作者简介：贵州省十、十一届政协委员，贵阳市十二届人大代表。原致公党贵州省委常委、中医药大学总支部主委。2000年迄今卖出版权后、在读者出版集团、凤凰出版集团、磨铁图书公司和解放军长征出版社等出版有《西藏战争》、《大宋之殇》、《中医》和《跟随红军长征的日子》等7部长篇小说，其中两部被盗版，两部重印。发表纪实中篇文集《拉萨的陷落》。 2018退休迄今，在《中国国家历史》《名人传记》《传记文学》《党史博采》《党史天地》《党史纵横》和广东广西贵州山西河北吉林江苏陕西等省政协杂志上，发表党史和文史文章100余篇70余万字。

长篇小说《中医》：我与中医和贵州中医药大学的一片深情（1800字）

彭苏

1999年底， 我从黔东南州人民医院医务科长任上，调到贵阳中医学院工作。

我于1982年毕业于遵义医学院医疗系，毕业后分至黔东南州工作。十多年中， 一直从事西医临床医疗工作，与中医无多大关系。调入中医学院后，周围同事大多是中医出身， 都在从事中医药工作，时间一长，我对中医中药产生无限好奇，于是开始阅读一些基础性的中医书籍和教材，对中医也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中医是我国古代人民同疾病作斗争的经验和理论知识，是中国宝贵的民族文化遗产，它是在古代朴素的唯物论和自发的辨证法思想指导下，通过几千年长期医疗实践逐步形成并发展为独特的医学理论体系。几千年来， 中医对中华民族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保驾护航作用。《黄帝内经》、《难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伤寒论》、《金匮要略》、《温病条辨》等经典著作，扁鹊 、张仲景、华佗、孙思邈 、李时珍等中医中药大家， 成为中华民族历史的瑰宝。    

2001年，我在学院物理教研室主任唐志伦教授的介绍下，加入了中国致公党。

唐志伦教授的岳父是贵州中医学界大名鼎鼎的袁家玑教授。袁家玑 1935年毕业于华北医学院，1949年后历任贵阳市卫生局副局长、贵阳中医学院院长、贵州省第四至第六届政协副主席、中华全国中医学会贵州分会理事长，是贵州四大名医之一。唐志伦教授的夫人袁金声，正是袁家玑院长的女儿，她师承父亲，成为贵州名老中医之一。

与唐志伦教授、尤其是和他夫人袁金声教授长期接触后，我对中医的认识更进了一大步。在她的熏陶下，我对中医的兴趣与日俱增。然而，我的西医经历、年纪和工作环境，已不允许我系统地学习中医了，然而，我作为中医学院的一员，决定从另一条路支持中医——那就是宣传中医、宣传中医学院。

多年来，我业余时间一直从事文学写作，发表了大量中短篇文学作品，2005年，读者出版集团买断版权出版了我的长篇历史小说《西藏战争》，后两次重印出版，台湾也买断版权后在台湾出版了繁体版。2009年，凤凰出版集团和解放军长征出版社先后买断版权，出版了我的长篇历史小说《大宋之殇 》和长篇小说《剿匪1950》。《大宋之殇 》当月就被盗版，出版社又再次重印出版，这使我有了一定知名度。2010年， 我决定写一部宣传中医的长篇小说。

我选择以袁家玑教授、中医学院图书馆王华南老师的祖父、贵州著名的老中医王聘贤俩人为原型，创作一部中医题材的长篇小说，并且将长篇小说取名为《中医》。

《中医》这部长篇小说，虚构了清光绪末年至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地处滇、黔、桂三省交界处兴义的一位名老中医富于传奇的一生：主人公少年时拜当地老中医为师，与同村好友何应钦一同考上了县城的高等小学堂并先后到日本留学。从东京高等医学专科学校毕业后，他拒绝了日本姑娘的爱情而返回家乡行医。在几十年的行医生涯中，他潜心钻研中医医术，虚心向中医名家、乡野中医和亡命日本的太平天国老医官求教，留下一连串神奇的病案，以及医家与病人的传奇故事，他多次为何应钦、谷正伦切脉看病,解放后成为贵州中医大家。

我在本书的写作过程中，唐志伦教授的夫人对我这个不通中医的作者给予极大的帮助，甚至把她自己的一些典型药方和老父亲袁家玑教授的一些药方都告诉我。包括原教务处处长吴元黔教授在内的学院多位中医中药老师，也对我在中医中药方面的知识给予了指导。我还翻阅了学院图书馆中大量的中医药经典和现代中医药专著、高校教材和论文。当然， 作为虚构的小说，我也在合乎逻辑的基础上，虚构了大量的中医病案、药方，以及对古方和古代传奇故事进行了文学艺术加工。

20多万字的《中医》这部长篇小说完稿后，读者出版集团旗下的敦煌文艺出版社立即向我买断版权，于2011年出版了这部长篇小说。 书出版后得到读者好评，数十位读者在敦煌文艺出版社网公布的本书页面上留言：如“我从这部长篇小说中，看到了中医中药的神奇和博大精深”、“作者作为贵阳中医学院的老师，为中医药的发展作出了很好的宣传”、“只有老中医才能写出这样的作品”等。

我没有想到的是，本书出版后又被盗版，一些盗版者用了扫描盗版，另一些盗版者采用了重新印刷、重选封面、并且采用上、下集的盗版方式。还算有良心的是， 两种盗版书上注明的作者都是本人。虽然被盗版损失了一大笔钱，但也从另一角度证明了本书的成功——因为不好的书是不会有人去盗版的。

时光流逝，一晃十多年过去，学院从升格为中医药大学，我也从中医药大学退了休，但是，每当想起自己在中医学院工作的十九年中，也曾为中医呐喊过，心情就会涌起无限宽慰。

作者姓名：彭苏

组别：教师（退休）

所在单位：原继续 教育学院

联系电话：18985165185

长篇小说《中医》封面：

长篇小说《中医》盗版封面：

作者简介：贵州省十、十一届政协委员，贵阳市十二届人大代表。原致公党贵州省委常委、中医药大学总支部主委。2000年迄今卖出版权后、在读者出版集团、凤凰出版集团、磨铁图书公司和解放军长征出版社等出版有《西藏战争》、《大宋之殇》、《跟随红军长征的日子》等7部长篇小说，其中两部被盗版，两部重印。发表纪实中篇文集《拉萨的陷落》。 2018退休迄今，在《中国国家历史》《名人传记》《传记文学》《党史博采》《党史天地》《党史纵横》和广东广西贵州山西河北吉林江苏陕西等省政协杂志上，发表党史和文史文章100余篇70余万字。

《 医ndu中医、历史和忧虑……这是笔者在《中医》这部长篇小说中想要表达的全部话题。

在中华民族灿烂的文化宝库中，传统中医无疑是耀眼的一颗明珠，几千年来，它对中华民族的发展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保驾护航作用。然而，百余年来，当西方医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全世界发展时，传统中医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并且越来越面临一种尴尬的境地。时至今日，传统中医在中国医疗市场上所占的比例和份额，已沦落到了一种极为可怜的地步，即使是在各级中医医院中，传统中医治疗手段已远少于西医，能用传统中医切脉治病的医生越来越少。如果不是这么多年来政府的大力支持和保护，传统中医的衰落进程还会加快。

传统中医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呢？

中医人士振振有词：政府对中医重视不够，投入不足。而一些有识之士则一针见血地指出：几千年基本不变的神秘传统中医理论和受其牵累的中医临床，这才是中医衰落的根本原因。

众所周知，仅仅只有几百年时间，西医就从远不及中医的原始状况，发展到了如今连人体的心肝肺等各种关键器官都可以置换，可以从分子层次研究疾病病因发生发展和治疗。中国普通民众都知道化脓是细菌感染所致，肝炎是病毒所致。如果他想进一步了解，西医可以让他在仪器下看到这些细菌或病毒的“庐山真面目”。 可传统中医呢？无可置疑，传统中医对许多疾病的治疗，有着特殊的疗效。但传统中医理论几千年来一直以“秘”、“神”、“玄”著称 ，即使是今天的中医“大家”，也难以让病人听懂传统中医的理论基础是什么？传统中医究竟是通过什么样的机理起作用的？在今天中医高等院校的课堂上，老师向学生传授的重点内容之一，还是几百上千年前的“四大经典”。中医人士引以自豪的还是半人半神的黄帝、扁鹊、华佗，当然，还有真实存在、却被当代人过滤删节后的孙思邈、张仲景、李时珍……

不少力挺传统中医的有识之士认为，传统中医要想走出今天的困境，必须要从其本身去寻找原因，而不是去责怪政府、西医和病人。立志振兴中医的有识之士，一定要去掉功利、浮燥、虚荣的那部分心理，沉下心来，甘于寂寞，潜心研究更新传统中医的理论，用现代的科学的手段去诠释中医理论，并将其应用于临床。只有这样，才能使传统中医走出今天的困境，也才能使传统中医重新发扬光大，在我们中华民族复兴的历史关头再立新功。这也是笔者作为一名在一所中医学院工作的临床医学专业教师，写作这部长篇小说的主要目的。　　　

笔者在这部长篇小说中，还用较多的篇幅，通过主人公一生传奇的行医经历，将何应钦、谷正伦、王文华、王伯群这些历史人物串通其间。没有这些历史名人，会使这部长篇小说中主人公和故事情节的传奇色彩逊色不少。何应钦、谷正伦这些在政治上的反共历史名人，也有鲜为人知的的一面：他们在辛亥革命或是反对袁世凯称帝的护国战争以及抗日战争中，也是中华民族的有功之臣——这才是真实的历史。今年是中国共产党建党九十周年，辛亥革命一百周年，笔者在这部长篇小说中提到他们，也算是秉承中国共产党实事求是的优良传统，向那些为我们中华民族作出过贡献的先人致敬。笔者把这部长篇小说中主人公活动的背景地放在黔、桂、滇三省交界处的贵州兴义，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这里是何应钦及书中众多历史名人的故乡。笔者在这里出生、念书，当过知青和工人，从小迄今见闻过不少何应钦等众多历史名人家族的后人。有关何应钦及书中众多历史名人的故事，至今还为当地人们津津乐道。笔者还想力图用手中这支拙笨的笔，将兴义这座美丽小城、何应钦故乡的石林、万峰林和南盘江（现在的万峰湖）的风光介绍给读者……

笔者要对在这部长篇小说的写作过程中，给予笔者帮助的众多老中医和友人致以最诚挚的谢意。

笔者要感谢敦煌文艺出版社，是他们策划、出版了这部长篇小说。笔者也要对曾来电表示愿意出版这部长篇小说而未能如愿的多家出版社表示深深的歉意。

笔者还要感谢众多的古代中医先师和当代作者，因为笔者在写作这部长篇小说的过程中，参阅了大量的中医经典、专著、高校教材和论文。

最后，笔者要说的是，这部长篇小说讲述的是一个虚构的文学故事，虽然书中有关何应钦等历史名人的故事多忠实于史实，但包括主人公在内的其他人物却是虚构的。大量的中医病案、药方，也多是笔者浅薄有限的中医知识和笔者在古方、古代传奇故事基础上的文学艺术加工，读者切莫将其应用于实际，以免贻害自己和他人。至于广大的中医医者，笔者愿借用一句香港影视作品中的套话来作为本序的结尾，那就是：现实中如有雷同，实属巧合，任何人莫切对号入座。

目录

第一章  太婆病危，老郎中起死回生

清光绪三十年，位于滇、黔、桂三省交界处的贵州兴义县乡下泥凼小镇上，高寿的老人赵太婆突患怪病、昏迷不醒，众郎中束手无策。县城名医刘老郎中连夜驱车百里，诊断太婆是神父所赠的法兰西野天竺葵花粉过敏，神奇地将太婆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第二章   进贤拜师，告别好友何应钦

刘老郎中提出收太婆的孙子小进贤为徒，并答应让小进贤到县城后报考刚刚创办的高等小学堂，小进贤父亲欣然同意。刘老郎中还治好了何其敏多年的腿疾。何其敏在家中设宴答谢刘老郎中，何应钦也要求和小进贤一同到县城报考高等小学堂，却被父亲拒绝。

第三章  县城学徒，考取高等小学堂

小进贤来到县城初等小学堂旁听，课余跟着刘老郎中学徒。从中医最基本的汤头歌背起，开始了他的学徒生活，并与刘老郎中的小孙女荷花成了师兄妹。在乡下的何应钦玩枪击穿了家中屋顶，恐被父亲打骂，于是逃到县城找到小进贤，两人一同考上了高等小学堂。

第四章  进贤发奋，学徒、读书两不误

小进贤与何应钦成为兴义高等小学堂的同学，也开始了他们注定要延续一生的友谊。小进贤也开始了一边上学、一边跟随师傅学徒的特殊生活。在跟随师傅到兴义首富、县城郊外刘家为刘老太爷看病的途中，小进贤见识了师傅的神奇医术。

第五章    苦读医书，小学徒初入医门

学徒四个月后的小进贤已经正式溶入了师傅一家，小进贤勤快、能吃苦、机灵、有礼貌，放学后就在医馆帮忙打杂，赶场天不上学时，就在医馆中帮忙加工药材，师傅一家人都非常喜欢他。何应钦和王文华兄妹也不时来医馆。在小进贤的学徒生活中，师傅更是在他身上倾注了全力。

第六章  好友离乡，何应钦考中陆小

大清宣布取消科举考试后，贵州通省中学成立，兴义派遣王文华等十三名学生上省应考，高中全省第一 ——十三名，轰动全省，进贤深受鼓舞。不久，何应钦考上了省城的陆军小学，后又考上汉口陆军中学、日本振武学校，两个从小长大的好朋友终于分别。

第七章  跟师看病，老郎中把手教徒

在一边念书一边学徒近五年后，刘老郎中开始手把手地教进贤看病。兴义将选拔三人到日本公费留学，成绩优异的进贤很有希望，但恐师傅不同意而不敢报名。刘老郎中却暗暗为徒弟报了名，在赴日留学的选拔考试中，进贤以第三名的成绩如愿以偿。

第八章    公派留日，小进贤离别故乡

进贤以优异的成绩得中第三名，在赴日本留学前，进贤和师妹荷花特地回了一次家乡。亲人的嘱托、故乡的美丽，都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中。出嫁到南盘江畔的姐姐邀他到夫家游玩，在风景美丽的南盘江畔，他们为流传了八百年的当地音乐“八音坐唱”所深深陶醉。

第九章    跨海东渡，异国再见何应钦

宣统二年（1910）8月，进贤和各省赴日留学的学生在汉口补习了半年的日语后，到达了日本首都东京，进入了东京高等医学专科学校。当年考上省城陆军小学、汉口陆军中学和日本振武学校的何应钦前来看望进贤，告诉他自己加了了革命党，这使得进贤又担心又羡慕。

第十章  医专求学，房东一家百般照顾

进入东京医学高等专科学校后，进贤就在学校同学中露了一手，他为一位在上体操课时右肩关节脱臼的日本同学成功进行了复位。进贤和从南京到日本留学的周礼士成了好同学，也与房东的女儿、高中一年级的学生枝子小姐成了好朋友。

第十一章   神秘老人   太平天国老医官

小街上不起眼中药铺里的老中医竟是当年太平天国失败后流落日本的医官，从他的嘴里，进贤知道了许多难以置信的历史。经过一个学期的学习，进贤接触到一门重要的课程，那就是人体解剖学。山口先生出神入化的教学效果，使得进贤对这门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第十二章  惊世骇俗，解剖课与人体标本

听山口先生开讲人体解剖标本后，进贤对山口先生讲述的解剖学历史有不同看法，他找到山口先生，先生对他的好学精神给予了表扬。在他和周礼士的要求下，山口先生们带他们参观了解剖标本室，光怪陆离的人体标本，使得进贤大为震惊。

第十三章  军校访友， 酒店夜话明治维新

在何应钦就读的振武学校旁边的酒店里，进贤见到了比何应钦和谷正伦高一级的校友蒋志清（蒋介石）。他也第一次见识了日本的酒文化。还从何应钦、谷正伦口中，知道了明治维新是怎么回事。这使得进贤内心十分激动。

第十四章  武昌首义，天国医官夜话往事

房东河尾老板外出喝酒醉倒在路上，进贤和周礼士将他背回，进贤还治好了他扭伤的脚踝，使得枝子小姐对进贤产生了好感。武昌起义的消息传到 日本，何应钦和谷正伦毅然回国参战。陈老中医得知这一消息后，更是高兴得老泪纵横，他向进贤和枝子小姐讲述了深藏在他心中几十年的太平天国往事。

第十五章    上野公园，与枝子小姐观赏樱花

初春是东京一年中最美的季节。房东姑娘枝子小姐和进贤、周礼士一同畅游著名的上野公园，进贤他们除了欣赏到了闻名于世美丽的樱花外，还了解了日本的和服和饮食文化，还有枝子小姐对他的公开情感表白。

第十六章  外科手术，先生畅谈汉方医学

最后一年的学习中，进贤对外科的手术特别感兴趣。西医的先进性给了他这位学徒中医五年的学生很大启示。他与山口先生太夜谈中医的现状和未来。枝子小姐公开向他示爱，进贤想到了师妹荷花，委婉地拒绝了枝子小姐。

第十七章   留日毕业， 天国老医官义赠秘方

进贤毕业后，谢绝了山口先生的挽留，决定返回家乡。而同窗三年的好友周礼士却继续在日本深造。临行之前，进贤分别与众师友告别——太平天国老医官义赠他止血秘方，山口先生赠送他听诊器，他也婉拒了枝子小姐对他的感情。

第十八章  毕业返乡，与师妹洞房花烛

1913年9月，进贤终于毕业回到了阔别三年多的家乡，他向师傅一家讲述了在日本留学三年中新奇趣事，还将陈老中医的故事和送给他的秘方告诉了师傅，引得师傅感概不已，而姑婆则准备办理进贤和荷花的婚事。

第十九章   年轻医官，受邀参加护国战争

进贤与荷花成了亲,次年又生了儿子赵绍文。他跟随师傅，用从日本带回来的听诊器和手术器械检查治疗病人，渐渐有了名气。袁世凯悍然称帝，云南宣布出兵讨袁。王伯群王文华兄弟鼓动舅舅、贵州督军刘显世加入反袁阵营，在王文华邀请下，进贤任医疗队长随军出征。

第二十章   激战湘西，郎中义献冻伤秘方

黔军进入湘西后，势如破竹地攻占了湘西晃州、黔阳、洪江和重镇沅州。由于天降大雪，黔军冻伤者多，从未治疗过冻伤的进贤请教了一位当地的老中医，从他那儿得到了治疗冻伤的药方，终于治好了部队冻伤官兵，恢复了黔军的战斗力。

第二十一章  凯旋回师，谢绝做官返故乡

在护国军在川、黔、桂三大战场上的进展，导致了袁世凯内部各大将众叛亲离。6月6日，袁世凯去世，护国战争胜利结束，进贤也随军回到贵阳。在王文华兄妹为他举行的家宴上，进贤谢绝了王文华要他出任黔军医院院长的职务，执意回到故乡。

第二十二章  滇东施医，义救投毒少奶奶

邻近兴义的云南滇东大户朱老爷的公子朱少爷突患急症，当地诸医无计可施。进贤替师傅上门救人，在治愈了朱少爷后，又拯救了一时糊涂、投毒报复其夫的朱家少奶奶。朱少爷痊愈之后， 带人从云南赶到兴义，向进贤献上“妙手回春”的匾牌，一时传为佳话。

第二十三章   昆明遇刺，进贤应邀急探伤

何应钦和谷正伦从日本留学回国，成为兴义系“新派”领袖黔军司令王文华手下大将。何还与王文华小妹王文湘结为夫妇。兴义系“旧派”领袖刘显世和王文华这一对舅甥政见不同。民国9年，何、谷奉命带兵从重庆南下贵阳，将刘显世赶下台。“旧派”派人到上海将王文华刺死，并在昆明将何刺成重伤。进贤赶赴昆明，为何应钦疗伤。

第二十四章  中医中药，何应钦伤体康复

进贤到达昆明后，仔细地检查了何应钦手术后身体恢复情况，从中医辨证和中医养生的角度，结合西医的营养观点，为何应钦制定详细的中医康复计划，从饮食、日常生活、精神各方面对他进行调理，使何的身体很快得以康复。进贤离昆明返乡之夜，为何应钦和王文湘把脉终生不育之谜。

第二十五章  拜访名医，北平求教又救儿。

进贤出版了去世师傅的心血《贵州刘氏师徒医案选》，得到中医大家施今墨老先生首肯。进贤到南京面见了分别了近二十年的留日同学周礼士和夫人枝子小姐。然后到北平面见施先生并跟随受教一个月。恰逢在燕京大学就读的大儿子何绍文参加一二.九抗日游行被捕。进贤找到北平行辕主任何应钦放出儿子，儿子与何辨论抗日，后随同学奔赴延安。

第二十六章  抗战将胜，何应钦衣锦还乡

抗战胜利前夕，何应钦在离乡二十八年后，陪伴美军顾问从昆明经故乡兴义，在县政府为他举行的宴会上，何应钦与儿时兴义高等小学堂的同学共话当年趣事，当众说起当年同学讽刺他和进贤是“乡巴佬”。眼见当年的同学何应钦成了国家领导人，进贤也成为一代名医，儿时同学无不感概万分。　

第二十七章  离奇病案，进贤医术惊省城

抗战胜利后，进贤应何应钦四弟、贵阳市长何辑五相邀，也为了照顾在省城上学的小女儿，举家搬到省城，赵氏诊所求医者络绎不绝。东城富户张家大公子夫妇情深意切，在张大公子不幸意外身亡。其妻悲愤吐血，命悬一线，西医束手无策。进贤妙手回春，三剂药救回其妻性命。其妻仍忧郁寡欢，身体日渐消瘦。进贤巧下心理药方，其妻病体痊愈。

第二十八章  大闹学潮， 女儿绍玲参加游行

就读师范学院的小女儿绍玲瞒着进贤，秘密参加了地下党活动，这使得进贤十分担心。因为他的大儿子绍文已在抗战中牺牲。他二儿子绍武从西南联大毕业后考上了留美研究生到了美国。绍玲参加了师大“反饥饿”大游行，并作为学生代表与省主席谷正伦进行谈判。事后，绍玲上了特务的黑名单，在地下党安排下，绍玲和同学一同赴兴义与云南省交界处的罗盘区游击区。

第二十九章  游击被俘，老夫人报恩救绍玲

绍玲到达游击区后，在游击部队中任文化教员。参加了一系列战斗。在一次战斗中被敌俘虏。滇东富户朱家当家老夫人正是当年投毒报复其夫，被进贤义救生命的朱家少奶奶。在得知绍玲就是进贤老中医的小女儿后，用十根金条买通敌军，放出绍玲。

第三十章   解放在即，为谷正伦切脉诊病

省城解放前夕，绍玲和夏云霄在地下党组织的派遣下，从罗盘区地根据地潜回省城，组织动员进步师生护校迎接解放。解放大军进占贵阳前，谷正伦仓惶逃往昆明，行前与进贤话别，进贤最后为谷正伦切脉诊病。

第三十一章   贵州解放，劝弟投诚助剿匪

贵州和平解放后，国民党潜伏特务和土匪趁解放军主力入川滇作战之机，发起了全省性的土匪游击战争。兴义何刘两家后人也发起叛乱，进贤弟弟进财也当上土匪支队长。进贤受上级领导所托返回家乡，劝弟弟向解放军投诚。剿匪结束后，进贤出任新成立的贵州省中医院院长。

第三十二章   文革风暴，忧患中医悄然辞世。

文革爆发后，七十六岁的进贤作为“国民党潜伏特务”“反动学术权威”受到冲击。在极左思潮影响下，他的外孙女竟带头对他进行了批斗，由于受到强烈刺激，进贤当场倒下。临死之前，进贤再次拿出远在英国的好友周礼士博士给他寄来的信，带着对中医前景的忧虑悄然去世。

第一章  太婆病危，老郎中起死回生

清光绪三十年，位于滇、黔、桂三省交界处的贵州兴义县乡下泥凼小镇上，高寿的老人赵太婆突患怪病、昏迷不醒，众郎中束手无策。县城名医刘老郎中连夜驱车百里，诊断太婆是神父所赠的法兰西野天竺葵花粉过敏，神奇地将太婆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大清光绪三十年，也就是西历1904年4月的一天午夜，位于黔、桂、滇三省交界处的贵州兴义县泥凼小镇。

朦胧的月光下，那条全镇唯一的、长不过两、三百米的小街，象一条弯曲的长龙无声地卷曲在夜幕中。四周黑压压的大山，把小镇紧紧地拥在它的怀抱里。沿街低矮的居民小屋一片沉寂，这个距离县城约有一百来里的深山小镇，和平时一样，依然还在沉睡中。

此时，在镇中央一栋砖木瓦房民居内，却又是一番景象：一间足有两丈见方的屋内，一盏煤油灯的灯芯被挑得老大，屋内的光线因而比平时明亮了许多。灯光下，可以看清一张雕龙画凤的架子大床上，躺睡着一位老太太，她双目紧闭，憔悴异常。她的床前坐着一位年约四十来岁的郎中，正在为她把脉。离床稍远一点的地方，七、八位男女老少紧张地盯着这位郎中。

这位重病的老太太，就是小镇上最高寿的老人、今年八十岁的赵太婆。

这太婆家并不是泥凼小镇上的殷实大户，她的儿子不过是当地首富何其敏家的马帮头。但是，几十年中，太婆却与何其敏有着特殊的关系，两家的关系极不寻常。

事情还要从三十多年前说起，那年何其敏才十来岁，有一天和小伙伴到山上玩耍，不慎从两丈来高的崖上跌下，人事不省，小伙伴们吓得一轰而散。刚好太婆在附近打猪菜，看见满脸是血的何其敏，立即将他背回了何家，经郎中抢救后方得一条性命。从此之后，这何家就让何其敏拜太婆为干妈。何其敏长大执掌何家家业后，又将太婆的小儿子、自己从小的玩伴赵达鹏提升为何家的马帮头，几十年中，两家的关系自是不寻常。

三天前，太婆突然生了病，开始只是喘气，但当天晚上太婆突然人事不醒，之后水米不进，无论家人怎样呼喊，太婆都没有反应，要不是还有呼吸，真如同去世了一般。太婆的小儿子赵达鹏找了周围好几位郎中，但郎中们对太婆的怪病都束手无策。现在，好不容易才从三十里外南盘江那边的广西地方，请来了眼前这位年约四十来岁、据说在当地还算是小有名气的郎中,一家老小也把希望全都寄托在这位广西郎中身上了。

夜已经深了，郎中从床旁站了起来。他从天刚黑时进赵家起，就用尽了全身解数，然而，几个时辰过去了，太婆的病情还是没有一丝儿好转，他转身看了看床上毫无反应的太婆，只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把赵达鹏叫到了外屋，扭头看了看里屋床上的太婆，只说了一句话：

“老人家不行了。”

“哇——”

他的话音刚落，旁边一位约摸十三、四岁的的孩子放声大哭起来。这个孩子就是太婆的孙子、赵达鹏的大儿子赵进贤。他的哭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尖利，甚至有些瘆人。小进贤旁边的一位年轻女子连忙搂住了他。这个年轻女子，就是小进贤去年刚出嫁到泥凼南面南盘江边一户殷实人家的姐姐，听说太婆生了重病，她向公婆告假后急急赶来的。

赵达鹏家虽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但是，赵家与何家关系密切。除了太婆与何其敏的特殊关系外，赵达鹏作为何家的马帮头，收入也还可以。加上妻子在家织土布，家里还有好几亩水田和十几亩山地，一家人的生活也还算不错。赵达鹏除了去年刚出嫁的大女儿和大儿子进贤外，还有一个四岁的小儿子赵进财。

在赵家，太婆最心疼的是大孙子进贤，这在远近都是出了名的。

小进贤的母亲在怀小进贤八个月时，有一天在家里做饭，不小心滑倒在地上，当即出现流产征象，一天后就早产了。在母腹中只呆了八个月的小进贤出生时不哭不叫，瘦弱得象只小猫，家里人都说不可能养活了，小进贤的父亲赵达鹏准备将他丢弃。只有太婆坚决反对，她将小进贤抱在自己的床上，用自己的体温紧紧温暖着小进贤，然后到三里地外一户刚生下小孩的人家讨来了一点奶，灌进了小进贤的口中。随后，太婆又让家人找来了一只奶山羊，将羊奶挤出喂小进贤，小进贤居然吃得很香。在这之后，太婆又隔三差五地向人家讨一点奶，加上羊奶、米汤，小进贤就这样在太婆的疼爱下成长起来了。说来也奇怪，这小进贤从懂事的时候起，就和太婆格外地亲，太婆有什么好吃的，总是要留给小进贤。小进贤呢，每天晚上都要和太婆睡在一起，家族中的人都说，这小进贤懂事，对太婆知恩图报。

现在太婆成了这样，难怪小进贤这样伤心了。

“先生，求您再想想办法吧。”赵达鹏看了看在一旁伤心哭泣的儿子，然后不住地哀求郎中。

郎中再次叹了口气， “赵先生，但凡有一点希望，在下都会竭尽全力的，可现在——”

赵达鹏打断了他的话，着急地对他道：“先生，再想想办法吧，不管用什么好药，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把家母救活过来，我一定加倍重谢您。”

郎中摇了摇头：“赵先生，你说这话就见外了，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不是在下不想救，实在是老人家病得太重太奇怪，在下刚才几次为老人家把过脉，从老人家的脉象上看，脉浮紧，脉象沉微，如丝线应指，细脉萦萦，脉细而软，按之欲绝，这是极危的脉象。再说了，老人家已经三天没有吃一点东西，更重要的是，老人家的嘴已不能开了，就是有再好的药，也灌不进老人家的嘴里，这可是医家大忌。在下医道浅薄，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你们就为老人家准备后事吧。”

郎中说完，只顾收拾行头，赵达鹏只得无可奈地将郎中送离了家门。

就在郎中出门不大一会，一位年约四十七八岁的男子冒着寒风走进了赵家大门，他就是泥凼何氏家族中的首富何其敏，字明伦，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他是何其敏的三儿子何应钦，号敬之，也是小进贤从小最好的玩伴。

何其敏一出现，赵家的大人立即迎了上去。因为在泥凼小镇上，何其敏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何其敏老家原在江西临川，清咸丰初年，何家先祖到了贵州兴义，与他人一起，在贵州、云南、广西三省交界地区做牛马生意，由于能吃苦耐劳，慢慢积蓄了一些钱，在兴义县城郊置买了一些水田。不久，在长毛①造反的影响下，广西天地会义军和贵州西南部的回民义军开始威胁到兴义。为了躲避战乱，何家举家迁至离兴义县城约有百里的泥凼这个地方。何家到泥凼定居后，见居住在南盘江一带的乡间民众，素有自己种棉纺纱、织布缝制衣衫的习惯。于是，便用多年积攒下的银钱，开起一家小染坊。何家的人是很能吃苦的，土法染布十分劳累，一天下来，往往累得直不起腰。布染好后，每逢附近的几个乡场赶场时，何家的人便要不辞艰辛，带着自家织染的布前去卖掉，再买回染布的原料，并向织布农户收购织好的白布。日积月累，何家的家业也渐渐雄厚起来。到了何其敏主持家业的时候，何家已成了泥凼一方的首富。但何其敏依然勤俭操持，他不仅自己要直接参与染坊的经营，即便是他已成人的两个儿子，都要到染房帮忙。

赵达鹏把何其敏和他儿子何应钦让进了里屋。何其敏进屋后，急急地向赵达鹏问道：

“干妈怎么样了？”

赵达鹏摇摇头，“老爷，郎中们都看过了，说是不行了。”

屋内的哭声再次响了起来，其中也包括小进贤。何其敏心烦意乱，他大声地斥责着这些哭泣着的女人孩子们：

“好了，别再哭了。”

他这话一出，屋内所有的人都止住了哭声。

在泥凼这个地方，何其敏的声望也很大。除了对何氏家族的事外，即使是其他外姓人家，何其敏也很照顾。不论是哪一家的大事小事，都是他出头露面给予解决。因此，他也很受人们的敬重。这时，跟随父亲来看太婆的何应钦见父亲发了火，连忙把小进贤拉出了屋子。

何其敏对众人道：“我昨天就已经派人套马车到县城去请刘老郎中了，现在已是半夜，这刘老郎中应当快到了，看看他还有什么办法。”

听他这一说，众人安静下来。

提起这刘老郎中，这方圆百里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他是兴义县城里最著名的郎中，十几岁起就跟着师傅学医，至今已有五十来个年头。与其他郎中不同的是，这刘老郎中早年曾中过秀才，而且是最高级别的凛生。不过，后来他迷上了学医，也就把仕途荒废了。他不象其他的郎中那样，只会把脉下药，搬用成方作一些简单的加减。刘老郎中的秀才底子，使得他除看病开方外，还对中医理论有很深的钻研，对中医众多经典如数家珍。更难得的是，他不光医术好，而且为人正直，对那些生病而拿不起诊费的穷人也特别照顾。在看病之余，这刘老郎中还经常与当地的文人雅士赋诗作对，因而在当地文人雅士心目中有“儒医”的美名。正困为如此，他在贵州、广西、云南三省交界处的十多个县颇有名气。何其敏虽然与刘老郎中无深交，但刘老郎中的大名却是如雷灌耳，加上经常上县城卖布，认识县城中不少朋友，这次请来刘老郎中，就是托朋友之力。  

在留下妇道人家照顾太婆后，赵达鹏把何其敏迎到了外屋坐下，奉上香茶。

小进贤对何其敏说道：“大伯，你快叫人去催催吧，晚了太婆就没不行了。”

何其敏看了看这个他平时也很喜欢的儿子玩伴，叹了口气道：

“孩子，别着急，刘老郎中就要到了。”

他的儿子何应钦在他身边道：“爸，是不是刘老郎中到了，太婆就有救了。”

话虽是何应钦问的，但屋内所有的人都把眼光盯着何其敏。何其敏对大家道：

“古人云‘人生七十古来稀’，干妈今年已是八十岁的人了，也算是高寿。郎中们都看过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干妈到了这种时候，大家着急也没用，还是等等刘老郎中吧。”

何其敏这一席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不吭声了，所有的人都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正从兴义向泥凼而来的刘老郎中身上了。

“刘老郎中来了！”

当小进贤从梦中醒来时，天已大亮了。院子闹轰轰一片，他心里一惊，见四岁的弟弟进财还在沉睡中，于是自己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撒腿就往太婆的里屋跑去。

屋里已挤满了人，但却鸦雀无声。小进贤一眼就看见太婆的床前坐着一位老人，正在为太婆把脉，他悄悄地走进去，站在刚从婆家赶回来的姐姐身边。

在小进贤眼中，老郎中足有六十多岁，瘦削的脸，花白的头发，丝毫不象人家说的名医样儿。老郎中双眼紧闭，一声不吭，一动也不动，仿佛就是一尊雕像。他这一次为太婆把脉，足足用了小半袋烟的工夫，在赵家人看来，这小半袋烟的工夫，简直比一整天都还长。

终于，刘老郎中为太婆把完了脉，只见他睁开眼，向赵达鹏问道：

“老人家的病是怎样起的，你细细给我说来。”

赵达鹏道：“前天中午，我们见开春后的天气很好，又是连日太阳，于是就让家母到前院晒晒太阳。不想家母竟出现了哮喘，而且越来越重。我们都感到奇怪，这哮喘应当在冬天才多见，可这开春大太阳的天，家母如何会发哮喘。当天夜里，家母就不行了，请郎中看后，为家母开了两副药，可一点儿也不见效果，昨天上午，家母竟然还昏过去了。我们这才着了慌，于是又找了一位郎中治疗，可家母依然昏迷不醒。昨天半夜，从广西请来的郎中想撬开家母的牙灌药，可家母的牙却咬得紧紧的，郎中无法，只得让我们准备后事。”

“老人家发病前吃过什么特殊的东西没有？”

“没有，还不是和平时一样，都是家常饭菜。”

“那老人家从前得过这种病没有？”

“没有，没有。”赵达鹏肯定地说。

屋里人小声地议论了起来，刘老郎中见旁边的小进贤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觉得这个孩子有些机灵，于是对他道：

“孩子，你想说什么？”

“小孩子家懂什么，还不赶快出去。”赵达鹏斥责儿子。

刘老郎中制止了小进贤的父亲，“他想说什么，就让他说吧！”

“太婆去年也得过这种病。”

小进贤话引起了刘老郎中的关注，他看着小进贤，“那你说说看。”

“去年太婆发过喘气的病，只不过没有这么重。”

刘老郎中向赵达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赵达鹏见老郎中十分关心这个问题，于是便对他道：“不是小儿说的那么一回事，家母那只是轻微的喘气，不严重也不吃药，几天就自已好了。”

刘老郎中：“什么时候发的病，病情怎样？”

“也就去年开春这个时候，开花时—— ”

“你等等。”刘老郎中打断了他的话，“你说是去年开春花开时发的病？”

“是啊！”赵达鹏不明白老郎中这话是什么意思。

“带我到院子里去。”

在赵达鹏引导下，刘老郎中来到了前院，一行人好奇地跟了出来。

赵达鹏家境虽可，但屋子还是显得有些破旧，前院也不大，不过，院子里倒是栽了十几棵树，老郎中见是当地常见的梨、杏和柳树。然而，他却在院子的一角看见了一棵与众不同的半人来高的花，小儿手臂粗的枝杆上，枝叶茂盛，开着大朵大朵鲜艳的红花，十分漂亮。

“这是什么花，怎么我从来都没见过？”

赵达鹏说道：“这是天主教堂里的神父从英国带回来的，我到教堂做礼拜时，见花开得好看，就向神父要了一棵，随便栽在院子里。”

‘“这花叫什么名？”

“神父告诉过我，不过我记不请了，洋文实在难念。等我想想，叫什么什么——”

“Pelargonium hortorum of France” 小进贤抢先应道.。

刘老郎中见这个小孩这样胆大机灵，于是便朝着他问道：“什么花？”

“Pelargonium hortorum of France” 小进贤又说了一遍。

赵达鹏大声斥责他，“别放洋屁了，就说我们的话。

旁边有女人小声地笑了起来，大约是觉得主人家的老人还在危险中，于是连忙止住了笑声。

“神父说过，叫法兰西野天竺葵。”

刘老郎中转向赵达鹏：“几年了？”

“栽了三、四年了吧。”

“我是问开了几年花？”

“去年刚开花，不过只开了两朵小花，不象今年开得这样多。”又是小进贤抢着说道。

刘老郎中：“你怎么记得这样清楚？”

赵达鹏说道：“他哪里会不记得，还不是淘气，去年花一开，他就趁我不在家时，带着小孩子们把花摘了。今年要不是我看得紧，还不早让他们弄了个精光。”

刘老郎中扭身看了看这株叫做法兰西野天竺葵的外国花，又独自一人回到太婆的屋内，发现前院到太婆住的屋子虽然相隔几间屋，但直线距离并不远。接着，他又回到到院子里。

众人不明白刘老郎中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也不向众人说明，只是再详细地向赵家人询问太婆病情的诸多细节，然后再回到太婆的屋子里。

在刘老郎中的要求下，何家的女人都被赶出了太婆的屋子，只有赵达鹏父子和何应钦父子，还有家族中几位老人留在屋内。

“老人家这病，老朽已看过了，不瞒众位，老朽认为，病因有可能就出在院子里这株法兰西野天竺葵上。现在太婆病情十分危重，老朽不能向大家多解释了。老朽现在有几句话想要先说到头里，在治疗老人家的病这件事上，老朽没有十足把握，只能试一试了。如果没有效果，希望各位事后不要责怪老朽。”

“不怪不怪，老先生请尽力抢救才是。”赵达鹏连忙说道。

“老先生这是什么话。”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何其敏对他道，“太婆是我的干妈，这件事我也可以作主，老先生全力抢救就是,出了什么事，我可以承担，哪里能有怪罪老先生的道理。”

听到这话，刘老郎中不再说什么，于是开始了紧张的治疗抢救 。

他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大药箱中，取出几味干枯的草药，先让小进贤母亲将药熬上，再嘱托她率女人们到厨房熬一点稀饭，将熬好后的稀饭中米粒全部过滤掉，只留一点米汤，再在米汤中加一点儿盐备用。待女人们忙去后，他又从大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盒，打开小盒后，众人才发现是一套闪闪发光的银针。

刘老郎中将银针先在火上灸烤后，然后坐在太婆床前，将冷却后的两根银针分别刺入太婆的两颊，然后用右手不停地拧动银针。众人紧盯着刘老郎中刺入太婆两颊上的那两根银针，连大气也不敢出。只见刘老郎中一只灵巧的手相互交替着不停地拧着两根银针，众人的紧张心情随着刘老郎中的每一个细小动作而起伏。大家都知道，太婆能不能起死回生，就在于眼前这位刘老郎中了。

好一会过去了，可床上的太婆依然一动不动，刘老郎中不停地调整着进针的穴位和深度，大家的心情更加紧张。大家都知道，刘老郎中是他们的最后希望。如果连刘老郎中都没有办法了，那太婆也就无救了。

就在这时，奇迹突然出现了，两天来一直昏迷不醒、如同死人一般毫无反应的太婆，嘴角似乎动了一动，刘老郎中继续调整进针深度和位置，一会儿，太婆的嘴角明显地抿动起来。刘老郎中立即用手分开太婆的嘴唇，再从药箱中取出一块金属薄板，轻轻动了动太婆的牙。

“药熬好了没有？”

刘老郎中大声地叫道。

何其敏和赵达鹏立即大声地让人到厨房查看，不一会儿，小进贤的母亲亲自端着一小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了，刘老郎中让她赶快用嘴将汤药吹冷些，从药箱取出一根一头封闭的细细竹管，只见他右手用那块金属薄板撬开太婆的嘴，然后用竹管盛了一点汤药，灌进了太婆的口中。

不到半袋烟工夫，一小碗汤药，除小部分从太婆的嘴角溢出外，大部分汤药还是进了太婆的口中。

刘老郎中马不停蹄地开了一张方子，让赵达鹏立即到镇上唯一的那家小药铺配回自己所开的几味药，然后嘱咐小进贤的母亲按照他刚才的方法，给太婆慢慢灌一些米汤。

这一切做完后，刘老郎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人们这才发现，经过刚才那一番紧张的抢救，刘老郎中头上满是细细的汗珠，人都几乎虚脱了。何其敏和赵达鹏立即大声地嘱咐他人，一边给刘老郎中擦汗，一边让人端来一杯茶水。刘老郎中接过茶水一钦而尽后，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快把荷包蛋端上来。”

随着小进贤的父亲赵达鹏的大声吩咐，小进贤的姐姐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甜酒荷包蛋端了上来，刘老郎中接过后，飞快地吃了起来。说老实话，从兴义到泥凼这百来里地，因为救人火急，一路马车颠簸，他滴水未进，加上刚才这一番紧张的诊脉、抢救，他的心身的确疲惫到了极点。

接下来的时间，刘老郎中作出了一个在众人都无法以理解的吩咐：那就是立即让赵达鹏将院里的那株叫做法兰西野天竺葵的花，连根都要铲除，并且丢得远远的。

这件事做完后，他又再次为仍旧昏迷着的太婆不停地诊脉、配药、熬药、灌药，并且让赵达鹏搬来一张当地常见的竹床，自己一直守睡在太婆身边。

第二天一大早，太婆居然睁开了眼，第三天，她老人家知道饿了。刘老郎中让人给她喝了米汤和稀饭菜汤。再过了三天，太婆虽然身体还十分虚弱，但居然可以在旁人搀扶下在床上坐了起来。

仅仅过了六、七天，在鬼门关前徘徊了一趟的太婆，在刘老郎中神奇医术的治疗下，终于奇迹般地脱离了危险。

①清军入关后，强迫汉人按满清人习俗留发辫。太平天国兴起后，为蔑视满清，将士们都蓄长发，被清军污蔑为“长毛”。一直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南方民间民众在骂孩子头发长时，还有人戏称“长毛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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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进贤拜师，告别好友何应钦

刘老郎中提出收太婆的孙子小进贤为徒，并答应让小进贤到县城后报考刚刚创办的高等小学堂，小进贤父亲欣然同意。刘老郎中还治好了何其敏多年的腿疾。何其敏在家中设宴答谢刘老郎中，何应钦也要求和小进贤一同到县城报考高等小学堂，却被父亲拒绝。

转眼间，刘老郎中来到泥凼已八天，鉴于太婆已无大碍，加上十分惦记兴义城中的医馆，于是不顾赵家的多次挽留，向赵家提出告辞。赵家无法，只得准备送别刘老郎中。由于这些天刘老郎中除为太婆治病外，还为泥凼闻讯而来的不少病人治病，尤其是用针灸和推拿方法，治好了困扰何其敏多年的腿疾，这使得何其敏大喜不已。为了感谢刘老郎中，何其敏决定在家中为刘老郎中设宴答谢送行。

小小的泥凼镇，户不过一、二百，人不满千，由于地处深山之间，土地贫脊，不少人家都纺织土布，再把土布卖给何其敏家。有七、八户人家的当家男子，跟随小进贤的父亲赵达鹏，替何家赶马帮上兴义、下云南广西，换一点脚力钱，剩下的人家靠租种几亩薄地为生。好在泥凼周围的山中森森茂密，夏天，他们可以上山采草药和野菌之类的山珍，晒干后挑到乡场上出售。冬天时节，他们则拿上自己的土枪，结伴上山打野猪、野山羊这些野物，至于野兔、野鸡这些小型野物，那就更多了。因此，这儿的人家日子虽然贫困，但也过得悠然自得。

近中午时分,刘老郎中在何其敏的陪同下，顺着小街来到了何家。

在泥凼小镇上，最有钱的自然是何其敏家了，他家的大屋与周围人家的草屋比起来，尤其显得不一般。不仅青砖大瓦，而且还有一个偌大的院子。站在何家门前，刘老郎中一眼就被何家老屋所在的地势所吸引：何家就在小街旁边不远处的山腰上，距离街面不过几丈高，背靠着一列大山，站在何家门前看去，不远处就是一片丘陵，水丘水田点辍其间。往远处看去，却是千山万壑，浩瀚雄浑。

“好地方好风水啊！”刘老郎中不禁感叹道。

何其敏：“老先生也懂风水？”

“行医之人，成年与阴阳打交道，风水之事，大约都略知一二。”

“不满老郎中，祖上选中这个地方，据说也是受高人指点所为。”

“哦——”这下轮到刘老郎中惊讶了。

何其敏款款而谈：“听先父说过，还是在同治年间，祖上随军来到兴义，后迁泥凼，为了选择住处，祖上专门从云南请来了一位在当地据说是极有名声的阴阳先生。这位先生到了泥凼后，随先祖到处看地。有一天，阴阳先生和先祖走到这儿，发现这儿的地皮有点湿润，于是便叫祖上找来几个当地的农人，几锄头下去，居然便刨出了一股泉源。阴阳先生再以八卦算之，最后高兴地对祖上说： 这里山脉的走势好似龙脉，而前面那一片丘陵，气势浩瀚，犹如百万雄兵。而更重要的是，泉眼正处于关键处，这种地势在阴阳八卦象上，被称之为‘千峰来朝、万山俯首、大将点兵’，是一处难得的风水宝地。何家如在此定居，日后极有可能会出大富大贵之人。祖上一听大喜，于是便在此处造屋住了下来。”

“有意思，有意思。”刘老郎中频频点头。

“阴阳先生离开时，曾为祖上留下一偈云：‘十八连山一窝瓜，黄泥河分个桠，下午屯开朵花，泥凼结个瓜。’ 阴阳先生说得这样好，可这些年来，我何家却——”

刘老郎中知道他的意思，于是便对他道：“何先生家与下午屯刘家都已是兴义八大富户之一，这还不显要？这不正对应了那位阴阳先生的偈云。再说了，只要先生努力培养后人，多做善事，多积善缘，我想，何家今后会出什么光宗耀祖的大人物也说不定。”

何其敏内心大悦，“那就先谢谢老先生的吉言了。”

一进入院内，迎面印入刘老郎中眼帘的是一个面积约三、四丈见方的一个小院子，院中天井用石板镶嵌，小院中央生长着一株巨大的香樟树，浓荫几乎遮住了半个院子。小院右边是一个小巧的花园，此时正逢初春时节，五颜六色的鲜花竟相开放，满院香气扑鼻，刘老郎中感概地对何其敏道：

“想不到何先生还有如此雅性，一个小院，竟如此清雅，而且还是在泥凼这个闭塞的地方，真是难得。何先生这个院子，就是在兴义城中，怕也是不多见的。”

“老先生过奖了，如此山间小居，哪里敢和兴义城里的大户相比。”

小院正面是何家的前厅，两边是厢房。走进前厅，迎面见一个高约一米的马鞍形木制神龛，神龛上雕刻着精美绝伦的八仙拜佛图案。刘老郎中一见，立刻就被吸引住了。他凑近神龛，仔细地欣赏着上面的雕刻图案。何其敏见刘老郎中对神龛如此欣赏，于是对他道：

“家中神龛建于清同治年间，神龛上的八仙拜佛图案，是当年家父刻意而为，据说，那位老木匠告诉家父，八仙拜佛图案大吉大喜，象征着何家家业兴旺。”

老郎中频频点头，“老人家颇有眼光，难怪何家会这样发达。”

“据家父说过，修建这座居所时，仅木雕就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

何家前厅并不大,但窗门上都雕着不少的木刻图案精美异常。刘老郎中一边看一边欣赏，不断地留下溢美之词。前厅左侧的厢房是何其敏的大夫人、也就是何应钦生母的住所，一行人一晃而过，在后院走了一通，这又才重新回到了前厅。

前厅里已经摆放好了一张八仙桌,下人们奉上茶水后就退了出去。刘老郎中和何其敏一边品茶，一边闲谈。从这儿可以将小院尽收眼底，刘老郎中虽对何家小院称赞不已，只是觉得还是有几分小气。他多次到自己的远房本家、兴义城郊下午屯刘家大院去看过病，毕竟是兴义的首富，眼前的何家与刘家大院相比起来，自然是要小气得多，不过，这何家毕竟是在距县城百来里地闭塞的乡下，也不容易了。

旁边的厨房内,不断飘出鸡鸭鱼肉的香味，一位下人走了出来：

“老爷，菜准备好了，是不是可以上了？”

何其敏一直没有看到儿子何应钦，于是便问道：

“敬之他们呢？”

“今天是礼拜天，私塾不上学，三少爷一大早就和小进贤到河边玩去了。”

“赶快把他们叫回来。”

吩咐下人后，他又和刘老郎中闲谈起来。

此时，在离小镇不过两三里地一处叫做石窝子的地方，小进贤和何应钦正玩得起劲。

这石窝子长约七、八里地，宽约四、五里地，这里石峰耸立，千嶂苍翠，众多千奇百怪的石柱子分布在土山、石山相间的台地和缓坡上，犹如一大片莽莽苍苍、遮天蔽日的树林。在小进贤的眼中，这是他们最好玩的地方。从懂事的时候起，他和小伙伴就经常光顾这里，他们在这些石柱子中躲猫猫、打泥仗，玩得不亦乐乎。他们喜欢看那些数也数不清的石峰、石柱，这些石峰石柱形态千奇百怪，有的象即将出征的军士，有的如同一尊骆驼，有的又如同如同一盘蘑菇。有一处小进贤他们叫做“一线天”的峡谷，走进其间，抬头仰视，蓝天犹如一根细线，每次都让小进贤心里涌起一阵刺激和冲动。

两人玩累了，于是在石柱子间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红红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金灿灿的阳光照在眼前缓坡上，使这片壮观的石柱子呈现出一种极为神秘的色彩。这时，从对面的山坡上的树林中，竟然飘出了一阵当地那种非常好听的山歌，小进贤知道，这肯定是砍柴的后生所唱。

 天上星星几多明哟，
可惜星星不照人啰，
可惜星星在天上哟，
可惜哥哥好个人啰。

一棵大树矮敦墩哟，
哥在树上看娇妹啰，
妹家门前几多路哟，

不知哪条到妹家啰。

年轻后生唱的这首情歌，歌声婉然而又悠长，小进贤和何应钦已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对歌中的意思虽然不十分明了，但大概意思还是知道的。当地人做农活休息时，常常唱起这样的山歌。他们从小耳听濡染，也都会唱上几句。

在他们不远处的对面坡上，几位年轻的姑娘在打猪草，听到山林中后生的山歌，姑娘们忍不住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象是在商量着什么，果不然，一会儿后，姑娘们的歌声也飘了过来：

天上星星几多明哟，
颗颗星星都照人啰，
颗颗星星在天上哟，
不知哥哥是何人啰。

一棵大树矮敦墩哟，
妹在树下看哥哥啰，
妹家门前几多路哟，
不是情哥不知路啰……

小进贤和何应钦听得如醉如痴，直到林中的歌声渐渐远去，两人这才回过神来。

太婆经刘老郎中抢救后起死回生，赵达鹏自然是万分感激，他提出要重谢刘老郎中，被刘老郎中婉言谢绝。不过，刘老郎中向赵达鹏提出，要收小进贤为关门弟子。

原来，在赵家这几天中，刘老郎中看好小进贤十分机灵，他与小进贤说了好些话，对小进贤进行了细心的考查，认定小进贤是一个学医的好苗子，因此，决定收小进贤为关门弟子。刘老郎中自己是秀才出身，知道读书对于学医者的重要性，于是，他还提出让小进贤跟他到县城后，就住在他家里，报考正准备招生的兴义高等小学堂。如果能考上，那就利用平时空闲时、礼拜天和每年学堂放假的几个月时间里，让小进贤跟自己学徒。如果考不上，就一心一意地跟着自己学徒。

小进贤的父亲赵达鹏听刘老郎中这样一说，大喜而过，因为儿子能跟刘老郎中学徒，这可是极大的喜事。而且还有可能到兴义刘家办的高等小学堂念书，那更是一步登天了。在贵州、广西、云南三省交界处的十几个县的范围内，刘家办的新学可是赫赫有名的。小进贤的母亲虽然舍不得儿子离开，但为了儿子前程，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再说，家里还有小进贤四岁的弟弟进财。

原来，兴义和清政府所辖的其他地方一样，实行的是旧学体制。两年前，也就是大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大清颁布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教育方针和《壬寅学制》，兴义首富、曾因在兴义大办团练，扑灭了受太平天国影响的回民起义军，被进朝廷赏赐三品顶戴，先后开缺兴义知府、滇西候补道、实授靖边营团管带等要职的刘家老太爷刘统之积极推行。他派长子刘显世任劝学所总董，分赴四乡，劝导富有的地主绅商捐资捐物，在各村创立初等小学堂，掀起了全县士坤的办学高潮，全县的初等小学堂如雨后春笋般地开办起来，两年中竟达六、七十所之多。只是泥凼这个地方太过于偏僻，新学的风还吹不到这儿。不久前，刘统之利用自己把持的兴义五属团防和其他人望尘莫及的声望，动用团防经费，率先在兴义县城筹办兴义县立高等小学堂，并且开始在全县招生。刘家聘请了贵州教育界名流徐天叙、张协陆等人前来兴义执教，招生的告示也遍贴全县各乡镇。不仅兴义府各属的学生前去报名参考，就是邻近的云南、广西等外省学生也竟有人慕名前往报考。一时间，兴义高等小学堂成了三省边区仕子求学的圣地。

赵达鹏这么多年带马帮走南闯北，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能将儿子送到兴义去考高等小学堂，这是方圆几百里望子成龙的人家都梦寐以求的事，这赵达鹏也不例外。他想过，朝廷既然兴办新学，今后科举考试的内容一定会朝新学方向发展，儿子念了新学，日后参加科举考试一定不会吃亏。何况还能做刘老先生的关门徒弟，这两件都是赵家人求之不得的事。赵达鹏和刘老郎中商量好了，刘老郎中回到兴义后，先与刘家商量，联系好让小进贤入初等小学堂旁听备考的事宜后，再由赵达鹏把小进贤送到兴义刘老郎中家中。赵达鹏让刘老郎中放心，就是倾家荡产，自己也要为小进贤筹集到兴义上学的费用。

听到这个消息，小进贤高兴极了，虽然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但这几年在何家私塾念书，他也从先生口中，知道了许多外面的事，能够拜刘老郎中为师，而且还可以到兴义学徒和报考高等小学堂，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经过商量，由何其敏出面，选了一个好时辰，让小进贤正式拜了刘老郎中为师。

然而，小进贤的好伙伴何应钦心里却不高兴了。

兴义高等小学堂在全县招生的消息，何应钦自然是知道的，因为招生的告示也贴到了泥凼。他和小进贤又是从小在一起玩耍长大的好伙伴，感情自然和别人不一般。在知道小进贤要兴义学徒、考学的事后，他和两个哥哥也向父亲提出，要和小进贤一起到兴义报考高等小学堂，但却遭到父亲的拒绝。

何其敏是经商出生，几十年来在三省交界走南闯北，深知生活的艰辛。见过世面的他不愿子孙再走他的老路，他希望几个儿子从念书中求得功名成就，从泥凼这个小地方冲闯出去，日后光宗耀祖。为此，他特地花钱从兴义城里请来一位塾师，教何应钦的两个哥哥念书写字。何应钦五六岁时，便和小进贤一起，为何应钦的两个哥哥伴读。小进贤虽比何应钦小几个月，但天资聪颖，书念得很好。而何应钦表面憨厚愚钝，但记忆力和理解力并不差。七岁正式发蒙时，已大体能背诵《三字经》了，并且对古书中温席让梨、悬梁刺股之类的故事，也能倒背如流。

两年前兴义开始兴办初等小学堂后，何其敏也十分关心。有一次，他到县城卖布，听说并亲眼看到县城“洋学堂”的许多见闻，知道这洋学堂不是旧私塾所能比的。他也想过将三个儿子都送到县城上洋学堂，但由于要花一大笔钱，何其敏还是十分心痛，后来他打定主意，还是等到日后官家在泥凼办起“洋学堂”后，再送儿子上学。现在，当三个儿子向他提出到兴义报考高等小学堂的请求时，何其敏一口就拒绝了，这使得何应钦沮丧不已。

看到和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小进贤要到兴义报考高等小学堂，何应钦的心里怎能不着急，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敬之，你说说看，山那边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那谁不知道，是县城。”何应钦心里不痛快，于是应付地答到。

“再远一点呢？”

“省城。”

“那再远再远，是哪儿？”

何应钦语塞了。

小进贤笑了起来：“告诉你吧，是外国。”

何应钦发觉自己上了当，但是，他没有心思象平时那样，为一点小事都要和小进贤争个输赢。小进贤见他不高兴，知道他还在为没能到兴义报考高等小学堂一事生气，于是换了一副口吻对他道：

“敬之，你说说看，你长大后想做什么？”

这个话题引起了何应钦的兴致，他扭过头来道：“我嘛，自然是想到兴义去上高等小学堂。”

“那以后呢？”

“以后嘛，我还没有想好。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我能到兴义上新式学堂，我一定要好好读书，长大后做一名有学问的将军，就象古时候的岳飞那样，精忠报国。”说到这里，何应钦看着小进贤道：“你呢？”

小进贤：“我的想法和你不一样，我讨厌当什么将军，我想象我的师傅那样，做一名医术高明的郎中，为许多的病人解除病痛。我到县城后，如果能考上高等小学堂，我就要一边上学，一边跟师傅学徒，两样都不误。”        

何应钦笑着对他道：“也好，以后我生了病，就由你来看好了。”

“这没问题，我连药钱也不会收你的。”

两人“哈哈哈”大笑起来.。

小进贤突然想起什么，他对何应钦道：“敬之，你说说看，万一你以后当了大官或是有了钱，会不会不理我了？到了那时，恐怕你早把我忘记了。

何应钦急忙分辩道：“不会不会，万一我以后有了钱，我会在县城帮你开一家很大很大的医馆。”

小进贤：“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个人的四只手重迭在一起。

这时，何应钦家的下人远远地看见了他们，于是大声喊叫起来，让他们赶快回家。两人这才想起，刘老郎中今天下午就要返回县城，而何应钦的父亲说好了中午要在家里请他吃饭，为他践行。于是，俩人一骨碌爬起来，朝着家中的方向跑去。

当他们回到何应钦家时，前厅那张八仙桌上已摆满了饭菜，在何其敏的招呼下，众人很快落了座。

桌上就只有何其敏、刘老郎中、小进贤、何应钦和两个哥哥及本家两位老人。而何应钦的几个弟妹和女人们，都被赶到了偏房中不得上桌。七、八盘盛得满满的菜肴摆在桌上,小进贤悄悄看了看，有清炖鸡、凉拌海带、萝卜炒肉、炒青菜、炒猪肝……桌子中央居然还有一条足有一斤多重的鱼，小进贤知道，这是父亲昨天特地到二十多里远的南盘江边，托一个相识的渔民下江打来送给何家请客的。小进贤的口水暗暗流下肚子，他家就是过年也吃不上这么好的菜。他知道，他之所以能在这儿吃饭，主要是沾了刘老郎中的光。因为就是连他的父亲赵达鹏，也没有资格坐在这里。

何其敏一边殷勤地向刘老先生敬酒，一边说了很多感谢他治好了自己多年的腿疾和对他景仰的话。

“老先生，这些天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弄不明白，不知能否向老先生请教？”

“何先生客气了，有什么需老朽说的，明示就是。”

“既然老先生这样，我就直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想知道的，就是老先生是如何断判太婆的病——”

刘老郎中笑着打断了他的问话。“何先生是想问这件事，老朽倒是应当向何先生好好说一说。”

“师傅，您老人家快说，我们都想听听。”小进贤迫不及待地向刘老郎中说着，他那急切的神态，引得大家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老郎中轻轻抿了一口酒，然后缓缓说了起来。

“那天第一眼看到老人家的病，老朽就知道遇上麻烦了。老朽行医五十年了，这种怪病还第一次见到。从老人家的脉象上看，病因应以感受外邪为主，为感受风寒或风热、异气之邪侵袭鼻窍所致。但中医认为，任何一种病症的发生，都有内因外因两种因素。老人家年迈，内因可能有脏腑功能失调，肺、脾、肾虚损，这其中也涵盖有体质等多种原因。这也是为什么那株法兰西野天竺葵只是会引起太婆发病，赵家其他人却无事的原因。老朽问过他们家人，老人家发病前没吃过什么异样的东西，而家里都是老房子老物品，而能够引起这类病症的病因，只能是新东西了。老朽又听到小进贤说起，老人家去年得过喘气的病，虽然病轻，这话引起了老朽的注意。老朽到院子里见到了那株法兰西野天竺葵，加上听说是去年才开花，可恰巧去年太婆就犯了病，虽然病症轻，可考虑是去年初开花且花少。可今年恰好开花极多，虽然老朽也不能肯定就是这法兰西野天竺葵引起的病，但类似病症的原理是相通的，这样综合一判断，老朽就初步断定，太婆她老人家的病症，极有可能就是那株法兰西野天竺葵惹的祸。”

在场的人听得津津有味，小进贤更听得如醉如痴。

“老先生，别光顾说话，还是吃一点菜吧。”何其敏一边说从桌上 夹起一块肥软的红烧肉，放入刘老郎中碗中。

刘老郎中一边道谢，一边继续说道：“这病症一确定，接下来就是如何治疗的问题了。各种植物、包括这法兰西野天竺葵开花引起人发病，都属花粉之毒侵袭鼻窍所致。这种病症引起昏迷，那就表明病症极重了。加上老人家又出现口噤——”

“师傅，什么是口噤？”小进贤听不明白，于是便打断了师傅的话，开口问道。

“口噤是中医里的一种病症表现，即病者不能开口，导致药物和食物不能入口，这是医家的大忌。”刘老郎中见大家都很感兴趣，也就继续说下去，“一个郎中无论有再好的方子，不解决病人口噤的问题，都是没有用的。老朽也看过前面几位郎中开的方子，其中一位大概也猜到了病因，但他没有办法让老人家开口进药，这样一来，他就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了。”

“那就让太婆先开口呀！”

听见小进贤这样问，刘老郎中笑了起来。

“说得对，后面的问题就是要想办法让老人家开口，这是治病的关键。只要将药灌进去，兴许这病还有一丝希望。可惜那几位郎中只会点中医中药，却不擅长针灸，要知道，这口噤病人，只有针灸才是最快最易见效果的。”

何其敏：“所以先生就用上了针灸？”

“正是。”刘老郎中说道：“也真是老人家命不该绝，老朽行医五十年了，深知针灸是中医一大法宝，故曾潜心研究过针灸，对针灸还是颇有心得的。老朽先用针灸让老人家松了口，然后撬开老人家的口齿，将汤药灌下，老人家几天没有进食，老朽又让家人灌入米汤。最让老朽高兴的，是老人家居然没有将药和米汤吐出，这病看到这里，老朽的心里就有几分底了。”

何其敏：“接下来，老先生几副药一下，太婆的病也就缓过来了。”

刘老郎中点点头。

何其敏继续说道： “看来，现在太婆的病算是无碍了？”

刘老郎中道：“现在虽说是已无大碍，但老人家毕竟已是八十高龄，加上这一场大病，更是令她老人家元气大伤。下一步还要视老人家的病情和脉象变化，透过健脾益气，补土生津，温补肾阳或滋养肾阴等方法调理老人家的体质，加强她老人家的抗病能力。老朽已为老人家开好了方子，只需按照老朽所留方药渐次服用，调养两三个月之后，老人家就可完全恢复。”

“老先生一席话，令后辈领略了医道的高深莫测，太婆也幸好遇到了老先生这样的圣手医家，否则——”

刘老郎中打断了何其敏的话，“何先生太过奖了，老朽不过是一山野郎中，哪里谈得上什么圣手医家，中医的玄妙可是深不可测的啊！”

刘老郎中刚才这一番话，说得众人口服心服，在小进贤看来，这位未来的师傅真是一位医圣。想到自己今后跟着他老人家学习医术，今后也能成为师傅这样有名的郎中，他的心绪也飘飘然起来。

第三章  县城学徒，考取高等小学堂

小进贤来到县城初等小学堂旁听，课余跟着刘老郎中学徒。从中医最基本的汤头歌背起，开始了他的学徒生活，并与刘老郎中的小孙女荷花成了师兄妹。在乡下的何应钦玩枪击穿了家中屋顶，恐被父亲打骂，于是逃到县城找到小进贤，两人一同考上了高等小学堂。

清晨，朝阳刚刚在东边山头上露出鱼肚白，横穿过兴义老城的那条名叫做花水河的两岸还是一片寂静。宽不过二十来米的小河被古朴的街道簇拥，清澈见底的河水静静地流淌，如同一条蓝色的绸缎平铺在城中，给这寂静的小城增添了无限的妩媚。在老城这一段月牙形的河两岸，各有一条宽不过四、五尺弯弯曲曲的岸边小路，路旁就是人家的后门，这些人家，把住所安在河岸边，开了后门顺着台阶，几步就到了河边，洗菜洗衣，方便得很。天热的时节，当有女人们从河岸小路上走过时，一些人家的调皮小孩子，便故意“扑通扑通”地从自家后门的岸上跳入河中，溅得过路的女人们一身水珠，河中的孩子们则高兴得“哈哈”大笑。

此时，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半大男孩坐在河岸上，手里拿着一本线装书，面对河面摇头晃脑地念叨着什么。时而看书，时而又将书放在一边，他的声调时高时低，仔细听去，原来是在吟背中医汤头歌诀。这个小男孩，就是每天必须早起的小进贤。虽然他有意将声音压低，但忽高忽低的声调在这寂静的清晨还是传得很远：

　参术茯苓甘草比

益以夏陈名六君　

祛痰补气阳虚饵 　　

除祛半夏名异功　

　

升阳益胃参术芪

黄连半夏草陈皮

苓泻防风羌独活　

柴胡白芍姜枣随 　　

黄芪鳖甲地骨皮

艽菀参苓柴半知 　

地黄芍药天冬桂　

甘桔桑皮劳热宜 　

这是清朝初年著名的医家汪昂①所写的《汤头歌诀》，也是中医方剂学名著之一.《汤头歌诀》一书中选录了中医常用的方剂三百多余方，分为补益、发表、攻里、涌吐等二十类。用七言诗体编成歌诀，将每个汤剂的名称、用药、适应证、随证加减等都写入歌中，内容简明扼要，音韵工整，便于初学中医者习诵。

小进贤背诵的是《汤头歌诀》里著名的四君子汤、升阳益胃汤和黄芪鳖甲散。他到县城不久，师傅就为他制订了长远的学徒计划，除了先向他讲述中医入门的基本知识外，这《汤头歌诀》就是师傅为他定下的功课之一。　

小进贤虽然对汤头歌诀其中的意思并不明了，可师傅告诉他，现在不必弄清其中的含义，因为自己也是从小就跟着师傅这样背诵的。只有把这些基础的汤头歌诀熟记于心，今后行医时，才能在此基础上加减运用自如。小进贤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好处，但师傅既然这样说了，而且祖辈的学医人也都是这么过来的，想来一定有它的好处，也就按照师傅的教导，一心一意地背诵这些汤头歌诀：

秦艽鳖甲治风劳　

地骨柴胡及青蒿 　

当归知母乌梅合　

止嗽除蒸敛汗高 　

　

秦艽扶羸鳖甲柴　

地骨当归紫菀偕 　

半夏人参兼炙草　

肺劳蒸嗽服之谐 　

小进贤把今天的功课和以往的歌诀都背诵了两遍，他觉得已经十分熟练了。小进贤也弄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好的记忆力。不过话说回来了，他对跟随师傅学医兴致极高。就拿这些在旁人看来枯燥无比的汤头歌诀来说吧，他却有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明白的亲近感，这也许是自己真有学医的天份吧。也难怪，师傅会一眼选择中了他。自从来到师傅家中，他就暗暗下了决心，一定好好跟着师傅学医，长大了做一个象师傅这样的受人尊重的好郎中。

河面上散发着一层薄薄的、淡淡的雾蔼，慢慢地向上升腾。那种原始的河水气息，温和而湿润，眼前这纯净的河水，使小进贤在朦胧的思绪中回忆起儿时母亲的怀抱，氤氲的水汽如同母亲温柔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心灵。寂旷的清晨，使得小进贤的思绪不知不觉地融入了美丽的河中。

来到县城不过一个来月，小进贤已经深深地爱上这座小城。在他的眼中，兴义这座位于滇、黔、桂三省交界处的重镇和泥凼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天上和地下之别了。县城方圆足有五、六里地，人口足有上万人。县城四面环山，山上生长着许多要几个人才能环抱的大树。城中街道地面上多是几十上百年前的青色石板路。街道两侧的房屋，不少是明末清初时期的建筑，高大的防火墙，雕花木窗，一色的条石墙壁，青瓦盖顶，呈现出一派浓郁的南国气息。

小进贤知道，由于独特的地理位置，兴义几十年来一直是滇、黔、桂三省交界处十余个县农商产品的集散地。每逢赶场天，从附近几十上百里地赶来的上万名农民和商人蜂拥入城，进行商品和农产品买卖。此时，县城一整天都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热闹异常。狭窄的街道两旁是大大小小的店铺、茶楼、药铺等，来自各地的各种货物充斥大街小巷商店的货架上，桐油、生漆、木材、粮食、家畜和各种水果蔬菜应有尽有。街面上，还时常可以看到远处山民们捉到打到的野鸡、穿山甲，挑来的一块一块的野猪肉和野山羊肉。每当夕阳西下之时，心满意足的农民卖光了背来挑来的农货山货，再买上所需的东西，偶尔也给小孩子买一点点心之类的东西，然后悠然地走回家去。

小城虽然富于魅力，但在小进贤看来，师傅开办的刘氏医馆才是他的最爱。医馆在县城已有四十多年历史，就在兴义老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医馆不大，一间大屋子里，一边是师傅看病的地方，旁边是一大排药柜。医馆里还有两个跟了师傅七、八年的二十多岁的徒弟，也就是小进贤的师兄，他们虽然满了师，但都留在了师傅的医馆里。白天跟随师傅开馆，晚上闭馆后则各自回家。其中一人负责协助师傅看病抄方，另一人负责药柜抓药。如遇病人多时，两个师兄也可看一些常见病症。师傅的名声也太大了些，三个人常常要忙到深夜才能关门歇业。

医馆的后院是一个小四合院，除了师傅一家的住处外，厨房、药品库都在小院内。

师傅的老伴是一个面慈心善的老太太，也姓赵，虽说和小进贤家没有一点关系，但师傅仍让小进贤叫她姑婆。师傅家中还有一个小孙女荷花，比小进贤小三岁，今年刚好十一岁。小进贤知道，师傅的独生儿子原本也跟他行医，不幸的是，师傅的儿子在三十来岁的盛年去世，儿媳妇忍耐不住寂寞，丢下六岁的独生女儿荷花，自己改嫁到云南去了，师傅和老伴只得担负起抚养孙女的责任。好在师傅行医收入不菲，生活上不成问题，老俩口把个孙女当成掌上明珠，孙女荷花也就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起来了。十来岁的小姑娘，已出落得一表人才，荷花姑娘每天到街上的一家女私塾念书，下学回到医馆后， 也常到在医馆药柜前帮忙。由于从小跟着爷爷的缘故，天长日期久，荷花姑娘对中药的药性也有几分熟悉，小小年纪，就成了刘氏医馆药柜前跑前跑后的人物。一些常用的中药，小姑娘也能熟练地帮着伙计找得到。

小进贤到师傅家后，由于有师傅的奔走，他如愿以偿地进了著名的兴义初等小学堂旁听，算是不在册的校外生。每天清晨，他就被师傅叫起，到后门外的小河边背颂师傅布置给他的中医汤头歌。吃过早点后，他再到初等小学堂旁听念书。晚上回到师傅家中，吃过晚饭复习完功课后，他就到医馆里帮着师傅招呼前来医馆看病的病人。由于他腿脚 勤快，嘴又甜，为师傅和两个师兄端茶送水，还有搀送病人。无论是师傅姑婆，还是医馆里的两个师兄和寻些来看病的病人，都称赞他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虽然他有时实在累得不行，会不知不觉地在医馆里睡去，但是，小进贤还是很快就习惯了这种生活。

医馆的后门开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走了出来，她就是师妹荷花。小姑娘长得十分清秀，细细的弯眉上挑，衬托着眉下方一双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瓜子脸，配上一张樱桃小口。还有一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垂在脑后，仿佛是画上走下来的人物。荷花看到小进贤还在河边摇头晃脑地背诵着汤头歌诀，于是便走上前去。

“进贤哥——”

听见叫声，小进贤扭过头来，见是师妹荷花，他正想开口，荷花已先说开了：

“进贤哥，你这么用功，不上学了？”

听见荷花的话，小进贤抬头一看，可不是，不知什么时候，东边山头上已经绯红一片，花水河边已出现了几位早起的洗衣妇。于是，他一骨碌站了起来，连忙想往家中跑。这时，荷花却笑开了。

“奶奶才刚起来，我是看你背得这样下心②，故意吓你的。”

小进贤这才放心下来，他知道是荷花故意捉弄他的，于是就对荷花道：

“既然时间还早，你干吗这样吓我。告诉你，我要是背不出来，师傅骂我，就让你替我挨骂。”

“进贤哥，我只是吓唬吓唬你，你别生气。”荷花说完，眼珠转了转，对小进贤说道：“这样吧，我来考考你？”

“好啊，我成天一个人这样背，也怪没意思的，你来帮我最好，免得我背错了也不知道。” 小进贤一边说，一边从旁边地上拿起那本《汤头歌诀》递给她。荷花接过书后，随便翻着，小进贤急忙对她道：

“师妹，你可别翻后面的，师傅还没教我呢。”

荷花笑了起来，“我知道。”

她翻了翻书，对小进贤道：“你背背《生脉散》吧。”

荷花话音刚落，这边小进贤已摇头晃脑地背开了：

生脉麦味与人参

保肺清心治暑淫

气少汗多兼口渴

病危脉绝急煎斟

“那《麻黄汤》呢？”

麻黄汤中用桂枝

杏仁甘草四般施

发热恶寒头项痛

伤寒服此汗淋漓

“《大青龙汤》？”

大青龙汤桂麻黄

杏草石膏姜枣藏

太阳无汗兼烦躁

风寒两解此为良

荷花把书一合，“行啊！进贤哥，你才来这么短一点时间，就背得这样好，难怪爷爷说你是个学医的好料子。”

小进贤不好意思地说道：“师妹，你太夸奖我了，我才开始跟师傅学，不懂的地方多着呢。”

荷花看着他，突然象想起什么时候似的，她看着小进贤：“进贤哥，学医这么难，你怎么会喜欢学医？”

“学医好啊，我从小就佩服郎中，他们到处治病救人。就拿师傅来说吧，做了一辈子的郎中，治好了多少病人啊。我的太婆得了重病，要不是师傅，太婆就死了。再说了，在我们乡下，最受人们尊重的人就是教书的先生和行医的郎中。我想，要是我今后成了一名郎中，我也要象师傅那样，治好很多很多的病人。再说了，当了郎中，尤其是有真本事的郎中，生活也会过得好，不象我的父亲，一辈子给人赶马，又危险又辛苦，也挣不到几个钱，我才不想过父亲那样的日子。”

“看不出来，你还是挺有想法的嘛。可是你知不知道，当郎中其实是很辛苦的，就拿我爷爷来说吧，一年到头从早看病看到晚，不管是半夜还是下雪，只要有病人，多远的路也要赶去。”

“我不怕，我能吃苦，只要能治好病人，我心里是会很高兴的。我太婆说过，做人就是要一辈子积德行善，这郎中就是积德行善的行当，郎中是好人，是会长命百岁的。”

“既然你那么喜欢当郎中，那你为什么还要上学呢？”

“当郎中也要上学啊！你想，现在已经是什么时候年代了。就拿我们兴义来说吧，这两年来，到处都在办新学，学了新学，可以知道外面很多事情。我从小在乡下长大，到过最大的地方才是县城，我知道，外面的世界还大，省城、京城，比县城繁华得多，还有外国。我们大清国有中医，这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可外国也有医术，叫西医。我们那儿教堂里的神父，就经常用一些外国药片给人治病，灵得很呢。外国郎中的医术不比我们中国差，尤其是刀伤、枪伤。听我们那儿的英国神父说过，在外国，人的五脏六腑生了病，长了不好的东西，他们可以用刀剖开病人肚子，把不好的东西割掉后又缝上，人就好了——”。

荷花打断的他的话，“那不就是象华佗那样，我听爷爷说过，华佗就是这样给人治病的，华佗先叫病人先用酒冲服麻沸散，等到病人麻醉后没有什么知觉，再剖破腹背，割掉发病的东西，然后也是缝起来，敷上药膏，四五天伤口愈合，一个月左右病就全好了。”

“可华佗的医术已经失传了，这是师傅说过的。我上学的目的，就是想知道外面的事，我想，要是有一天我学好了我们大清的中医，再学会了外国的西医，这样一来，我就可以为更多的病人治病，治更多的难病怪病。”

荷花姑娘不明白小进贤说这些话的深层意思，但她知道，这个从乡下来的小学徒，还真是个有心计的人，也许今后真能成个好郎中。

这时，小进贤听到姑婆在大声地喊他和荷花师妹，于是，两人连忙站起来，向屋里跑去。

这天晚上吃过饭后，小进贤帮着姑婆收拾完厨房、做完白天小学堂先生布置的功课，然后来到前面医馆里。这时，两个师兄早已关上医馆的大门，各自回了家。师傅、姑婆和小师妹荷花加上他四个人，坐在外屋的煤油灯下。姑婆在纳鞋底，师傅则准备开始给小进贤讲医道，这是师傅每天晚上为他必备的功课。

“前些日子，我给你讲了中医的阴阳学说，从今天开始，我要给你讲五行学说。”

“师傅，你讲的阴阳学说我还没有弄懂，又要讲新的了。”

“中医的基础东西，你以为是那么容易就学会的，也许你一辈子也弄不透其中的奥妙。以后时间长了，慢慢地领悟，才能掌握这些东西。”

小进贤点了点头。

“阴阳五行学说是我们祖宗流传下来的宝贵东西，老祖宗用阴阳五行学说来解释人体的各种现象，并用来为人看病，久而久之，就逐渐形成了以阴阳五行学说为基础的中医理论。其实，所谓 五行学说，就是自然界中‘木、火、土、金、水’这五类物质的运动，每一行都代表一定意思。譬如，木代表生气旺盛的‘木曰曲直’，火代表炎热向上的‘火曰炎上’，土代表具有营养作用的‘土曰稼穑’， 金代表具有杀伤作用的‘金曰从革’， 水则代表寒冷向下的‘水曰润下’。五行之间都具有相互制约、相互克服和相互阻抑的复杂关系，简称‘五行相克’。五行相克的顺序是：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

小进贤听到这里，打断了师傅的话，“师傅，这五行相克的事，我知道了，就象你是我师傅，我学不好你就骂我，就是专门克我的。还有象在家里，大事小事都是姑婆做主，她一发火，你就不敢吭声，她就是专门克师傅你的——”。

小进贤话音未了落，师妹荷花就在一旁边“哈哈“大笑起来，刘老郎中的妻子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刘老郎中的脸则红到脖根。

“你这小子，那有这么比喻的，我什么时候怕过你姑婆？。”

荷花大声地冲着小进贤道：“师兄，那我以后也要专门克你。”

刘老郎中的妻子止住了笑声，对孙女道：“小姑娘家不许乱说话。”

荷花正想反驳，听得有人在大门外敲门，于是便止住了话头。

又是病人来了。

这种情况经常都有，小进贤已经习以为常了。在师傅的示意下，小进贤起身去开了门。出乎他的意外，门前站着的，竟然是半年不见的何应钦。师傅立即让小进贤把何应钦让了进来，刘老郎中的妻子拧大了煤油灯芯，在光亮下，何应钦一身灰头土脑，一络头发被汗水紧紧沾在脑门上，活象女人的刘海。

“你怎么啦？”小进贤见他这副模样，有些惊讶地问道。

“出事了，我是从泥凼赶过来的。”

“一百里山路，你——”小进贤更惊讶了。

“路上碰到一赶马车的，搭上了。”

刘老郎中也认出了是何其敏的儿子，于是连忙让妻子去厨房张罗，当何应钦一口气吃光了姑婆煮好、荷花给他端出来的一大碗挂面后，这才一五一十地对大家说了起来：

昨天早上，何应钦全家人都在染坊忙着染布，何应钦因为前些日子父亲不同意他和小进贤一起到县城报考高等小学堂，心里一直不舒服，他不想去帮忙，于是便上家中二楼玩耍。在父亲的房间里，何应钦一眼就看见墙上挂着那把父亲最喜欢的铜炮枪。这枪平时父亲是不许他沾手的，现在没人，他的手痒了，于是取下枪玩了起来。他从前跟随父亲上山用土制的火药枪打过猎，他以为这铜炮枪也像土火药枪一样，需要点燃导火线后才会打响，于是便无所顾忌地乱摸乱扳。谁知七弄西弄，无意中扣动了扳机。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屋里硝雾弥漫，何应钦抬头一看，禁不住大惊失色，因为屋顶竟被他一枪打穿，露出了一个大洞，连屋顶的瓦片也掉到楼板上，太阳光也射了下来。他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于是趁家人还没有上楼来，急忙从后门逃出了家，然后一口气跑到到舅舅家躲藏起来。第二天一大早，他怕父亲找了来，于是又从舅舅家跑了出来，想到小进贤在县城学徒，刘老郎中的医馆又好打听，于是一个人往县城赶来。路上正巧遇上了一辆马车，他就搭车来到了兴义。到县城后，一打听刘老郎中的医馆，很容易就找上了门。

“你这孩子，这么调皮，你家里人现在不知道怎样着急啊。”刘老郎中的妻子叹了口道。

“事情都出了，就不要埋怨孩子了。”刘老郎中对老伴说着，然后又对何应钦道：“孩子，你不用担心，就在这里住下，明天我派人给你家里带信过去，让你家里人来接你回去。”

“不，我不回去。”何应钦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刘老郎中不解地看着他。

小进贤插话道：“他回去后要被打的，大伯凶得很。”

刘老郎中笑了起来，安慰他道：“不要紧，我会给你父亲说清事由，不让他打你。”

“那我也不回去。”

“哦——”这下刘老郎中感到有些不解了。

何应钦继续说道：“我跑出来不光是躲家里，也是想到县城来考新学。在泥凼我已经看到高等小学堂的招生启事了，我知道学堂马上就要开考了，我想和小进贤一起报考。”

“你父亲同意你考？”

“我和两个哥哥都想到县城里来考试，可我父亲舍不得钱，说是要我们等日后泥凼也办新学时再读，谁知道泥凼什么时候能办新学。不过，就是办了，那里的先生也是不能和县城里先生相比的，何况我可等不了那么久。”

大家都笑了起来，刘老郎中问他：“你这么想上新学？”

“我可不想一辈子呆在泥凼这个地方，更不愿意象父亲那样染一辈子布，卖一辈子布。”

刘老郎中在心里对这个乡下来的孩子倒有几分看重。

“我知道高等小学堂过几天就要开考了，万一你考上了，学费生活费怎么办？”

小进贤插话道：“不要紧，万一敬之考上了，大伯一定会派人给他送钱来的，我知道，大伯其实是很喜欢敬之的。”

刘老郎中在泥凼的那些天里，在和何其敏接触中，也了解他不是一个守旧的人。单是多年前他就自己出钱请私塾教何家几兄弟念书，就知道他不是一个甘心让儿子和他一样走老路的人。

“好，既然你有此决心，就和小进贤一起准备考试吧，我是全力支持你们的。万一考上了，上学的事，就由我来向你父亲说。”

刘老郎中托人找到一个从泥凼来到县城卖布的人，让他把何应钦在他家，并且准备报考兴义高等小学堂的事转告何其敏。几天后，何应钦的父亲何其敏赶到了兴义县城刘氏医馆，并且带来何应钦的两个哥哥何应祯和何应禄，。

原来，自从那天何应钦闯祸跑离家中后，何家派人到处去找，包括附近的山上、周围的亲戚家中，但都没有看到何应钦的影子。由于何其敏是泥凼的首富，他的儿子失踪之事一传开，整个泥凼小镇都被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何家上上下下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担心何应钦有个三长两短。不料几天后，那位从兴义城里卖布的熟人托人带信来说，何应钦已经跑到了兴义县城，并且找到了小进贤，现在就住在刘老郎中家里。同时，把何应钦一心要报考兴义高等小学堂一事告诉了何其敏。听到何应钦有了下落且平安无事，何家上上下下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何其敏听说儿子一心一意地要报考兴义高等小学堂，想起了祖上在泥凼定居时，那位阴阳先生说过何家大院是一处风水宝地的话。他觉得人算不如天算，这次儿子惹祸跑到县城，也许就是老天要应验那位风水先生的话。想到这里，他下了支持几个儿子念书的决定。于是，他准备了路费，带着大儿子和二儿子赶着一辆马车，从泥凼到了县城，

几天后，小进贤和何家三兄弟都参加了高等小学堂的招生考试，又过了半个月，发榜下来，小进贤和何家三兄弟竟然都榜上有名。

何其敏万万没有想到，他家的三个儿子竟然都考上了这三省方圆十几个县最有名气的高等小学堂，他在极度高兴之余又为难起来，三个儿子远离家乡，在这县城里念书，衣食住行可不是一笔小费用。再说，还有那么一大家子人要吃饭。考虑再三，为了省钱，他决定只让何应钦读高等小学堂，而大儿子和二儿子则进了不要学费的、附设在县立高等小学堂内的公费师范传习所。
    这样一来，小进贤就又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何应钦，在远离家乡的县城里成了同学。

①汪昂（1615-1694年），字讱庵，初名恒，安徽休宁县城西门人，曾中秀才，因家庭贫寒，遂弃举子业，立志学医。编著有《素问灵枢类纂约注》、《医方集解》、《本草备要》、《汤头歌决》等。

②当地话，认真着迷的意思。

第四章  进贤发奋，学徒、读书两不误

小进贤与何应钦成为兴义高等小学堂的同学，也开始了他们注定要延续一生的友谊。小进贤也开始了一边上学、一边跟随师傅学徒的特殊生活。在跟随师傅到兴义首富、县城郊外刘家为刘老太爷看病的途中，小进贤见识了师傅的神奇医术。

进入兴义高等小学堂念书后，别提小进贤的心里有多高兴了。

兴义高等小学堂的规模和师资在贵州、云南和广西三省交界处的十几个县范围内，可是首屈一指的。学校位于原来闻名三省交界地区的笔山书院内，书院大门的横楣上 ，笔锋刚劲的“笔山书院”四个大字，路人老远就看得到。学堂大门两侧各有石刻对联一副：“平地起楼台，看万间麟次，五月鸠工，喜多士情殷梓里；斯文无轸域，况榜挂天开，笔排山耸，愿诸生迹接蓬瀛。”右联的旁边，新挂上了一块“兴义县立高等小学堂”的木漆校牌。进入校门后，顺着高高的台阶而上，可见台阶旁修有一座池溏，池溏的水面飘着少许浮萍，水中有青色鱼儿在游弋。池塘四周围有青石护栏。池畔旁边和校园内种有不少的桂花树，此时正是桂花花开时节，桂花的清芬弥漫在整个校园中。

校园前后共有三进，有大大小小房舍二十多间，此外，操场、花园俱全，连公费师范传习所也设在校园中，可见校园之大了。

进校后，小进贤从先生的口中处得知，兴义“笔山书院”原建于嘉庆十八年(1813)，但办学多年，影响平平，没有培养出什么有名气的人物。咸(丰)、同(治)年间，下午屯的刘统之效法曾(国藩)、左(宗棠)，在兴义大办团练，扑灭了受太平天国影响的回民起义军、战事平定后，被进朝廷赏赐三品顶戴，先后开缺兴义知府、滇西候补道、实授靖边营团管带等要职。刘统之见兴义百年之中从未出过什么有名人物，认为是教育滞后所致，于是痛下决心，召集乡绅，筹集重金，扩建了笔山书院。为了提高办学质量，他还从省外用重金迎聘了多位进士举人到兴义笔山书院任教。新学开办之初，兴义城内无人敢送孩子就读，刘统之就带头将自己的子侄送进新学。一个学期下来，由于上新学的孩子确实比上私塾的孩子学到了更多的学问，于是，新学里的学生渐渐增多，没有几年功夫，兴义新学教育就蒸蒸日上了。

刘统之年事已高后，把家事国事都交给了儿子刘显世①。负责指导兴义全县教育的刘显世决定顺应潮流，在兴义开办高等小学堂。

小进贤入校后，没有象何应钦和其他外地同学那样住校，而是象入学前那样住在师傅的医馆里。他依旧白天到校上课，晚间复习完功课后就到医馆里，帮着师傅招呼前来医馆看病的病人。成为高等小学堂的学生后，他更得到了师傅一家人的看重。

高等小学堂一年级开设了国文、算学、修身、历史、体操等课程，较之泥凼何家私塾所教的内容丰富多了。只是令小进贤不满意的是，学校把跑步和打拳之类他认为是玩耍也列为了正式功课，因为他从小体质就不是太强壮。这一点，何应钦就比他强了。从小身体强壮何应钦对这些就特别感兴趣。不过，小进贤对国文、修身和历史非常感兴趣。

其实，最使他烦忧的是，班上的一些城里同学在人格上对他们的畸视。

他和何应钦从小在泥凼乡下长大，连县城也是第一次到，两人都说着一口和县城同学差别很大的泥凼土气音调，常常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此外，他们在穿着上也是一副乡下人模样。两人身着的是泥凼家乡下何家染的蓝靛土布长衫，脚上是乡里人常穿的草鞋和自家做的布鞋，脚上从来不兴穿什么袜子。与那些身穿洋细布、脚上是洋袜洋布鞋的城里同学比起来，自然显得十分土气。

开学后不久，有一次上体操课时，先生教授了体操动作后，那些过世面、头脑灵活的城里同学都很好地完成了动作。可从来没见过操场的小进贤和何应钦就不行了。他们的稍息、立正做得还可以，但操正步时，他们却都甩出了同边手，引得城里同学大笑不已。教体操的先生制止了同学们对他俩的嘲笑，纠正了他们的动作，小进贤很快改正了。可不知是紧张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何应钦却几次也做不好，先生只得罚他站在操场边上。下课很长时间后，小进贤还发现何应钦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操场边，他连忙把先生叫来后，何才离去。事后，小进贤问他，先生同学早就走了，为什么他还要独自一人站在操场上。何说道，‘先生没有叫不站，所以我也不走’，气得连小进贤也说他呆。

不过，小进贤和何应钦两人下了决心，一定比城里同学更加发奋念书。虽然他们来自乡下，学习基础也不好，但他们知道，在功课上一定不能输给这些城里同学。何应钦每天早上六点钟左右就起了床，然后到操场里跑步，做柔软体操。当那些家在县城的同学们两两吃着早点走进校门的时候，他早已在僻静处温习功课了。

至于小进贤，更是个勤快和知恩图报的人，他知道，没有师傅，他是不可能来到兴义的，更不可能考上高等小学堂。而他进了高等小学堂后，时间的关系也根本不可能一心一意地跟着师傅学徒。他记得，在他考上高等小学堂后，他的父亲赵达鹏想到儿子不可能一心一意地跟着师傅学徒了，怕影响师傅，于是专门从乡下来到师傅家。可不等父亲表明态度，师傅却一定要他住在家中，一边上学一边学徒。荷花告诉过小进贤，师傅曾避着他对他的父亲道：“我看人不会错的 ，进贤这孩子的确是学医的好料，就让他跟着我，你放心，决不会耽误他念书的。”感动得他的父亲泪水直流。父亲走后，懂事的小进贤更加懂事了。每天清晨，师傅一家人还在睡觉时，他就起床了，先把医馆里的地上打扫干净，把柜台上灰尘抹干净，然后才到河边背诵《汤头歌诀》和念书。

县城每七天就是一个赶场天，这一天，来自县城周围数十里的农人都会带着自家的农副产品进城买卖，甚至还有不少来自广西云南交界处的商人。每个赶场天，学校照例要放一天假。这一天，小进贤早早就把老师布置的功课完成，然后一整天都呆在医馆里帮忙。这天医馆时的病人也特别多，除师傅和两位师兄外，就连小进贤和师妹荷花也忙帮着迎送病人和包扎药包。

有时，师傅也会带着他，到一些特殊的病人家中上门看病，正是因为这种机会，使得小进贤得以认识了兴义一些大户人家。

一个赶场天，吃过中饭后，师傅安排两个徒弟在医馆坐诊，然后对小进贤道：

“今天我要带你到下午屯刘家去。”

“刘家！”小进贤重复了一句。

“是的，他家的老太爷腰腿痛的老毛病又犯了，托人来要我去按摩针灸。”

小进贤高兴极了，因为他知道，兴义下午屯的刘家，可是兴义最有名的大户人家。而且，早在乡下时，他就听说过不少有关刘家的故事。

大清咸(丰)、同(治)年间，江南一带的太平天国运动风起云涌，战乱席卷了半个中国。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因为天王洪秀全的猜忌，负气率十万大军从天京（南京）出走。转战南方各省。在路经广西贵州到四川的途中，一支太平军与贵州西南部一带的农民义军汇合，攻占了兴义附近多座县城，并多次进攻兴义。小进贤也听父亲说过，有一次，农民军围攻下午屯刘家的永康堡，刘家老太爷刘统之集兵守卫，危急时候，竟在城墙上准备了火药，一旦家破时便举家自焚。想到今天就可以见到这位神奇的老人，小进贤心里又是激动又有几分惶恐。

刘家位于兴义县城东南郊外的下午屯，距县城不过几里地。眼见得天气晴朗，刘老郎中决定带小进贤走路而去，沿途看看风景。小进贤到兴义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出城好好游玩过，今天能和师傅外出，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小进贤背着师傅的药箱，师徒二人一出县城，小进贤的眼前出现一幅他从来没看到过的景象：一片阔大的田坝展现在他的眼前，足有上万亩地的田野上，秧苗一片碧绿，青翠可人。左面的田梗上，几个牧童悠闲地倒骑在牛背上，田坝两面的尽头都是平缓的山坡，远远看去，三三两两的姑娘和小伙子们身着当地鲜艳的服装在谈情说爱。从山脚下开始，浓密的油桐树一直到山坡顶。小进贤看得呆住了。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到这样大的平坝。在他的老家泥凼乡下，出门就是一座连着一座的大山，见到最平整的也就是十几亩地。现在，眼前这一大片田坝，使他的心里感到极度的震撼。

“师傅，这么宽呀！”

刘老郎中笑道：“没见过吧，这就是兴义有名的下午屯坝子，良田足有上万亩，也是兴义最富庶的地方。”

小进贤想，难怪刘家会成为兴义最有钱势的人家，谁让人家占了这么好的地方。

出门走了好几里地，师傅年纪大了，想歇一歇。于是，小进贤在路边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让师傅坐下。刘老郎中从腰间拿出水烟袋，悠闲地抽起旱烟来。

“师傅，你姓刘，是不是刘家的亲戚？”

刘老郎中在泥凼为太婆看病时，小进贤就听父亲他们说过这个问题，好象师傅和刘家的关系非同寻常，但他一直不知道师傅和刘家倒底是不是有亲戚关系。

“认真说起来，也可算是隔了好些代的远房亲戚，算不上近亲。只不过多年来为刘家诊病，关系自然与旁人不同。”

几位农人从他们对面走来，其中一人大概是刘老郎中看过的病人，见了刘老郎中后，高兴地走近了来，和刘老郎中说上好一会儿的话，这又才离去。

师徒二人歇息了好一会，这又才起身赶路。

路旁不远处的山坡下，出现了一大片房舍，刘老郎中告诉小进贤，那就是刘家所在的下午屯。小进贤心里也激动起来，师傅二人也加快了脚步。

不远处出现零零落落的房舍，路边一栋房舍前，几个乡绅模样的中年男子坐在那里，一人抱着一根当地特有的、如同小进贤小腿粗细的水烟筒，一边抽着烟，一边在闲聊着，显得悠然自得。师傅二人走近后，小进贤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家小杂货店。有人认出了刘老郎中，几个人马上都站了起来，极其尊重和热情地上前招呼：

“哟，刘老郎中，今天是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到这儿来了。”

其中一个人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水烟筒递了过去。另一人也随即递过来一张板凳，刘老郎中也不客气，接过水烟筒，在板凳上坐下后就抽起烟来。

“刘家老太爷腰腿痛的老毛病又犯了，要老朽走一遭。”

有人见小进贤跟在刘老郎中身后，便向老郎中问道：

“刘老郎中，这位小哥是——”

“老朽新收的关门弟子。”

“哟！”几个听刘老郎中这一说，神色更加惊奇，“您老人家的关门弟子！这是哪家的小哥，这么有福气。我听说兴义好多人家都找过您，要您收他们的小哥为徒，您都不答应。而且听说你老人家也当众说过，不再收徒了，怎么就看中他了。”

“天意，天意，老天要老朽如此，老天要老朽如此。”

小进贤听得出来，师傅是在敷衍他们。

有人还想探个究竟，大名鼎鼎的刘老郎中的关门弟子，这可在人前吹牛的绝好话题啊。

“刘老郎中，您老人家这位关门弟子，怕是有来头的人家吧！”

刘老郎中把水烟筒还给那人，淡淡地说道：“老朽岂是攀龙附凤之人。不瞒各位，老朽这位关门弟子，乃泥凼乡下人家子弟。老朽之所以收这位关门弟子，一是天意和缘分，二是徒弟确是可造之才。”

众人听不太明白。

“小徒现在可是高等小学堂的学生。”

刘老郎中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惊。

众人正说着话，有几个人朝这边缓缓走了过来，近前一看，原来是几个抗着锄头准备下田的农人。见了几个乡绅，几位农人连忙恭顺地问好。当这几个农人就要走过时，刘老郎中突然看见其中一人在不停地打嗝，于是连忙将他们唤住，并叫那位不停地嗝的农人走近前来。

打嗝农人不知刘老郎中是什么时候意思，他走近后，仍然不停地打着嗝，打嗝激起的怪叫声，使得好几位乡坤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刘老郎中近前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农人，当众农人得知眼前的这位老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刘老郎中后，连忙向他问好。

“我看你如此打嗝，难道好受？”

打嗝农人告之，此病已有好些天了，因家中过于贫穷，无法凑齐看郎中的诊费，只好听之随之，反正也不是什么大病。刘老郎让他坐下，然后让小进贤从药箱中取出那套针灸用的银针，准备为打嗝农人治疗，可那位打嗝农人却极力推脱：

“刘老郎中，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如何不碍事，一天到晚打嗝不停，其中痛苦，我这个当郎中的岂能不知。”

打嗝农人这才说出实话，家中实在无钱。

旁边的几位士坤知道刘老郎的为人，于是便对打嗝农人道：

“你就不必再推辞了，刘老郎中可是出了名的活菩萨，不会收你钱的，你今天遇到他，算是走了好运了。”

刘老郎中让人从小杂货店中抬出一张门板，让那位打嗝农人仰面躺下，然后向小店老板要了一口酒，用酒擦过银针后，在那位打嗝农人的两只手背、小腿和肚子上各扎入一根银针，另外再于他的耳处扎下两根银针。只见刘老郎中用手轻捻银针，只过了那么一小会儿，奇迹出现了，只见那位打嗝农人顷刻之间就停止了打嗝。

“啊呀，真是神医，神医呀！”几位士绅不约而同惊呼起来。

停止了打嗝的那位农人却一下子爬倒在刘老郎中面前，连声道谢不已。

几位农人千谢万谢地走了。

告辞了几位士绅，刘老郎中带着小进贤，继续向刘家走去。路上，小进贤对师傅刚才的治疗方法称赞不已，同时也表现出不解。于是，刘老郎中对他说道：

“打嗝在中医里叫做呃逆，《万病回春》上称之为呃逆，而《内经》中则称为哕。是一种比较常见的症状。中医中总属于胃气上逆、呃呃有声症状，有虚有实。打嗝虽不是什么大毛病，但人一旦得了这种病，成天打嗝不止，你说难受不难受。”

小进贤笑了起来，“师傅，就象刚才那个人，走起路来都在打嗝，旁边人都觉得好笑。”

“你不要看打嗝不是什么大病，可治起来却有难度，针灸算是效果较好的手段之一。一般郎中用针灸治疗打嗝，不外乎取足三里、内关、中脘、合谷、太冲等穴位。可师傅在几十年的治病经验中，发现有两处耳部穴位对打嗝治疗郊果极好。”

“师傅，那是什么穴位？”

“那是师傅的独门所创，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你现在学徒还没有入门，什么都还不懂，师傅暂时还不能告诉。不过，你只要好好地跟着师傅学徒，师傅今后是一定要传给你的。还有，我们做郎中的，对于看不起病的穷苦人要有怜悯心，就象刚才那位农人，师傅就决不会收他什么钱。因为郎中的天性就是治病救人，行医是积德之举，你要牢牢记住。”

刘老郎中一席话，一旁的小进贤更是从心底佩服师傅的医术和医德，对师傅的尊崇不知不觉又增长了许多。

一路说着，师徒二人来到了刘家门前。

来到刘家大门前，一座高大雄伟的建筑进入小进贤的眼帘，这就是刘家的永康堡。小进贤听师傅说过，刘家这座古堡建于大清咸丰十年（1860年），周长约有四里之阔，共有四座门五座楼，堡内有中、西两大组建筑。门开后，在下人的引导下，师徒二人走了进去。

走进大门后，小进贤这才领略到了刘家的气派，不起眼的大门内，竟是一处藏龙卧虎的去处。

首先入眼的是东南角那一座高大的炮楼，炮楼紧贴城墙，枪口和炮眼清晰可见。穿过炮楼下一道朝门，便到了一处偌大的四合庭院，在下人的引导下，师徒二人在花厅中的樟木雕椅上坐下，小进贤举目四望，只见花厅内雕梁画栋，花厅外那一道木栏杆，也是雕满了各种花鸟。花厅外院内，生长着一棵百年缅桂树，繁茂的树叶，遮盖了小半个庭院。此时虽不是缅桂花开时节，但小进贤似乎闻得到花开时这满院的芳香。离这棵桂缅花树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鱼池，一座小巧的石拱桥横其上，鱼池周围的栏杆上依然是各种图案的雕花。小进贤正看得起劲，一位下人走了进来，说是刘老太爷正在刘氏宗祠那边，请刘老郎中过去。于是，师徒二人在下人的引领下，起身往宗祠那边走去。

顺着回廊走过一座四合大院，再穿过一道路拱门，师徒二人来到了刘氏宗祠。进得大门，前厅正面屋檐下，用花瓷镶嵌着“刘氏宗祠”四个大字，旁边是一座小巧的花园，花园里生长着各式鲜艳的花卉。花园两侧是高大的房舍，古香古色的建筑相互对映。呈现出大富大贵的气派。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块巨匾，

师徒二人跟着下人穿过外庭园，进入了前厅，小进贤的心立即被眼前的建筑震撼：直径约十米的天井全用巨石铺地，天井完全被一组极为壮观的典形中国古代风格的建筑包围，建筑的梁柱全部精雕细凿。大门左侧是—处两三丈见方的戏台，戏台上方悬挂着一块极大的牌匾上，牌匾上写有“出相入将”四个大字。与之对应的戏台下石墙上，却雕着一排造型生动的莲花。戏台两侧高高的石柱四面刻字，石柱基座上均见刻字及各种图案，精美绝伦。

天井戏台相对的三面房舍的门窗全系雕花木刻，花鸟走兽精美万分，连走廊上立柱基石上亦是雕花刻兽，充分显示了刘家的富有，其气派令小进贤惊叹万分。就在这时，几个下人模样的人急急地从楼上走过。小进贤正看着，从左边厢房中走出几人，中间一位中等身材、身着长袍马褂，一看上去就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见了刘老郎中，立即上前恭敬地拱着双手：

“老世伯远道而来，如周有失远迎，还望老世伯见谅。”

刘老郎中也客气地答礼：“世侄过谦了，听到令堂大人身体不适，老朽岂有不来之理。”

听师傅这一称呼，小进贤猜到眼前之人大概就是刘统之的大儿子刘显世，因为他听师傅说过，刘显世的字就是如周。刘显世看到刘老郎中身边的小进贤，便向刘老郎中问道：

“这是——”

刘老郎中笑道，“世侄有所不知，他是老朽不久前收的关门弟子，乡下孩子，没有见过世面，不知礼数，世侄还要包涵。”

小进贤连忙给刘显世行了一个大礼。

刘显世走上前来，仔细看了看小进贤，“看起来倒是精明伶俐，老世伯的关门弟子，将来必是老世伯再生，或青出蓝也未必不可能。”

“世侄过奖了，世侄过奖了。”刘老郎中对刘显世道：“说起来, 老朽这位关门弟子还是世侄的学生呢。”

刘显世：“老世伯，此话怎讲？”

“笔山书院和新开办的高等小学堂是令堂老大人和世侄的鼎力心血，世侄现在又负指导全县教育之重责，而老朽这位关门弟子，刚刚也考上了高等小学堂。”

“哦——”

机灵的小进贤连忙再给刘显世施礼，“先生在上，请受学生一礼。”

“好啊！兴义才子尽入我校，实乃我兴义之幸事，可喜可贺。”刘显世满面笑容，说到这里，他又对刘老先生师徒道：“今天真是巧了，我的几个外甥外甥女也来到家中，呆会也让他们出来与令徒相见，算起来，他们也还是同窗。”

刘老郎中：“莫不是景家屯王家几兄妹？”

“世伯，正是字行②和电轮③文湘④兄妹。去年姐夫过世后，我这个舅舅只好代为照管了。”

刘老郎中不无抱歉地道：“可惜那时我到云南罗平出诊出去了，没能为王家老爷出力，想起来真是抱歉。”

“姐夫病重时，王家和世侄都曾亲自上门请老世伯，可听到老世伯已经到云南出诊去了，真可谓是人算不如天算，甚是遗憾啊！”

“幸运的是，王家兄妹有令堂大人和世侄照看，也是他们兄妹的福份。老朽可是听说过了，在笔山书院，王家两兄弟可是人中凤凰啊！”

“世伯这才是过奖了，两个外甥不过是读书肯用功罢了。”

刘老郎中感叹地，“老朽上前年为来令堂大人看病时，他们兄妹也碰巧到贵府玩，老朽得以见过他们兄妹，那时小姑娘怕只有三、四岁模样。一晃几年过去了，现在见了他们，恐怕已认不得了。”

“可不是，字行已是快二十岁的小伙子，电轮也今年也已经十五岁，就是最小的文湘，也是六岁的小姑娘了。呆会老世伯给家父看完病，我让他们兄妹来给老世伯行礼。”

小进贤早就听王家两兄弟了，特别是弟弟王文华，只比小进贤大一岁，还在笔山书院念书，成绩在书院内可是姣姣者。就连小进贤他们上课时，也有老师拿他来激励同学们努力发奋念书。有一次在操场上时，有城里的同学曾远远地指给他和何应钦看过，隔得太远，五官都看不清，不过，看上去却是敏捷异常的人。

想到呆会就可以面对面地见到王家兄妹，小进贤的心里禁不住有些激动起来。

在刘显世的带引下，刘老郎中师徒向刘老太爷住的后院走去。

①刘显世（1870——1927），字如周。清末任清军管带。辛亥革命后赞成共和，但随即拥袁又反袁，民国后任贵州护军使、都督、督军兼省长。后因与外甥王文华政见不合被赶下台，1925年1月隐退，1927年10月14日病逝。

②王伯群(1885 - 1944)，字字行，刘显世之外甥。年幼时就读于兴义笔山书院。1906年赴日留学，在日加入同盟会，辛亥革命后回国。1920年随孙中山回粤恢复军政府，任大总统府参议兼军政府交通部长。抗日战争期间任大夏大学校长， 1944年病逝。    

③王文华(1889—1921)，字电轮，王伯群之胞弟。幼年就读于兴义笔山书院，后考入贵州通省公立中学。辛亥革命后主持黔军，反袁护国，崇尊中山先生。后与舅舅刘显世等老派政见不合，于1920年令黔军驱逐刘显世下台，1921年3月被刺于上海。

④王文湘(1898—1978)，王伯群和王文华胞妹， 1917年与何应钦在贵阳结婚。1952年在台被医生诊断患有乳癌， 1978年4月病逝。

第五章    苦读医书，小学徒初入医门

学徒四个月后的小进贤已经正式溶入了师傅一家，小进贤勤快、能吃苦、机灵、有礼貌，放学后就在医馆帮忙打杂，赶场天不上学时，就在医馆中帮忙加工药材，师傅一家人都非常喜欢他。何应钦和王文华兄妹也不时来医馆。在小进贤的学徒生活中，师傅更是在他身上倾注了全力。

转眼间，四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小进贤迎来了考入高等小学堂的第一个假期。懂事的小进贤打算在一个月的假期中不回老家，一心一意地跟师傅学徒。但刘老郎中考虑到小进贤是第一次离开家，十四岁的孩子自然是想家的，于是托人带信，让他家来人将小进贤带回老家玩几天再来。正好何应钦的父亲何其敏准备要运一批土布到县城，托人带口信让何应钦和小进贤在城里等候。

几天来，小进贤一直在医馆后院，帮着师傅加工中药材。这天，刘老郎中在医馆柜台前为病人诊病，一个十五、六岁的壮实小伙子带着一个小女孩从医馆外面走了进来。刘老郎中刚刚给一位病人诊完脉开完方，抬头一看，见是下午屯刘家刘显世的外甥王文华和小妹王文湘，于是马上迎了上去。王文华一见，连忙施礼说明来意：

“老世公，自从您上次为老外公按摩针灸，加上服用老世公开的几副药后，老外公的腰腿痛好得多了，舅舅要我来请老世公再开几副药带回。”

刘老郎中前不久带小进贤到下午屯刘家为刘统之看病时，正巧王文华兄妹也在刘家，因而得见过王文华。之后，王文华曾几次来医馆为刘统之取过药，王文华的少年老成和落落大方，给刘老郎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你家外公服此药后，饮食可好？”

“好，一顿可吃一小碗，晚上睡前还要吃两块点心，只是精气神大不如从前了。”

“小便可好？”

“正常。”

刘老郎中点点头，于是让文华稍等片刻，自己开好方后，让进贤的师兄取药交给他带回。

“老世公不必忙，我还要到同学家有事，过两个时辰再来取。还有，小妹文湘也暂时放在老世公这儿，待会儿我一起带她回去。”

“也好。”刘老郎中放下准备开方的毛笔，然后对他道，“小进贤一直都在念叨你们兄妹，他们现在都在后院，你不如与他们一见。”

正说着，小进贤和荷花在后院听到了王文华的声音，都跑了出来。自从那次跟师傅在刘家见到王文华兄妹后，小进贤就和王家兄妹相识了，虽然小进贤要比王文华小一岁，且王文华不是高等小学堂的学生而就读于笔山书院，但毕竟是在一个校园中，因而得以经常见面。后来王文华带妹妹来到医馆好些次，大家便成了很好的朋友。

小进贤和荷花见到王文华兄妹，高兴得不得了，尤其是荷花和文湘两个女孩子更是高兴。文湘今年只有六岁，虽然荷花要比文湘大几岁，但文湘已开始上私塾念书，加上又都是女孩，自然要比和其他人亲密些。

“电轮兄，怎么来医馆也不见我们。”小进贤高兴地对王文华道。王文华急忙分辩道：

“我来为外公取几副药，要先去同学家有事，让小妹在你们这儿，待会我办完事再来和你们玩。”

小进贤：“那好吧！我等你，上次你在学校里和我说的关于列强欺负我们大清的事，我还想再听听呢！”

王文华刚走，何应钦就来了，几个小伙伴见了面，更是高兴。何应钦是来告之小进贤，他父亲已到兴义，土布也卖了给云南客商，准备明天离开兴义返回泥凼，要小进贤收拾好东西，明天一起回家。何应钦还对小进贤说，自己离家几个月来，还是很想家里人的，特别想四弟何辑五①和二哥何应禄刚刚会走路的两岁侄儿何绍周②。何应钦还告诉刘老郎中，晚上父亲要到医馆看望刘老郎中。

随后，几个小伙伴来到后院。

何应钦看到院子里摆放着十多个大大的簸箕，每个簸箕里都晒着中药，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文湘见到这么多中药，高兴得不得了，她象一只小蝴蝶一样，这儿看看，那儿摸摸，满院子乱窜。

小进贤见姑婆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到文湘后，姑婆径直朝她走了过来。进贤知道，虽然文湘来过医馆两次，正好两次姑婆都上街买菜去了，没有见到文湘，故不认识文湘。只见姑婆走到文湘面前，蹲下身子，仔细地看着小姑娘。文湘穿着一般小姑娘常穿的那种齐膝的长衫，但看得出来，布料却是细洋布面，且长衫上襟前绣上了几朵小茶花，显得又典雅又时尚。小姑娘身材匀称，头发漆黑油亮，面目清秀。一双眼睛虽不大，但长长的睫毛，两只眼珠晶亮晶亮，见了生人丝毫不胆怯，一看上去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孩。

“这是谁家的小姑娘，长得象一朵花一样。”

小进贤：“姑婆，她就是电轮大哥的妹妹文湘小姐。电轮大哥来给他外公开药，他先到同学家去办事了，把文湘小姐先放在这儿，待他办完事后，再来这儿取药和接文湘小姐。”

“哦——，难怪长得这么可人。”

姑婆走开后，小文湘又和荷花玩了起来。

小进贤用一台土制铡刀不停地铡着中药，荷花则将小进贤铡好的中药放入大簸箕中晾晒。何应钦看着一根根中药材在铡刀下变成一片片药片，他拿起一片放在鼻子下嗅着，十分好奇地问道：

“这是什么药材？”

“甘草。”

“甘草是治什么病的？”

“治的病多了。”小进贤开始卖弄起自己刚跟师傅学到的一点知识，“甘草是中药中用处很多很广的的一种药材，它可以补脾益气，清热解毒，祛痰止咳，缓急止痛，调和诸药。可以治疗脾胃虚弱、心悸气短，咳嗽痰多等病症。对了，它与大豆合用，还有解毒的功效。”

“行了行了，你说这些我都听不懂。”他见小进贤切片时十分认真，几乎片片都是一样长，一样厚。有时切下后发现药片厚了，还要重新返工，这样速度就慢了。何应钦看了一会，对小进贤道：“你切得太慢了，快些不行吗？”

“这你就不懂了，师傅说了，这中药的加工有严格的标准，象这味甘草片，每片的长度要1.5——2寸，厚度要0.6——0.9寸，太长太短，太厚太薄，都会影响药效。”

何应钦不吭声了，他看见旁边一个大簸箕中晾晒着一个个小指头大小、黑乎乎的药材，于是又向小进贤问道：

“这是不是三七？”

“是的，你怎么知道？”

“止血用的，我家就有。”，

“不光是止血，它的药用价值还很多“小进贤对何应钦道：“师傅教过我，《本草纲目新编》这本书中，就记载有‘三七根，止血之神药也。无论上、中、下之血，凡有外越者，一味独用亦效，加入于补气补血药中则更神。’”

何应钦：“我听父亲说过，三七一身都 是药。”

“可不是，三七分为三七花、三七头(三七粉)、三七根等，它们都可入药。只是，它们各自有药用效果，师傅说过的，可惜我记不住了。不过，反正都是止血补血。只是有一点，师傅一定要我牢牢记住，那就是有一些妇女病不能用。”

“为什么叫三七呢？”

“在野外环境中，三七要三至七年才能长成，而且每株长三个叶柄， 每个叶柄生七个叶片，故名三七。”小进贤见何应钦很有兴趣，于是继续说道：“还有，三七的加工也很有讲究。从山上挖出三七后，先要把泥巴洗干净，剪去芦头、支根和须根，剩下部分称‘头子’。将‘头子’暴晒一天，进行第一次揉搓，使其紧实，直到全干，叫做‘毛货’。再将‘毛货’放入麻袋中，加粗糠或稻谷反复磨擦，使外表呈棕黑色光亮即为成品。”

“这么麻烦。”

“师傅说过，每一种中药的加工都很有讲究，否则，同样一种药，药效会减低很多。”

“行啊，进贤，才来城里几个月，就跟师傅学了这么多，我看你都快成郎中了。”

一旁的文湘见他们说得欢，小姑娘感到很无味，于是对他们道：

“荷花姐姐，我想吃枣枣。”

上一次王文华带她来医馆时，小进贤偷偷地从柜台上抓了一把大枣给她带回家吃，大概是小姑娘觉得好吃，所以今天又提出来了。小进贤笑了笑，对荷花说道：

“你上柜台给她拿一些吧！”

“我不敢，我怕爷爷骂。”

何应钦对她道：“文湘小姐好不容易来你家一趟，你就去吧。我刚才看见前堂病人挺多的，你爷爷忙着给人看病，肯定不注意，你悄悄地拿了就来，他不会看见的。”

小进贤：“别怕，如果师傅发现了，你就说是文湘小姐想吃，师傅肯定不骂你的。”

荷花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

“你是师傅的孙女。”

听小进贤这一说，荷花不吭声了。这时，在一旁的文湘也在眼巴巴地看着她，荷花只好不情愿地朝柜台前走去。

晚上，何应钦的父亲何其敏来到医馆，除了来接儿子和小进贤回乡外，他还想上门看望刘老郎中。他从儿子口中得知，儿子在城里上学期间，尤其是赶场天，经常到老郎中家里吃饭。为了感谢刘老郎中，他还给刘老郎中带来了一些乡下的土产，两人一直聊到了很晚。

第二天一大早，何其敏就带着儿子和小进贤离城回泥凼了。

小进贤回到家里后，家里人见他的谈吐和见识与离家时大为不同，十分高兴。小进贤的姐姐听说弟弟从县城回来了，也赶回家中与小进贤相见，她特意给小进贤带来了自己做的两双布鞋。因为太婆和家里人都很好，小进贤只在老家呆了三天就回到了医馆，他要利用假期不上学的时候，跟师傅好好学徒。他回来时，父母和太婆让他带了一大口袋红苕和地里的新鲜蔬菜给师傅，姑婆和师妹荷花高兴极了。

小进贤回到城里的当天晚上，师傅一家人吃过饭，回到堂屋后，刘老郎中就要迫不急待地要为小进贤授教。妻子怕小进贤过于劳累，于是便对刘老郎中道：

“近百里的山路，孩子刚回来，就让他休息一天，学徒的事，不在于这一晚上。”

“不行。”刘老郎中斩钉截铁地对妻子道：“这要想当一名好郎中，最重要的是坚持，不能做到这一点，要想成为一个好郎中，那是不可能。老婆子你也说得对，学医是不在这一晚上，可要是没有这一点精神，那是万万不行的。”

小进贤：“姑婆，您老人家不要再说了，师傅这是为我好。我回家已经耽误了好几天，心里也很着急，就让师傅马上教我吧。再说，我是坐马车来的，一点也不累。”

“看看，徒弟多懂事。”

刘老郎中的妻子不吭声了。荷花在一旁冲着小进贤做了个鬼脸，被刘老郎中一楞眼，荷花马上伸了一舌头，做起自己的事来。

“前些时候我已经给你讲了脏腑的一些基本的东西，也讲了脏腑中最基本的精和气，今天，我还要给你讲一点新的东西。在这之前，我先考你对前些天学过的东西记住了没有，对精和气倒底理解了多少。”

“师傅，你考吧，你给说的我都牢牢记在心里，就连回家这几天，我都一个人在心里背着，不敢忘记。”

“那好，你先说说脏腑的内容吧。”

小进贤想了想，然后胸有成 竹地说了起来：

“脏腑是人体内脏的总称，古人把内脏分为五脏和六腑两大类：五脏是心、肝、脾、肺、肾，六腑是胆、胃、大肠、小肠、膀胱和三焦。此外还有一个心包络，它是心的外卫，也是属于脏的——

“好了。”师傅打断了小进贤的叙述，他满意地点着头，他知道，徒弟的确是用功了的。

“你说说肝吧！”

小进贤朗朗说了起来：“ 在中医里，肝是五脏之一，肝与胆相为表里，开窍于目。肝主藏血，肝贮藏血液和调节血量的作用。一个人在睡下后，其血就归于肝。可当他起立活动后呢，其血又运行于诸经。另外，肝主疏泄是肝的一个重要功能，肝还有贮藏和调节血液的功能及主谋虑等作用。除此之外，肝气通于目，而肝为藏血之脏，目受血才能视，所以目之能辩五色。”

“老头子，徒弟不错吧！”

“这才哪里呀，刚刚才开头，还没有入门呢！”

刘老郎中的妻子不吭声了，和刘老郎中生活了几十年，她早就摸透刘老郎中的脾气。

“你刚才说的都没有错。”刘老郎中对小进贤缓缓而谈，“五脏的主要作用是储藏人体的精气津液，而六腑则是主出纳转输。但是，脏腑的功能不是独立运行，而是在相互依存、互相制约的情况下发挥作用。在人体的内部，脏与腑、腑与脏之间相互都有联系，脏腑之间互为表里，而且与外界自然环境的变化、四季气候的转移，还有人们的精神活动等，都是息息相关，互为影响的。你要记住的是，脏腑学说并不是单纯是指人体哪一个脏器本身的活动，而是代表着人体某一系统的活动情况。”

小进贤听师傅讲说，频频地点着头。

“人体生命的活动，主要是依靠脏腑活动。而精、气、血、津液是脏腑活动的基础，神则是脏腑活动的表象。就拿‘精’来说吧，它有多种意思。精包括先天之精和后天之精两类。前者禀受于父母，归藏于肾者。后者由饮食物化生而成，又称为水谷之精。水谷之精输布到五脏六腑等组织器官，便又称为五脏六腑之精。除此之外，精又是生殖之精、脏腑之精。 总之，你要记住，在中医的精、气、血、津液学说中，精是一种有形的精微物质。”

师徒两人一人在讲，一人在认真地听，那种一老一少，一白首一黑头，在小小的油灯下显得十分的默契，在一旁边纳鞋底的刘老郎中的妻子心里涌起来一种欣喜感受。眼前这个乡下来的小徒弟，这半年来给她留下极好的印象，他聪明伶俐，能吃苦，有礼貌，看来老头子收他做关门弟子，真是有眼力。

时间地悄悄地逝去，夜已经深了，旁边的荷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伏在桌上睡去。刘老郎中的妻子为了不惊扰师徒二人，她只是把一件衣裳悄悄披在孙女身上，然后继续听着两师徒聚精会神地说话。

“接下来师傅要给你讲讲中医的‘血’，”刘老郎中对小进贤道。“前面我已经给你讲过了，脏腑学说是中医的基础学说，它有两方面内容，一就是五腑六腑和它们之间的关系。二就是脏腑生成的精、气、血、津液。血作为其中重要的部分，它的化生主要与脾胃和肾有着密切的关系。中医认为，脾胃是气血化生之源，脾胃消化和吸收的谷水精微物质，经过变化而成为血液，古人所说的 ‘精血之间可以互相化生、肾藏精、主骨、生髓，精可以化生为血”，就是这个道理。”

“师傅，你说慢一点，这一点我听不太懂。”小进贤对师傅道。

“不要紧，初学中医就是这样，要想完全理解医道的内涵，那不是短时间的事，有的做了一辈子的郎中，还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实在算不得个好医家。照前人的药方开方下药治病，这谁不会。就拿你刚来时我要你背的《汤头歌诀》来说吧，你要想想完全理解掌握，也许你一辈子也吃不透其中真谛，但你还是要先背熟它，以后再慢慢品味，医道更是这样。你现在自然不可能完全理解，但不要紧，天长日久，你慢慢会入门的。”

“那好吧，我听师傅的。”

刘老郎中见孙女荷花睡得很香，于是放低了声音。“血液是在人体脉管中不停地运行的一种重要物质，它之所以能昼夜不停地在脉管中运行，主要是靠心气的推动。一个人如果心气虚弱不足，那么，推动血液运行之力就会缺乏，血流运行就会变慢，严重时甚至会血滞脉中，这也是导致人生病的原因之一。当然，血液正常行于脉中而不逸出脉外，除了调节血量的供应，还要借助于脾、肝的作用。

“ 在人体中，脾可统血，所以当脾气虚时，不仅影响血液的化生，而且也往往影响其循行，使血失统摄，逸出于脉管之外。除此之外，肝有贮藏血液和调节血量的作用，血之所以能流行全身，不仅与心气的推动，还与肝气的疏泄和肺朝百脉有关，此外，还与脾气的统摄和肝藏血的功能有密切关系——”

刘老郎中说到这时，见小进贤没有丝毫的反应，于是便停了下来。他借助灯光一看，小进贤不知什么已经闭上了眼睛睡熟了。

老俩口忍不住地相视一笑。

“孩子太累了，你太操之过急了，恨不得一天就教会他。亏你还是个老郎中，这点道理都不懂，你自己不也是当了一辈子的郎中才有了今天。老头子，我告诉你，教一个好徒弟，要象我炖鸡汤一样，慢慢熬。”

①何辑五（1900—1983）何应钦弟，1917年入贵州讲武学校。后到广东参加了东征北伐，历任汕头卫戍司令、第十军副军长等职。1928年出任中央监察委员。后回贵州任贵阳市长、省建设厅长等。1949年赴香港，后转台湾闲居。

②何绍周（1902—1980)，何应钦二哥之子。黄埔军校第一期生。参加了东征和北伐，后历任中国远征军新编第八军军长、云南警备总司令、第十九兵团司令等职。在第八军军长任内指挥著名的松山战役。1949年后离大陆赴香港，后病逝于美国。

第六章  好友离乡，何应钦考中陆小

大清宣布取消科举考试后，贵州通省中学成立，兴义派遣王文华等十三名学生上省应考，高中全省第一 ——十三名，轰动全省，进贤深受鼓舞。不久，何应钦考上了省城的陆军小学，后又考上汉口陆军中学、日本振武学校，两个从小长大的好朋友终于分别。

不知不觉，进贤到兴义已经三年了，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十七岁的小伙子。

这三年中，他一直过着边上学、边学徒的生活。刚入学时，他和何应钦因为基础差、底子薄，成绩在校居于下游。加上他俩从乡下来，穿着、说话都显得土气，一些城里同学常常欺负他们。一位有些文才、平时就爱捉弄何应钦和小进贤的城里同学，还给何应钦取了个绰号叫做“何骏宝”，意思是傻子的意思。有一次，这位同学得知何应钦家是泥凼乡下开染坊的，便开玩笑地对他说道：“敬之，我看你家门上应该写上四个字，保准生意兴隆。”何应钦信以为真，问他：“写哪四个字？”这个城里同学一字一顿地说：“好色者来！’何应钦一听顿时发了火，他想扑过去揍那名城里同学。进贤一看不对，连忙和同学们拉住了何应钦。那名城里同学见何应钦动了怒，于是便对他解释道：“敬之是误解我的意思了，大家想想，如果不喜欢颜色，哪个来染布？所以我说，进染坊者，均为‘好色’之徒。”何应钦听后，知道这位同学并不是有意取笑他，这才作罢。

然而，一年之后，由于他俩勤奋刻苦学习，成绩却门门达到优秀，这使得老师和同学们刮目相看，再也没有同学看不起他们了。

三年学生和学徒生活的熏陶，尤其是一系列大事的发生，使得进贤这个从闭塞的乡下走出来无知孩子，在思想和见识上有了极大的变化。

他遇上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他到兴义的第二年，也就是光绪三十一年姑婆，慈禧光绪皇帝颁布诏书，宣布自第二年起，在全国废除延续了一千多年的科举考试制度。这件事在大清全国掀起了绝大的震动，也给进贤的思想带来极大冲击。

进贤知道，中国的科举考试始于汉代，隋唐时期形成制度。自隋代开科举仕以来，科举是中国历朝历代王朝选拔人才的一种考试制度，分秀才、举人和进士三等，师傅就曾考中过秀才。从同治光绪年间开始，洋务运动席卷中国，尤其是光绪二十六年的庚子之乱①后，朝廷不少有识之士和不少封疆大吏意识到，腐朽的科举制度已成为阻碍人才培养的桎梏。光绪二十八年（1902），大清政府颁布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教育方针和《壬寅学制》，新学开始在全国兴起。光绪三十一年姑婆，袁世凯、张之洞奏请立停科举，推广新式学堂，得到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的准许。使进贤感到振奋的是，带头上奏的大臣张之洞，就是在兴义长大的、且一直是兴义的文人雅士津津乐道的人物②。

第二件大事，是他到兴义的第三年，也就是光绪三十二年（1906）中发生的两件事。先是王文华和王文湘兄妹的大哥、二十一岁的王伯群等四人，由兴义县首批以公费选送日本留学，成为轰动兴义的一件大事。尤其是王伯群到日本后，在给家里的来信中，说起日本的很多情况，尤其是先后认识了章太炎、梁启超等大人物，这让进贤心动不已。第二件事是在同一年，贵阳成立贵州通省公立中学，下令全省各地高等小学选送学生上省应考。兴义县立高等小学堂堂长徐天叙带领王文华等十三名学生上贵阳参加考试，结果公布后，兴义选考的这十三人竟然名列全省第一 ——十三名，因而名震全省学界，兴义全县更是轰动一时。考试结束后，王文华也离开兴义到贵阳 上学去了。由于王文华是进贤和何应钦两人的朋友，因此，对仍在兴义高等小学堂里读书的他们影响极大，更加催使二人发奋读书。

在这一年中，兴义还出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刘家老太爷刘统之患了重病去世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虽然刘老郎中施展了全身懈数，也无法挽回刘老太爷的垂老的生命。

刘家大业，正式由刘显世接替了。

然而，更大的一件事接踵而来，那就是和他从小长大的何应钦居然要到省城上陆军小学去了。
　　这一年秋冬之交，清政府陆军部下令贵州武备学堂改名为贵州陆军小学堂，校址在贵阳城中南明河畔。省里通令全省各县立高等小学堂选送在校生应考，兴义县也分到了三个名额。选拔考生的标准是：国文、算术两科考试必须优良，体格必须是健壮，品行必须端正。考生要到省城贵阳正式参加考试，择优录取。

贵州通省公立中学成立时，王文华等十三名兴义学生上贵阳参加考试后，学生们都不愿意离开兴义高等小学堂。另一方面，很多人认为陆军小学堂招生就是当兵，因此，兴义高等小学堂无人报名。县长得知后，只得从高等小学堂外选了两人，但强令高等小学堂必须选一名学生上省应考，以凑齐省里下达的报名名额。

对于进贤来说，他现在的兴趣完全在跟着师傅学医上了，他根本不考虑上什么 陆小的事。而其他同学读书兴致正浓，也不愿意上什么陆小。好几天后，高等小学堂仍无学生报名。这时，有学生向校方提出，何应钦和他大哥、二哥都在一校念书，虽然何应钦的两个哥哥是在师范讲习所，但毕竟同在一校，三兄弟同在一校念书，理应从中选一人应考。何应钦在三兄弟中身体最好，且未成家，加上陆军小学堂学生的一一切费用都由政府提供，每月还可发些零用钱，上陆小可省去家中一笔开支，于是，何应钦没有和父亲何其敏商量，便自作主张报了名。

意想不到的是，当何应钦上省参考后，他竟然考中了。

录取通知到兴义后，何应钦先回了一趟泥凼老家，在和家人告别后，何应钦返回县城和进贤告别,在何应钦离开兴义的前一天傍晚，两人来到了刘氏医馆后面的小河边。

“你真的喜欢当兵？”

“我不是去当兵，是去上陆军小学。”

进贤：“那还不是一回事。”

何应钦看着他，“不一样，陆军小学是学校。”

“读完后还不是去当兵。”

何应钦不吭声了。

天空中，夕阳已落入天际，残存的晚霞把天边映得淡红一片，小河两岸渐渐安静下来，在河两岸石阶前洗衣的妇女们已离开了河边，她们“嘻嘻哈哈”的打闹声和此起彼伏的捶衣声，此时已不闻其声。平时晚饭后，进贤老喜欢到河边坐坐，丝丝河风吹在身上，会让进贤觉得十分舒沁，可现在，进贤却感到有些烦闷。

“你是知道我的，我从小就调皮、不安份。你还记得那年我玩父亲的枪，不小心打穿了屋顶跑到县城来找你的事。上高等小学堂这几年来，大大开阔了我的眼界，让我知道了许多外面的事情。尤其是历史老师在课堂上告诉我们的事。从光绪二十一年的甲午战争到庚子年的八国联军占领北京，我们大清受够了外国的欺负。我想，要改变这种情况，光靠读书是不行的。”

“这就是你上陆小的原因？”

“是一个重要原因，你想，我们大清之所以受外国欺负，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军事上太弱，我想，如果大清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外国人就不敢象现在这样欺负我们了。从个人角度上来说，反正现在国家也已经取消科举考试了，今后无论做什么，都要有真才实学才行。我上陆小，学点军事上的本事，将来肯定是会有大用的。”

“强国是多方面的，制度、经济、文化、国民综合素质，还有——”

“我知道，还有你喜欢的医学。”何应钦打断进贤的话，“可我认为，只有军事才是头等重要的。我听说了，陆军小学是培养现代军事人才的学校，在汉口等一些地方还有陆军中学，外国还有陆军大学，我上了陆军小学，将来有机会了，还可以继续上陆军中学，甚至还可以到象电轮文湘他们家的字行大哥③那样，到外国去留学呢。”

“你倒是想得挺远的。”

“老师不是说过，现代的青年要有理想。”

进贤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块，朝着河面用力扔去，一会儿，落入河中的石块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我和你不一样，我还是想当一名郎中。”

“这我知道，人各有志。”突然，何应钦象想起什么似的，“这样也好，今后你成了有名的郎中，我当上了军官，我们都可以用不同本领为国家出力，这不是挺好的事。”

进贤点了点头，“这倒也好。”

何应钦：“我这次上省城考完试后，抽空去看了电轮大哥。”

进贤看了看何应钦一眼：“他考上贵阳通省中学有一年了，还真是有点想他。”

何应钦：“电轮大哥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可他比我们成熟多了。你也知道，他每次从省城回来，都会给我们讲许多国内国外的大事，他有很多想法，甚至还有很多激进的思想，说不定他今后也要走这一条路。你也知道，他舅舅负责兴义的治安，手上有一支团防队，保不住电轮大哥毕业后会回来搞民团，他可是个有思想、有远见的人。”

进贤知道，自己和何应钦、王文华这些人不同，他们身上那种年青人天生固有的冲动感特别强烈，一种不安于现状、渴望离开兴义愿望更上强烈。和他们想比，自己对家乡十分留念，虽然他也想了解外面的世界，但是，要他放弃学医，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进贤明白，自己想当一名有本事的郎中，将来是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的，虽然古人曾说过，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但现实中的情况并非如此。但是，郎中是一种安稳的职业，无论世事如何艰难，郎中都会有一碗饱饭吃，绝不会有衣食之忧。学医虽然很苦，很累很脏，但进贤喜欢这个行当，能够为许多的人治病救命，实在是一种高尚的行当。他喜欢阴阳五行，喜欢与大脑、心脏、肾脏打太极，他觉得真的是一种乐趣。但是，进贤想当的绝不是普通的郎中，他想今后要成为师傅那样的，甚至要比师傅更有名的郎中，能够医治好更多的更重的病人，救死扶伤，悬壶济世，成为一个知名医家，这是进贤做梦都想的事。

夜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降临，越来越浓的夜色，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进贤的心情也十分阴郁，两个人就这样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进贤想起了他和何应钦幼年在泥凼家乡的许多往事，他记得，小时候他们成天满山乱跑，小伙伴们常常用利用玩耍的空闲时间，给家里拾点柴火、打点猪草，每次何应钦都比别的小伙伴都打得多。给进贤印象最深的，是何应钦那种不太和人计较的特殊性格。小伙伴在一起玩时，他能吃亏忍气，吃了亏后也不报复小伙伴，他那种和 别人不一样的忍耐的性格，也许是天生的吧。

记得有一次，他俩和小伙伴们一起上山放牛。牛群中有一头高大健壮的大水牯④特别凶猛，大家都不敢轻易惹这头大水牯。一个平时经常喜欢捉弄何应钦的小伙伴对何应钦说道，要是何应钦敢骑那头大水牯，就输个桃子给他吃。那时的水果是非常稀少的，进贤和何应钦他们平时都只能上山采一些野果子吃，要想吃到象桃子那样上好的水果，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应钦明知那头大牯牛脾气十分暴燥，平时小伙伴们谁也不敢惹它，更不要说是骑到它的背上了。但平时就不服输的他立即答应下来。不待进贤拉住他，何应钦已经向大牯牛背上爬去。谁知大水牯牛一受惊，马上冲上前去，让何应钦扑了一个空，跌在地上啃了一嘴泥。何站起来又向黑牯牛背上爬，不料大水牯尾巴一甩，屁股一蹶，把他甩出老远。何应钦额头上被碰起了青包，鼻子也弄出了血，在一旁的小伙伴们大笑不已。大家的笑声更激怒了何应钦，只见他从旁边地下扯了几片止血的草药，揉碎后塞进鼻孔里，然后再次奔向大水牯，终于爬上大水牯背上。大水牯见有人上了身，于是狂奔乱窜，何应钦却死死抱住牛脖子不放，经过一番折腾，大水牯终于被他降服，何应钦拿过赢得的桃子，分了一半给进贤，两人吃得津津有味。

回到家中，他母亲见他一身泥巴，鼻青脸肿，猜他肯定是和人家打架了，何应钦却死不说原因。第二天，何应钦的母亲把小进贤叫到家中，逼着小进贤说出真相，从小进贤的口中，何应钦的母亲才知道是这么回事。

进贤知道，何应钦家是泥凼最有钱的人家，何家以收布、染布、卖布为生，可何家大人都要参加染布。何应钦年纪小，力气虽不及两个哥哥，但也帮着做家务事，他勤快，做事从不偷懒，深得父母和哥哥的赞许。在众多的兄弟姊妹中，何应钦从小身体就十分壮实，加上每天和小进贤他们一帮小伙伴到处打闹玩耍，所以食量很大，吃饭时，兄弟姊妹们常用泥凼地方农人说的“酒醉真君子，饭胀哈脓包”这句话来取笑他，他只是继续吃自己的饭，丝毫不与兄弟姊妹计较。

想到这里，进贤禁不住笑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这样高兴？”

进贤把自己刚才回想起他们小时候的事说了出来，何应钦也笑了起来。

“你不要笑我，我们家乡有一句老话，叫做‘吃得亏，打得堆。’还有一句话是‘憨⑤人有憨福’，说不定以后我会当官发财呢。”

“我哪里是笑你，我只是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好笑。”进贤说到这里，心里涌起来一股伤感，“只是你这一去，我们就没有机会在一起玩了。”

这是进贤的内心话，他知道，这几年在高等小学堂读书，何应钦的心界高了，就拿上陆军小学这件事来说吧，这么多高等小学堂的同学都不愿意去，可他却自愿去，表明他的心里很有自己的想法。有这种心气，他这一去，或许能干出点什么事来也说不一定。

进贤仰望着夜空，一钩弯月在云中穿行，朦胧的月光下，大地仿佛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灰纱。身边的河水在静静地流淌，想到就要和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分别，进贤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何应钦也看出了进贤的心思，他安慰进贤道：“人这一生，会经历多少悲欢离合之事，古时的大文人苏东坡，不是给我们留下过‘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的名句。我们都还只有十七、八岁，在今后的人生路上，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很多事情要做。你我在人生的道路上都要努力向前。再说了，我一到省城就会给你写信。还有，放假后我就从省城回来了，到时我们一起回泥凼。”

进贤心情好受了些，“我也会给你写信的。”

“有一点你要记着，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好好跟着你师傅学徒，只要你坚持，你以后一定可以超过你师傅的医术，弄不好会成为兴义、不，成为贵州最有名的郎中。你别忘了你对我说过的，今后我要看病就找你。”

进贤笑了起来。

①指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的事件。

②张之洞（1837～1909）字孝达，河北南皮籍，出生于贵 州兴义府（其父张瑛时任兴义知府），十一岁作《半山亭记》，刻于安龙招堤畔之半山亭，名噪一时。同治二年中进士，列探花，历任两广、湖广、两江、和湖广总督等。为晚清清流派重要成员，洋务派代表人物之一，与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并称晚清“四大名臣”。

③即王伯群。详见第四章注释②。

④成年健壮的公水牛。

⑤傻子的意思。

第七章  跟师看病，老郎中把手教徒

在一边念书一边学徒近五年后，刘老郎中开始手把手地教进贤看病。兴义将选拔三人到日本公费留学，成绩优异的进贤很有希望，但恐师傅不同意而不敢报名。刘老郎中却暗暗为徒弟报了名，在赴日留学的选拔考试中，进贤以第三名的成绩如愿以偿。

自从何应钦到贵阳上陆军小学后，进贤又回复到了平静的生活中，他依然每天到高等小学堂上学，平时做完功课后和礼拜天仍在医馆里跟着师傅学徒。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生活并不象他期待的那样平静。二十世纪开初这几年，正是中国社会发生剧烈变化的时候，只是他和所有的中国人一样，没有想到这种社会的变革会如此剧烈。

何应钦到省城上陆小的第二年，也就是光绪三十四年（1908），何应钦竟然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远在汉口的陆军中学。而且他没有回老家看看父母和家人，而是直接从贵阳到汉口去了，这也使进贤想在假期和他见面的打算落了空。

接着，是大清光绪皇帝和慈禧老太后先后归西。由于光绪帝无后，他三岁的侄儿宣统皇帝登了基。闹腾了十多年的以孙文为首的革命党气势越来越盛。他们到处举行反清武装起义，把个大清国弄得摇摇欲坠。

师傅和姑婆都已年过七十，比起进贤五年前刚到师傅家的时候，师傅和姑婆都明显变老了。满师后一直在刘氏医馆里的师傅的两个徒弟、进贤的师兄依然留在医馆中，小师妹荷花已长成了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了，上了几年的私塾后，去年年底不再上私塾，而回到药柜上帮师兄的忙。由于从小在医馆长大，加上这么些年来刘老郎中的传教，荷花在中药方面已很在行。另外，师傅还招收了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做杂工，帮助姑婆做一些家务。

自从来到县城一边读书一边跟着师傅学徒，进贤已在兴义过了五个年头，再有几个月，他就要从高等小学堂毕业了。在学徒方面，这五年来，师傅教给他不少的中医理论和一些基本的医术，从阴阳五行、脏腑、经络、中医各病的病因、诊法、辩证等，还有中草药和基本常用的方剂，师傅都对他进行了传授。对于进贤的勤奋，师傅是非常满意的。但师傅最喜欢他的，还是进贤对中医的悟性，这是师傅最看好他的。这些年来，师傅常常对他言传身世教，教导他想做一名好郎中，必须把医德放在第一位。

从过年后一开始，进贤就开始正式随师傅坐台看病了。

进贤坐台是师傅的意思，而且师傅对他的坐台看病有严格的规定，即他不能单独看病开方，而是要跟师傅在一起坐诊。除了急病而外，所有的病人都由进贤先看，然后师傅再复诊一次。如果进贤的脉诊和药方都无问题，师傅就放行，药柜上的师兄或是荷花就按方检药。这种方法，无论是新老病人、身份高贵或是贫寒病人都能够接受，进贤也对师傅这种即放手、又严格把关的手把手方法感激涕零。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进贤对一些常见病已经可以应付自如了，但师傅依然按照老方法要求进贤。进贤知道，做一名郎中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需要很多年的时间和病案积累，至于做一名象师傅那样的好郎中，也许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也不一定能做到。

有一个赶场天，也正是进贤他们学校的休息日，进贤一大早就起来了，一家人正在吃早点，医馆的大门就被敲响。进贤打开门，见是一位年约六十多岁的老太婆，被几个家人搀扶了进来。病人家属见一家人都还在吃东西，有些过意不去，进贤急忙放下碗，让病人坐下。

“老人家是哪里不舒服？”

“郎中啊，说起来话就长了。”一个中年男子指着病人对进贤道，“这是家母，一个月前，家父不幸得了重病，到处求医都没有效果，几天就过世了。家父过世后，家母因伤心过度，吃不下东西，渐渐地精神也不行了。后来还发起了烧，周身酸痛。请了好些个郎中瞧病，药也吃了好些副，可就是不见好转。听说刘老郎中名气大，所以我们就带着家母过来了。

刘老郎中走了过来，对中年男子道：“我就是刘老郎中，名气谈不上大，只是你们来了，我就一定会为你母亲好好看病。你们也不必着急，先让我的徒弟看一看，待我吃完这半碗稀饭，再为你母亲仔细瞧病。

进贤病人向家人详细询问病情，尤其是前面郎中治疗的情况和病人服药后病情的变化，再查看病人的舌苔，接着又为她拿起脉来。拿过脉后，进贤胸有成竹地为病人开了方。

一会儿，师傅吃完稀饭后走了过来，再次为病人拿过脉，然后问进贤道：

“你考虑如何？”

进贤：“病人因思念亲人，过度忧虑，以至于情志不舒，饮食减少，加之外感风寒，继而发热，时有畏寒，头痛等，精神日差，服过当地郎中的药后，仍感发热头痛，且全身肌肉酸痛，精神萎顿不振，且嗜卧乏力。刚才徒弟看了她的舌苔，苔少而白，脉细弦而数。病人是明显的肝气郁结，脾胃不和，兼有外感风邪，营卫失调，所以，徒弟考虑应予疏肝健脾，和胃清热，兼以解表，想用柴胡桂枝汤及升阳益胃汤加减。”

刘老郎中看过进贤开的药方，见有人参一钱半，桂枝一钱半，黄芩三钱，大枣八枚，炙甘草一钱，半夏三钱，芍药一钱半， 生姜三钱。黄芪十钱，茯苓、柴胡各三钱。半夏、防风、羌活、独活、泽泻、茯苓各两钱。

刘老郎中看后对进贤点评道：“你对此病考虑不错，病人因亲人过世，情志不舒，后招感风邪，因而出现发热头痛及周身酸痛，伴有纳差、神疲乏力等症。按《伤寒论》六经辨证，你考虑病人肝气郁结，脾胃不和，兼有外感风邪，营卫失调，应用柴胡桂枝汤也恰当。再配以升阳益胃汤加减，可以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你在方中加入黄芪、防风、羌独活等味，则使益气健脾、祛风解表之力大长。另外，脾失健运，日久则会湿滞郁热，加用茯苓、泽泻可清热除湿。只是做郎中还应考虑病人的承受能力，我观病人不象大富之家，故可将人参一钱半改为太子参六钱。”

 刘老郎中安慰了病人和家属一番，病人家属取了药，千恩万谢地去了。

下一个赶场天，病人家属又带病人来了，进贤一看，病人不仅自行走来，且面色红润，说话中气亦足，与上一个场天相比判若两人。病人和家属告诉进贤，上次服药后，病人从第三天起热退，原有的畏寒头痛全身肌肉酸痛等症已消去，只是食欲稍差。进贤查看病人的舌质偏红，苔有光剥，为病人把过脉后，见病人脉虽细，但已比上次来时有力。

刘老郎中为病人复诊脉后告诉进贤，病人肝郁脾虚尚存，阴虚之象显露，这是因为郁热未清，胃纳欠佳，阴津耗损所致。故治疗上仍应以柴胡桂枝汤为基本方，调理肝脾。合用补中益气汤加强益气健脾之力，同时加入石斛、乌梅、木瓜等味药以滋阴清热。

在师傅的指导下，进贤给病人开了药方，病人和家属取过药后，千恩万谢地去了。

一个月后，病人家属带了一篮自家种的青菜专程来到医馆，说是病人服用药剂半月后，食欲大增，精神体力基本恢复病前正常状态，现已停止服药，故特来感谢。

刘老郎中谢过病人家属带来的青菜，留他喝了一杯茶后，病人家属再三道谢而去。

在为大量病人诊治的过程中，进贤深感中医中药玄妙之深，神幻莫测，很多疑难杂症的病人在师傅的诊治下得以康复。但是，细心的进贤也发现了，中医中药在很多方面的不足。

有一次，几个十来岁的孩子在街上相互追逐玩耍，其中一个孩子在疾跑时，不慎脚下滑了一下，跌倒在地上，手上拿着的一根长约一尺的尖锐小木棍不幸插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吓坏了，当即把孩子抱到了刘氏医馆。刘老郎中一看孩子说话、面色没有什么不正常，只是孩子的肚子上插着半截小木棍，一动棍子，孩子就大声喊痛。孩子的父亲要求刘老郎中将孩子肚子上插着的小木棍拔出，刘老郎中在仔细为孩子把了脉后，见孩子的脉象还正常，于是，刘老郎中断定木棍在插入孩子的肚子里后，损伤的内脏因为还在被木棍堵塞着，血还没有流出，所以孩子的情况看起来还好。于是，他只是将插在孩子肚子上的木棍剪短，在木棍周围涂上自己研制的消毒中草药膏剂，然后开了药方。荷花按方从柜上给孩子拿了止血的中药，然后仔细地对孩子的父亲说了煎法。刘老郎中也嘱咐孩子的父亲，孩子肚子上的木棍绝对不能拔掉，因为如果贸然拔掉这根木棍，孩子受伤内脏的伤口有可能会大出血。只有待时间长一些，创伤内脏稳定后，看情况再拔除木棍。如出现什么意外问题，请随时再来。

孩子父母拿上药，抱着孩子离去了。看着一家人伤心欲绝的样子，进贤的心里真的难受到了极点。

孩子和家人走后，进贤向师傅询问刚才内服的那几味药。

“不过是蒲黄三钱，黄芩十钱，阿胶十钱。只是蒲黄需炒熟，但不必炒焦。而阿胶需要烊化①，水煎分两次服下。蒲黄这昧药，在很多中药经典中都有记载。《神农本草经》②说蒲黄主治心腹膀胱寒热，利小便，止血，消瘀血。而《本草备要》③中有生滑行血，炒涩止血之说。《本草纲目》④中则记有治吐血、衄血、血淋、尿血，下痢。黄芩呢，具有清热、泻火、解毒、止血等作用。”

进贤再问师傅，孩子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听说云南那边有一位郎中，研制出了一种奇特的止血药，内服外用都可⑤。”

“听是听说过，可我还没见过。”刘老郎中摇了摇头，“可以这样说，中医中药对这种急症，尤其是内脏大出血的病人，办法是不多的。孩子能不能过这一关，不在我们医家，而在他的命。”

进贤问道：“这是为什么？”

“这就是中医最大的不足，师傅叹了一气: “中医对外伤所致的腹内脏器损伤的处理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虽然华佗曾经发明过麻沸散，给胸腹部受伤的病人动手术，可我们这些行医的人都知道，那不过是赞扬我们祖宗的一种传说，两千年过去了，有谁见过现在的中医郎中能为病人开膛破肚？还有，一个人腹中生了疮疡，非割治不能痊愈，中医就束手无策了。”

师傅再次长叹了一口气，进贤看得出来，师傅很伤怀。

“那就没有什么办法了？”一旁的荷花问道。

“西医可以解决这一问题，听说外国的医生可以先将病人麻醉，然后再为病人做手术。象白天这位孩子，要是有西医就好了，可以在麻醉后打开孩子的肚子，拔出木棍后，马上缝合肚子里的伤口止血，这样孩子就可以得救。”

三天后传来消息，受伤的孩子不小心松动了木棍，还没等家人把他送到医馆，孩子就因肚子里大出血，很快死去了。

进贤记得，师傅听到这一消息后，当天晚上在油灯下坐了很久。

从师傅口中说出的，西医可以轻易解决这类中医中药无法解决的外伤，就深深地留在了进贤的记忆中。他想，如果将来有机会再学一点西医，那就好了。

才过了宣统元年，接着又传来了一件大事，朝廷决定派遣一批留学生到日本留学，为大清培养各方面的人才，贵州也分到了八个名额，而且有一个名额是学习西医。而兴义由于这些年大力发展新式教育成绩斐然，尤其是贵州通省中学成立时，兴义选择送的王文华等十三人上省参考，竟获得第一至十三名的好成绩，使省里对兴义刮目相看。此次省里一共给了兴义三个名额，只比前几年王伯群等四人公派赴日留学少一人。

这样一来，在举办新学最为得力的兴义县引起了绝大的风波，为了公平起见，负责兴义教育的刘显世只得决定在兴义举行公开考试，前三名者得以报省批准赴日留学。

已经十九岁的进贤听到这个消息后，心情的激动久久不能平息。对于他来说，能到日本留学，而且是学西医，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等小学堂的不少成绩优秀的同学都报了名，全县各乡镇新式学堂的一些优秀学生也纷纷上县城报名。然而，进贤却没有报名。

他不是不想报名，而是怕师傅不同意。

四年多前，他从泥凼乡下来到县城，不仅考上了高等小学堂，而且一直跟在师傅身边学医，没有师傅，至今他还只是一个什么 都不懂的乡下孩子。他知道知恩图报，要是他报了名，万一真的考上了，那他就要离开家乡漂洋过海到日本留学，不能再跟随师傅学徒，这对师傅是个多大的打击啊！

报名的期限是十天，三天过去了，进贤一直没有报名。尽管心里不舒服，但他这几天，无论是吃饭还是跟着师傅看病，他在尽量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师傅呢，好象不知道有这码事一样，还是每天照样在进贤放学后，带着进贤看病。

然而，进贤在情绪上的细微变化，让师妹荷花看出来了。

这天他下学回来，一头便扎到内院，加工起甘草片来。一会儿，荷花悄悄地走到他身边。

“进贤哥，你怎么啦？”

进贤没有吭声。

荷花索性坐到他身边，“你是不是想报名参加留学考试？”

“师妹，你不要瞎猜，我不想报名，我就想好好跟着师傅学徒。”说完，进贤头也不抬地做他的事。

荷花笑了起来，“进贤哥，你别瞒我了，我知道，你做梦都想去日本留学，敬之大哥去日本后给你来的信，你哪一封不是看上好几遍。我知道你的成绩在高等小学校是前几名，你们同学都说，你要是参加考试，说不定真能去日本国呢。”

进贤心里“格登”一下，他抬起头来看着师妹，十六岁的荷花已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一头漆黑的亮发梳成一要大辨子，典型的瓜子脸，一双眼眸灵动而有神，皮肤稍黑而有油质感；体形纤瘦苗条。她说起话来常带着爽朗的笑容。平素里常听街坊邻居夸师妹长得水淋，近处看来，还真是个美人胚子呢，只是进贤现在心里想着的只有报名考试这件事，没有兴趣欣赏师妹好看的容貌。

“师妹，你说我该不该报名？”荷花这番话刺激了进贤，进贤忍不住问她道。

“当然应该去呀。”荷花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心里没进贤想得那么复杂。“能到外国念书多好啊，就象敬之大哥信中说的那样，人家日本人的学问比我们大得多，你要是能去，学到好多新的医术，今后看病可就方便了，可以抢救好多重病人呢？”

“你这样认为？”

“当然啊，”荷花话音一转，“进贤哥，你记不记得前些时候，那位被木棍插进肚子里那位孩子，最后死得那样可怜。爷爷都说了，要是能用西医来治，把他的肚子剖开，拔除木棍后再将出血的地方缝合好，他就不会死了。”

进贤的眼前浮现出那个孩子痛苦的表情，还有师傅那天无奈的脸色。

“你要是去日本学会了西医，那个孩子就不会死了。”

进贤心里一热，正想说什么 ，突然情绪又低落下去。

“师妹，你不要说了，我不想报名，我就想好好跟着师傅。”

荷花看着他，狡黠地笑了笑，然后走了出去。

时间一天天在过去，离报名考试的截止日期只有最后一天了，进贤内心如火烤似地难受，这一天，他独自一人在报名处的附近徘徊了足有一袋烟功夫，他几次想上前报名，但一想到师傅知道自已报名后那种痛苦的神情，他又止住了脚步，最后，他狠了狠心，决定放弃报名，下决心跟着师傅好好学徒，报答师傅的恩情，他可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他毅然回过头来，向着医馆方向走了回去。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只吃了一小碗饭就放下了筷子，姑婆惊奇地问道他：

“怎么吃这么少，哪儿不舒服了？”

 进贤摇摇头，“姑婆，我吃饱了。”

“乱说，平时你一顿要吃三碗，。”

这时，刘老郎中在一旁边淡淡地说道：“吃吧，名我已给你报上了，好好吃饭吧。”

听见师傅这话，进贤惊愕地抬起头，他不敢相信这话是师傅的口中说出来的。

“你跟了我这些年，我还能不知道你小子的心思。再说，荷花也跟我说了，你小子心里想去，嘴上又不敢说。”

进贤抑制住内心的兴奋，“我是怕师傅不高兴。”

“混帐话，师傅是那样的人吗？再说了，你能不能去，还要看考试成绩。我问过电轮的舅舅了，他说了，要自己考得上才行。”

一旁的姑婆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荷花大声地对她道：

“奶奶，我们在说进贤哥报名参加考试的事。”

“考什么试？”

“到日本国留学——”

听荷花这话，姑婆也有些惊诧。“什么，到日本国留学？”

荷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向奶奶说了一遍。听荷花这一说，姑婆有些伤感，“去日本国，那么远的外国，漂洋过海的，我可舍不得进贤。”

荷花笑了起来，“奶奶，只是参加考试，上百人中只取三个人，能不能去，还另说呢。”

“反正我舍不得。”姑婆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厨房。

“快吃饭吧，吃完饭好好准备，从今天起，就不要在医馆帮忙了。”刘老郎中说完这话，自己也站起来离开了。

“师傅——”

进贤在心里叫了一声。

①中药入汤剂的方法之一。为避免胶类药物黏附于其他药物或药罐上烧焦，将胶类药物放入水中或已煎好的药液中溶化，再倒入已煎好的药液中和匀内服的方法。

②《神农本草经》简称《本草经》或《本经》，是中国现存最早的药物学专著，被誉为中药学经典著作。

③《本草备要》清汪昂撰，康熙33年(1694)刊，本书可视为临床药物手册，亦为医学门径书。

④《本草纲目》，药学著作，五十二卷，明李时珍所著，全书共一百九十多万字，载有药物一千八百九十二种，收集医方一万多个，绘制精美插图一千一百六十幅。

⑤即后来的云南白药。1902年由曲焕章创制，原名“曲焕章百宝丹”。 该药方后经曲焕章及多人研配形成了云南白药品牌，其配方至今仍为国家机密。

第八章    公派留日，小进贤离别故乡

进贤以优异的成绩得中第三名，在赴日本留学前，进贤和师妹荷花特地回了一次家乡。亲人的嘱托、故乡的美丽，都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中。出嫁到南盘江畔的姐姐邀他到夫家游玩，在风景美丽的南盘江畔，他们为流传了八百年的当地音乐“八音坐唱”所深深陶醉。

  赴日留学的选拔考试如期进行，大年一过，选拔考试成绩公布，进贤位列第三。这样，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赴日本国公费留学的机会。由于进贤报名的是学医，因此，他留学的学校是三年制的东京医学专科学校。然而，进贤他们这批留学生，都要先集中到汉口日租界的一所日语补习学校补习半年的日语，然后才正式去日本留学。

在师傅的安排下，进贤专门回到泥凼家乡。由于荷花一定要跟他回去看看，想到孙女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刘老郎中夫妇师傅也就同意了。

这天一大早，进贤就和荷花吃过早点，拿上姑婆特地为他们准备在路上的干粮，坐上一辆师傅专门租用的一匹马拉的小马车，离开了兴义，朝着泥凼方向奔驶而去。

由于能到日本留学，进贤的心情有说不出的高兴，颇有一点衣锦还乡的感觉。一路上，尽管进贤和荷花都穿上的厚厚的棉衣，进贤还戴上了棉帽，荷花则用厚厚的头巾把头盖住，但依然感到寒气逼人。但这并不影响进贤的心情，他兴致勃勃地向荷花介绍沿途风景。

离开县城不过十来里路，路边的人家就开始稀少起来，有时走上好长时间，也看不见一户农家的茅草屋。倒是沿途地形奇特，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地之间，一座座山峰形成了一奇特的形状，大都象是圆圆的馒头状。此时正是二月底，山峰间大块大块的油菜地里，油菜花正在盛开，在一轮初春朝阳的映照下，呈现出金黄色一片。柔和的阳光沐浴在数不清的馒头状山峰上，显得格外迷人，荷花觉得眼前的景致真是美极了。

“真漂亮啊！”

进贤看见荷花激动的样子，对她笑道：“你没看过我们泥凼 ，那才叫好看呢。”

“你老说你们老家有多好，我都听了好多遍了，你说给我听听，都有些什么好看的。”

进贤故意卖关子道： “我先不说，到了那里你自己亲眼看看，那才有意思呢。”

荷花不吭声了，她重新眺望起远方，欣赏起美景来。

马车一路簸行，进贤的思绪如天马行空般地散开去。

自从何应钦到日本后，每隔两三个月就要给他来一封信，他在信中说了许多他到日本后的事。他上的是军事学校，名字叫做振武学校，课程自然都是与军事有关的事。这些进贤都没有多大兴趣，唯独对他说日本的一些风俗感兴趣。

何应钦在信中说道，日本人特别讲究礼节，平时熟人之间见了面，总要多次相互施鞠躬礼，并说“您好”、“请多关照”之类的话。这还不算，何应钦说，有一次，一位日本同学邀请他们几位中国同学上他家做客，礼节的烦多，真让他领教够了。

他说，到日本人家里去作客，尽管是先约好时间的，且主人家的大门是开着的，客人也在门外先通报姓名，要拉响门上的拉环，如果主人家没有应答，还要加问一声：“借光，里面有人吗？”，直到主人家答话后，客人才能进门。进门后，客人要主动脱去衣帽，但是，就是大热天也不能只穿背心或赤脚，否则就是失礼。进屋后，主人家会让你穿上备用的拖鞋。日本人在家里是坐“榻榻米”，也是一种矮矮的垫子，坐榻榻米的方式很有讲究。男女的坐法各不相同中。男性的坐法是“盘腿坐”，即把脚交叉在前面，臀部着地。而女性的坐法则是“横坐”，即双腿稍许横向一侧，身体不压住双脚。无论男女，坐的位置也有讲究，背对着门坐是有礼貌的表现，还有，只有在主人的劝说下，才可以移向尊贵位置，就象进贤和何应钦的老家乡下吃酒席，长者或有身份的人要坐上八位一样。

何应钦还在信上说到，到日本人家中做客时，主人家特别忌讳男子闯入厨房，上厕所也要征得主人的同意。日本人在吃饭时的忌讳也很多，招待客人忌讳将饭盛过太满太多，也不能一勺就盛满一碗。还有，忌讳客人在用餐过程中整理衣服或用手抚摸、整理头发，因为这是不卫生和不礼貌的举止。在普通日本人家中做客时，使用筷子时不能把筷子放在碗碟上面，夹菜时要把自己的筷子掉过头来使用等等。

总之，日本人的礼仪比起大清的礼议要复杂得多，何应钦说，自己刚到日本时也闹了不少笑话，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进贤想，今后，要是自己到了日本，可要好好注意这些，免得那些日本人说我们大清来的人没有礼貌。不过，眼前更主要的是要到汉口把日语学好。

这时，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道长长的下坡路，马车夫嘱咐两人坐好，然后拉紧缰绳，慢慢地赶车下坡。 进贤见荷花紧张得拉紧了车沿，便笑着对她道：

“不要紧张，没事的。”

荷花不好意思地松了松手，但仍把手放在车沿上。她回头看去，由于车速有些快，车后马路上扬起一股浓浓的灰尘。

进贤告诉起家乡的许多趣事来，他给她讲起了他和何应钦小时候的故事，当说起何应钦小时那次为了吃到小伙伴打睹的桃子，竟然冒死骑上大水牯的背上，最后虽然打睹胜了，但也被碰得鼻青脸肿，荷花听得哈哈大笑。

在进贤一路的故事中，不知不觉，太阳落山的时候，车终于到了泥凼。

进贤和荷花的到来，使进贤一家老老少少高兴极了，家中早已为他的归来准备好了饭菜。这也难怪，泥凼这么一个离县城都有百里地的深山小地方，继何应钦后，竟然又出了一个到日本的留学生，这是多么荣耀的事啊。

进贤家的堂屋里，摆上了一张大圆桌，这是只有逢年过节才拿出来用的桌子。圆桌的上位，坐着赵家的老寿星、几年前被刘老郎中从死神那儿拉回来的进贤的奶奶太婆。旁边是进贤的父亲赵达鹏，进贤作为吃饭的中心人物和何家的长子，也坐在了父亲的身边。进贤的姐姐听说弟弟要到外国留学去了，也特地和丈夫带着孩子赶来为看望进贤。

按照当地人的规矩，凡是请客吃饭，年轻的女人是一律不能上正桌的，而只能在一旁的偏桌上吃。由于进贤家是小户人家，只有只有父母、奶奶和已经上私塾的十岁弟弟应财，加上荷花是刘老郎中的女儿、进贤的师妹，因此，全家人都 得以坐在一起，为进贤和荷花接风。

和大户人家比起来，桌面上的菜自然算不上丰盛，但却是过年时都无法比的:一碗凉拌折耳根①——这是当地乡下田埂边和野地里到处可见的野菜，可配上刚从柴火灰中炮焦磨碎糊辣椒和 葱花，加上和少许本地的醋，生生地弥散起一种香味。一碗用自家鸡下的蛋炒韭菜，更是散发出一种清香。还有一碗进贤的姐姐和姐夫从家中带来的豆腐，用少许菜油煎得两面泛黄，看上去就十分诱人。豆腐中加上了几片进贤母亲特地从附近乡场上割来的、只有过年时才能见到的一点猪肉，香味更是诱人。除此之外，还有一碗自家做的酸白菜，一碗大概刚刚从地里采来的碧绿的小油菜，用菜油炒得喷香。桌上最起眼的菜无疑是一只炖鸡了，喷香的鸡味使得桌上所有的菜都 暗淡无光。荷花猜想，这肯定是进贤母亲自己喂来下蛋来换油盐钱的。

太婆把一只鸡腿夹进了荷花的碗里，“荷花姑娘，你是我们家的贵客，从县城那么远的地方来，又是进贤的师妹，我们家菜不好，你可不要见怪呀！”

荷花推辞着不要鸡腿，她知道，一般人家逢年过节时才能吃上一只鸡，鸡腿是留给老人或是最尊贵的长者吃的，但禁不住太婆和进贤的母亲极力劝说，荷花才不好意思地留下了。

“奶奶，菜好着呢，我们在城里，还吃不到这么新鲜的菜。”

荷花说的是实话，大家都笑了起来。进贤的母亲又夹了一筷子炒鸡蛋放进荷花的碗里，荷花这次没有推辞。

“喜欢就多吃点，吃饱，不要客气。”

荷花点点头。

一家人边吃边摆家常，话题都 是围绕进贤到日本留学的事。

太婆先说道：“我们家也不知道是祖坟葬得好还是什么，先是遇到了刘老郎中，生生地把我这个没一点用、天天还在吃子孙闲饭的老太婆从阎王爷那里拉了回来。接着又把我的大孙子带到县城他家学徒，还考上了新式学堂，见了那么大的市面。现在可好，还要到外国去念书，这让我们一家怎么报答老郎中啊。”

“奶奶，你不要这样说。”荷花对她道，“你老人家高寿长寿，是全家的福气。进贤能上新式学堂 ，又要到外国上学，都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

“什么，努力——”太婆耳朵听力不好。

大家笑了起来，进贤的姐姐大声地对她大声地道：“奶奶，人家荷花姑娘是在说你孙子的好呢。”

太婆笑了起来，大家也不知道她倒底听清楚进贤姐姐的话没有。

赵达鹏说道：“上年老爷家敬之从汉口到日本留学，全泥凼都闹翻天了，这可是我们泥凼自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到外国去念书的人啊。人家都说老爷家祖坟葬得好，出了敬之这么一个人杰，想不到如今我家进贤也要到日本去了，真是我赵家祖宗显灵啊！”

进贤的母亲道：“还不是我家进贤聪明，肯下脑力，加上遇到刘老郎中这样的好人，也才有了这样的结果。你说祖坟葬得好，为什么不是你到日本去啊！”

全家都笑了起来，赵达鹏被妻子这一说，当着荷花的面。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还有你，”进贤的母亲指着身边十岁的小儿子进财，“都是一个父母生出来的，看你哥，都 要到外国念书去了，而你，十岁的孩子了，成天玩得象个泥猴。上了两年私塾。连个三字经也背不全，真是丢死人了。”

进贤的弟弟进财不服气地反驳母亲道，“我就不喜欢念书，我将来长大后要象敬之大哥那样去当兵，做大将军。”

赵达鹏：“你以为将军是那么好当的，没有学问，我看你将来就只能接老子的班，当一个马帮头。”

大家笑了起来，进财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也就低下了头，不再说话了。

太婆：“进贤去那么远的地方，漂洋过海的，听说还要去好几年，我怎么放心哟。”

“妈，你老人家就放心吧，进贤又不是一个人去。光我们省就有八人呢，再说了，还有官家的人先送去汉口——”

“汉口是个什么地方？”

太婆的话使得进贤又笑了起来，进贤对她：“奶奶，汉口是扬子江边一个大码头，我要先去那里学半年的日本话。”

“有没有县城那么大?”问话的是进贤的母亲。

进贤笑道：“妈，你别开黄腔了，汉口大着呢，别说是县城，就是省城和它比起来，也不过它一个角落大。”

大家笑了起来，进贤的母亲脸红了，“我是个妇道人家，没有出过远门，哪里知道汉口有多大。”

荷花对她道：“伯母，你不要管他们笑不笑，连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汉口这个名字，进贤要不是这次去日本，他也不会知道的。”

听荷花这一说，进贤的母亲的神态又恢复了正常，“还是人家荷花姑娘说得在理。”

一家人边吃边说，气氛也十分融洽。吃着吃着，太婆问荷花道：

“荷花姑娘，今年多大啦？”

“十六。”

“有婆家了没有？”

荷花的脸“刷——”地红透了。

太婆看荷花的样，心里就明白了，她故意地说道：“你不要问人家小姑娘了，这么好的姑娘，哪里会没有许婆家。”

“没有没有。”荷花听太婆这么一说，连忙说道。

“这么好的姑娘，长得这样水灵，嘴又巧，不知哪家有福气啊！”

赵达鹏在一边说道：“妈，县城里不象乡下，几岁就许人家，城里的姑娘，都 是十七八岁才找媒人上提亲。”

太婆看着荷花，突然冒出了一句：“我看就说给我家进贤好了。”

桌上的人一下子都 愣住了，荷花也没有反应过来，当她弄清了这句话的意思后，脸一下子红透了。

“太婆，你乱说——”

说完，双手把整个脸都 蒙上了。

一桌的人都 “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天，进贤带着荷花到了何应钦家中，向何其敏说了自己也要去日本留学一事，何其敏也十分高兴。他知道进贤也是在东京留学，与何应钦在一个城市，原想带几件家乡的土布内衣给何应钦。但当他知道进贤要先到汉口补习半年日语后才到日本，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进贤还带着荷花和弟弟进财到离小镇两三里地的石窝子玩了大半天，荷花第一次看到这么一大片石峰耸立，心里十分震惊。进贤带着她到处看，还带她看了 “一线天”峡谷，使荷花这一天都十分快乐。

就在进贤回到家乡的第三天，进贤的姐姐和姐夫要离开泥凼回家了。他们要进贤和荷花和她们一起到她们家玩玩。进贤的姐姐夫家就在离泥凼不过二十多里地的南盘江边，小时候进贤去过两次，那儿的风景也很好，他想到荷花好不容易来一次，于是便答应了姐姐和姐夫的相邀。

到姐姐家后，姐姐的公婆得知儿媳妇家的弟弟竟要到日本国念书，都大为惊叹，隔壁邻居也知道他家来了个要到外国念书的亲戚，都涌过来看进贤。因为进贤的到来给自己家长了脸，姐姐的公婆一家子自然十分高兴。

到姐姐家的第二天，寨子里的青年听说进贤要去外国留学，特地派人来邀请进贤和荷花，参加他们组织的一次歌会。进贤听说可以看到“八音坐唱”，心想这可是荷花从来没有见过的稀罕，于是便一口答应下来。

进贤姐夫家是外来人家，不是本地人，但因家族中有人与本地人通婚，也就慢慢有了本地亲戚。进贤小时候，有两次跟着母亲来看过姐姐，看过一次这种叫做“八音坐唱”的歌会。只是那时进贤年纪还小，不懂得那些青年男女唱的是什么，不过，那些音乐曲调在他想起来，倒是非常入迷的。

早早地吃过晚饭，进贤就和一大群当地的青年男女，来到了寨子旁边一个靠近南盘江边的小院。此时，夕阳刚刚落入天际，冬日残存的晚霞，把天边映得雾蒙蒙暗红一片，碧兰色的南盘江水静静地流淌着。小院周围围坐着近百名青年男女，中间的空地上，堆放着还未点燃的一大堆木柴。柴堆正面有两排简陋的板凳，八位身穿本地鲜艳服装的青年男女，手里分别拿着不同的乐器，依次在板凳上坐了下来。

荷花坐在进贤身边，她对场中那八位准备演奏男女的服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火光的映照下，演奏者的服饰很有特色，男子头上包着有条纹和纯青两种头包布，衣服是一种短短的对襟衣，颜色只有白色和青色两种，裤子是青色长裤。几位女子头戴一种怪怪的织锦头帕，以粗发辫盘扎头巾，额上为织锦图案和数圈发辫，穿着蜡染百褶裙，斜襟短衣，绣花盘肩，用各种花线沿衣肩绣成两排小正方形的半圆形图案。最使荷花着迷的是，她们的胸前都戴着绣花或织锦长围腰，耳边垂着一束各色线做成的耍须。每人的耳垂上和荷花一样，佩带各式各样的银制耳环，手上还戴着银手镯。

一位男青年指着八名男女手中的乐器向进贤和荷花介绍，八种乐器分别是竹筒琴、月琴、箫筒、芒锣、牛骨胡、小钗、包包锣、唢呐，荷花从来没有见过这些，自然也不懂，听进贤这样说，只是频频繁地点着头。

场上所有的人都在相互打着招呼，进贤对荷花道，本地的“八音坐唱”歌会，本是青年男女相互诉说衷肠的地方，歌会正式开始要等月亮升起之时才能开始。荷花问他这是为什么。进贤自己也说不清楚同，反正这是当地的规矩。

在场上人们的说笑中，不知不觉，渐渐地，天边的晚霞暗淡下去，周围的一切似乎有些朦胧起来，江面上似乎漂起了一层极淡极薄的雾气，透着几分暗淡的色彩。依稀可见南盘江的对岸，几栋低矮的小泥房，在一片树林中隐隐可见。农舍的窗户开始透出的稀疏亮光，如同繁星星点点般地闪烁着。

夜幕完全降临了，冬日的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盖。小院中央的篝火被人们点燃，一会儿，熊熊篝火把小院内照得通得通亮。在火光的映照下，八位身穿本地鲜艳衣装的青年男女调好手中乐器的声调后，随着一位领头的人的启动，动人的音调慢慢在天空弥漫开来。

荷花虽然从没有听过这种曲调，但她觉得旋律是那样的古朴流畅、悠美悦耳的音乐使她不知觉地陶醉其中。当一曲停顿下来时，其中一位男青年开始用荷花不完全听得懂的当地土语小声地吟唱起来，进贤只得在一旁给她说明：

乡下阿哥嘛爱唱歌，

唱起山歌哟心快活。

有歌无歌嘛唱一首，

不叫唱歌哟哥难活。

妹是江边一朵花啊。

哥想妹来饭不香呀

白天么想妹哥发颠,

晚上想妹哥难入眠

他的歌刚唱完，八名青年男女又演奏起手中的乐器，这曲调与歌声是那样的和谐，听得荷花沉醉其间。

进贤告诉荷花，听太婆讲过，这种南盘江边的“八音坐唱”，是宋朝时期从外地传入这一带的，这其中还有一个故事。据说当年一位部落首领进京向皇上朝贡，皇帝见他千里迢迢从这么边远的地区来到中原，深为他忠心耿耿感动，在他离开京城时，除赏赐他大批金银外，还特别赏赐给他的一支完整的宫廷雅乐乐队。但是，由于返回的路途道路艰险，瘴气弥漫，中原的乐师根本不适应，一路上死的死、病的病，最后恰好只有八名乐师到达了泥凼。碰巧的是，这八名乐师每人手上的乐器都不相同。后来经过演变，在原曲调中加入说词和唱词，形成了唱段。每当谁家婚娶、寿庆、生子、立房，主人家就请寨子里的“八音班”来添喜助兴，在吹吹打打的演奏中间，又加上了吉庆助兴的唱段，祈福消灾，自然更赢得人们的喜欢。当然，这些说词和唱词都是用的当地土语。在经历了器乐曲、表演唱两个形态的发展以后，就成了现在的“八音坐唱”。

美妙神奇的传说，听得荷花如醉如痴 ，在动人的旋律中，她的思绪又回落到现实中的美妙歌声中去了。

这时，荷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只见场中央弹唱的八名男女，竟突然变换了另一种弹唱方式：第一位弹竹筒琴的男子依旧左手抚动琴弦，可他手上的竹筒琴却由第二位弹月琴的姑娘弹拨，奏出如同他自己独自一人弹琴一样的效果，美妙的音乐依旧悦耳动听。而第二位弹月琴的姑娘也只是一只手抚动琴弦，手上的月琴却由第三人的一只手拨动，同样奏出美妙的音乐。依次类推，直到第八人吹响唢呐，美妙的乐曲声丝毫听不出有任何瑕疵。

荷花看得目瞪口呆，这种演奏形式，在她十六岁的生涯中，不仅没有见过，甚至闻所未闻。

进贤见她如此表情，得意地告诉她，这就是当地著名“八音坐唱”的最高形式，也有人叫它“八音连唱。”

荷花不吭声了，只是静静地听唱：

男声：

哥是田边嘛喜鹊飞,
妹是园中嘛一棵梅;
喜鹊站在么梅树上,
石头再打么也不飞。

唱歌唱得哥口发干，

唱得南盘江水断流,
不知妹心可有哥哟

要哥唱到么几更天。

女声：

妹是园中嘛一棵梅;
哥是树上嘛一喜鹊,
喜鹊站在么梅树上,
不知呀是留还是飞。

唱歌要唱千年曲，

用情唱得歌满心,
唱得阿妹羞下头
唱得鹅鸭满江流。

夜已经很深了，可动人的歌儿还在一曲接一曲……

①又名鱼腥草，一种草本植物。广生于南方乡间田埂上和地上，可入药。味极美，南方各地人民常用来佐菜，凉拌生食或炒食均可。

第九章    跨海东渡，异国再见何应钦

宣统二年（1910）8月，进贤和各省赴日留学的学生在汉口补习了半年的日语后，到达了日本首都东京，进入了东京高等医学专科学校。当年考上省城陆军小学、汉口陆军中学和日本振武学校的何应钦前来看望进贤，告诉他自己加了了革命党，这使得进贤又担心又羡慕。

宣统二年（1910）8月，进贤和一百多名从全国各省赴日留学生，乘坐一艘客轮从上海起航，前往日本留学。他们是在汉口日租界里的日语补习学校里进行了为期半年的日语补习后，才到日本正式留学的，进贤上的是在日本大名鼎鼎的东京高等医学专科学校。

在汉口的这半年中，从没离开过兴义一步的进贤增长了不少的见识。在汉口半年的强化补习后，进贤的日语已经相当不错了，这自然得益于当局把补习学校办在了日租界内。进贤他们几乎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生活在日本人当中，生活习惯和学习习惯都带有浓厚的日本色彩，这样一来，使得进贤他们的日语水平得以提高很快。

从上海起航时正值半夜，因为在船头看大海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进贤只好呆在船舱里，但激动的心情使他久久难以入眠，直到下半夜后，他才不知不觉地睡去。

一大早，心情激动的进贤就醒了，从未看到过大海的进贤连忙来到甲板上，眼前的情景使得他目瞪口呆：展现在进贤眼前的是多么壮观的一幅图画呀，它比进贤在高等小学堂上，听到先生口中描述的大海不知要大多少倍,蓝色的海水涌起滚滚浪花，往远处望去,天和海连在一起,无边无际。成群的海鸥在轮船后面追逐着被轮船螺旋浆翻起的白浪，寻找着被船浆打死打晕的鱼儿，浓郁的带着咸味的气息充填整个鼻腔，这一切使得进贤心旷神怡，心胸顿觉宽广极了。

慢慢地，一个红红的大球从大洋尽头冉冉伸出了头，这红光越来越多，从空中直射海面，先是一点，接着一片，飞快地向四面扩散 ，那水天相连的远处大海逐渐成了一片绯红的色彩。

“多美啊！”进贤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道。

他的心潮起伏，浮想联翩，眼前的美景使进贤的遐想如天马行空，他想到了即将开始在异国他乡的学习和崭新的生活，与家乡回然不同的人文风情和语言，这些都使他从心底感到一种莫名的激动、惶恐和渴望。

进贤想起了他半年前从兴义出发头一天的夜里，在师傅家中，师傅姑婆和荷花师妹的情意使他心境格外难受。为了他的留学，姑婆为他准备了全套的换洗衣服，在他的要求下，师傅为他准备了半箱子的中医古籍书，他知道，师傅最担心的，是进贤到日本学习了西医学后，会完全丢掉中医，但进贤不这样认为。跟随师傅学徒的这些年来，他的骨子里已对中医产生了深厚的情感。他之所以想到日本学习西方医学，是相通过开阔眼界、运用西医的一些思维方式来更好地掌握中医的精髓，因为在跟随师傅学徒的这些年里，中医的一些不足之处也在很多时候显现出来，自己学习了西医之后，也许能对今后更好地继续学习中医，起到事倍功半的效果。

师傅很称赞进贤的这种想法，这也是他自始自终地支持进贤到日本学习西医的原因之一。

倒是姑婆心里实在是舍不得进贤离开，这几年来，进贤在她心里已经占据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地位。进贤的懂事、老实，孝顺，尤其是进贤对中医的悟性，使她从心里对这个从乡下来的孩子有一种亲人感情。姑婆对自己的情感，进贤是深知的。

至于小师妹荷花，进贤的感觉又不一样了。离开兴义时，他已经十九岁，师妹荷花也已经十六，都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说实话，进贤在心里对师妹荷花有一种欲望，一种年青男子对年青女子天生具有的喜爱。师妹荷花不光是外表长得好看，而且她的聪明、伶俐也是出众的。虽然她只上过几年私塾，但在爷爷多年的熏陶下，竟也在识文断字方面不输上过几年新学的女子。尤其是使进贤看重的，是荷花对中药的熟悉和理解。至于在男女情感方面，进贤也知道，师妹对他也是情有独钟。离开兴义的头一天晚上，师妹到他的房间来，特意把一个精心绣成的香包给了进贤。进贤知道，这是当地的一种风俗，女孩子在心里看中了谁，就会把精心绣成的荷包给心上人，这使得进贤心里激动了整整一夜。他不知道师傅和姑婆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因此，他没有声张。他想，自己年纪还小，又要外出学习将近四年，以后的事情还不定会怎样的呢。这种事情，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他还想起了临离开兴义的那一天，在高等小学堂念书的王文湘来到了医馆为他送行。十一岁的文湘小姐已显出了几分淑女象，不仅身材姣好，面若桃花，而且知书达礼。由于平时上学时要路过医馆，只要是时间还早，荷花或是进贤在医馆时，她都会进来和他们说一会儿话。文湘小姐告诉进贤，如果到东京后，遇到几年前就到日本东京留学习的大哥王伯群和何应钦时，请进贤一并代问他们好。因为何应钦每次在给进贤的信中，都会托他代问电轮大哥和文湘小姐好。

在进贤的心里，他对电轮大哥家几兄妹都抱有好感，电轮大哥和字行大哥的学识使他极为佩服。记得字行大哥前些年到日本留学时，进贤在心里就羡慕极了。随后，电轮大哥他们十三名兴义学子到省城参加通省中学考试，竟得中第一到十三名，更使得进贤钦佩到了极点。每逢电轮大哥假期从贵阳回到兴义，他和何应钦都要找到电轮大哥，听他讲一讲省城的事。尤其是电轮大哥向他和何应钦讲起时事政治，更使他们感到新奇。进贤也是从电轮大哥口中，第一次听到了邹容写的《革命军》①和秋瑾女士②的故事，听到孙中山企图推翻大清的革命党是怎么一回事，当时他还受到很大的震惊。他知道，电轮大哥讲的这些，要是让官府知道了，可是不得了的事。事后，何应钦还笑他胆小。

现在，他终于也要到日本留学了，他也期待到东京后，尽快见到字行大哥和何应钦。进贤想到，他和何应钦、字行大哥都是从兴义这个小地方出来的人，竟能够在万里之外的日本国首都东京留学见面，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进贤兄，这么早就起来了？”

听见有人叫，进贤扭过头来，见是周礼士，于是便对他道：“睡不着，干脆就起来了。”

从上海起航后，进贤在船上认识几位一同赴日的留学生，其中这位叫周礼士的南京学子恰巧与他同住上下铺，而且也是到东京高等医学专科学校留学，这样的巧缘，使得上船不久的他，很快就与周礼士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这周礼士本是南京高等中学堂的学生，父亲曾中举人，在江苏任过三任知县，现在已升任了知府，祖上是江苏南京附近的殷实大富。与进贤沉稳收敛的性格不同的是，周礼士却是一个性格外露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两人成为要好的朋友。

“第一次看到大海，高兴吧？”

周礼士是南京人，大约是南京隔海近的缘故吧，加上他曾随在苏北射阳当过县知事的父亲住过几年，他看大海的次数已多得数不清了。第一次看到大海的进贤激动的心情，他是可以理解的，自己儿时第一次到大海，不也是一样的心情么。

“岂止是高兴，简直就是震撼。”

周礼士笑了起来，“以后到了东京，你就可以天天看到大海了。”

“那时心情也就不一样了，第一次都是使人永远难以忘怀的。”

“你能够从贵州那样偏辟的地方到日本留学，实在是令我佩服。贵州算是大清最落后最贫穷的省份之一，你家境平常，又一直长在乡下，如何能受到良好的教育。”

进贤笑了起来，他把兴义的地理位置，尤其是刘家如何在太平天国运动之后全力兴办教育，筹集重金扩建笔山书院，使兴义教育蒸蒸日上。新学兴起后，兴义全县范围各乡镇大办新学，自己又是如何考上高等小学堂的。特别是字行大哥到日本留学，电轮大哥等十三人上省参考，竟列贵州全省前十三名的事统统告诉了周礼士，周礼士暗暗吃了一惊。

“真没想到，家父也是科举出身的，听他说过，贵州建省太晚，地理闭塞、人民穷困，教育是很落后的。你们贵州老家兴义这样偏远的地方，竟能在教育上这样出色，真是令我没有想到。”

进贤再把在大清光绪十二年（1886）得中状元的赵以炯③和光绪二十四年（1898）中状元的夏同龢④的事告诉了周礼士，当周得知不到十余年的时间里，贵州竟有两人得中状元，更是惊得赵爱华无言以对，许久才对进贤道：

“历朝历代的状元多出自于江淅富庶地区，想不到贵州这样的地方，十余年间竟出两个状元，真是令人感概。”

“他们都是我后辈学子学习之楷模，进贤虽不才，但也愿以赵以炯和夏同龢两位前辈为榜样，努力学习，以期将来为国出力。”

“你说得太好了，我也愿意与你一道共同奋斗，将来在医学上有所作为，为强盛大清而出力。”

两人越谈越兴奋，话也越说越投机，都有相见恨晚之感。

不知不觉间，他们周围的甲板上已聚集了不少的人，此时， 太阳渐渐地露出海面，辽阔无垠的天空和大海，布满了耀眼的金光。在太阳的映照下，无边大海的海面上霞光四射，流水溢彩，照耀着宽阔的大海。再过了一会儿，一个红球从大洋里冉冉跳出，霎时间，那辽阔无垠的天空和大海，一下子就布满了耀眼的金光，那水天相连的地方顿时成了一片熊熊的火海，红红的朝阳如同一个极圆的大盘，上面略略泛白，中间泛黄，下面又呈红色，神奇斑斓，显得绚丽多彩。眼前的美景使所有的人都禁不住大喊起来，在进贤看来，太阳比起他在家乡大山后面的太阳要大得多，美得多。

海面上波光闪闪，远处海面上竟然出现几只硕大的轮船，高大的烟囱上冒着淡淡的黑烟， 海面的颜色这时也由深褐色变成淡蓝色，在进贤看来，眼前的大海是那样的深邃和宽远，宛如一个翩翩起舞的的美人，使进贤在心里产生出无限的遐想。

到东京后，进贤和周礼士很快进入东京医学高等专科学校。只是学校没有住宿，无论是日本学生还是外国学生，都是自己在外租房。好在进贤他们是官费留学，于是，他们就在学校附近租用了民房。

进贤和周礼士租用的房屋离学校很近，走路不过几分钟时间。住房是典型的日式平房，房东是一位名叫河尾大雄的开小饭馆的老板，河尾老板家里有老婆和两个儿女，大儿子在军中服役，小女儿枝子小姐刚上高中。老板一家住在东边的套房中，十来位大清留学生租用了左边的好几间厢房。伙食问题也得到解决，老板本身就在前面临街开有一家小饭馆，白天卖一点简单的饭菜和面，进贤他们留学生们每天三顿都在老板的小饭馆里吃饭。

进校后，进贤就把自己来到东京一事，写信告诉了在东京的何应钦。

一天吃过晚饭后，进贤正和周礼士在屋内学习，有人敲响了他们的门。进贤起身打开门，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门口站着的竟是四年没有见面的何应钦，进贤连忙把他迎了进来。

“收到你的信后，知道你已到了东京，我就来了。”

进贤眼前的何应钦与四年前离开兴义相比，嘴唇上已长出少许胡须，人已显得成熟了许多，两人紧紧拥抱着，好一会才分开。

进贤把周礼士介绍给何应钦，两人也高兴地握了手，为了不影响久别重逢的两人说话，周礼士拿上书，到其他房间去了。

最使进贤惊诧的，是何应钦头上的辨子居然不见了，一头短短的头发，使得进贤惊诧了好一会儿。

“怎么，你奇怪了吧？”何应钦摸了摸短发，笑着问进贤。

“你剪了辨子，今后回去怎么办？”

何应钦见他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忍不住再次笑道：“这就是你少见寡闻了，你上街看看，哪里还有从大清来的留学生留有辨子的。”

“那你不怕？”

“有啥怕的，现在剪辨子又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不是说剪辨要杀头吗？”

“那是皇历了。”何应钦对他道，“不错，这辨子是三百年前满族人进关后强迫我们汉族留的，当年清军入关后，为了巩固江南新下之地，对江南人民下了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的剃发令，导致了江南百姓纷纷奋起抗清。可自从庚子之乱、八国联军侵我首都北京后，烧杀掠抢，无恶不作，大清也日益衰弱，垂在我们中国人头上三百年的这根辨子，成了我等国人耻辱的象征。中山先生说过，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早在光绪三十一年 ，也就是公元1905年，他就与被称为“兴中会四大冠”的另外三人即陈少白、尤烈、杨鹤龄先后剪去辨子。之后，海外的学子中，不少人开始效仿。随后，江南一带的一些青年学子也开始剪辨子，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剪辫毕竟为不合法行动，所以，那些地方在科举考试时，还是要求参考的学子们戴上假发辫。

“最典型的是大清成立新式军队时，大清练兵处准备为新军改变旧式军服，但官兵们发现，头上的辫子则无法适应新式军服，就是盘在头顶也不方便。于是，朝中有人上了一条陈，说是什么“兵士之战，现在多系伏腰于地，打枪相攻，兵士背上有种种背负物，已将及顶。际各国兵士当伏地鸣枪时，头仰刚贴于背负物，我国兵士有辫结，则因为辫结所碍，头不能仰，则万不能战。”极力诉求同意剪去辨子。但清廷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只允许改变军服式样，而不准剪去辫子。练兵处不得已，只得下令官兵将发辫盘于军帽内。但一些官兵为便于戴军帽，还是将发辫剪去一束。自此之后，赞成剪辨的势力越来越大。就连光绪三十一年（1905）出洋考察政治的大臣端方等人的几十名随员中，也有一半的人剪去了头上的辫子。到了光绪三十三年（1907），鉴于学界和军界剪辫成风，朝廷又再次下旨，严禁学生和军人剪辫。其中，学生一经查出就要惩处，军人则要革职。光绪三十四年（1908）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死后，朝廷内部剪辫之议又起波涛。今年以来，光绪帝的两位弟弟，就是任军谘大臣的载涛和任海军大臣的载洵都向皇上提出，‘非剪发易服，不足振起全国之精神，恳请明降谕旨。’看来，大清国人剪去辨子一事已近在咫尺。”

何应钦这一番关于辨子的话，听得进贤目瞪口呆，他根本不能相信这一大套话是从何应钦口中说出来的。几年不见，何应钦的变化实在太大了，他了解了这么多东西，这实在令进贤自惭形秽。

他叹息道，“看来，我们贵州还真是太封闭太落后了。”

“所以，你来日本留学是对的，再呆在兴义那样的地方，恐怕你都快成古董了。”

两人暂时结束了关于辨子的一番议论。

接着，何应钦向他打听家里的事，何很担心家里的土布生意。进贤告诉他，自己已经离开兴义半年了，近来的情况不是太清楚。但从师傅给自己的信中了解到，尽管近年来外国洋布也到了兴义，但因为兴义实在是太闭塞，大多数老百姓因为穷，还买不起洋布，因此，他家的土布生意还是象从前那样，没有受到多大影响。问起家里人，进贤让他放心，师傅在信中说起过，何的父母身体都很好，两个哥哥也好，在何的众多弟妹中，和何应钦关系最好的四弟何辑五和五弟何纵炎都在兴义念书，同辈姐妹也都很好。

何应钦问起他学徒的情况，进贤告诉他，自己跟着师傅学徒已五年，已经开始在师傅指导下给人看病，只是还需要师傅把关。至于中药方面，自己对常用药物和常用药方都已熟悉，在针灸推拿按摩和正骨方面，由于自己比较喜爱，平时下的功夫也较多，处理一般病症已不在话下，甚至还跟师傅掌握了一些特殊病症的治疗方法。到汉口补习日语的半年中，他也经常在看从兴义带出来的中医古籍。

“你可能不知道，日本人在很长的历史过程中，一直很喜爱中医中药，只是这些年来，日本政府强行打压受中医影响很深的日本本土医学——汉方医学，使得中医中药在日本的影响起来越小。”

“真的！”进贤感到有些惊奇。

“你应该知道，我们中国人还是日本人的老祖宗，秦始皇时代的徐福，就曾带了五百童男童女东渡日本，才有了日本的今天。此事虽是传说，但隋、唐时期，日本人曾大规模地到中国留学，汉文化对日本影响非常大。只是我们近代才落后了。你刚来日本，对这些不一定完全了解，等时间长了，你就会感觉得到，汉文化对日本社会影响有多大。”

何还问起其他人，进贤都一一告诉了他。师傅一家人都很好。电轮大哥还在贵阳，假期回到兴义后，大家经常在一起。文湘小妹今年也已经十二岁了，书也念得很好。进贤告诉何应钦，半年前他离开兴义到汉口时，文湘小姐还托他日后在日本见到大哥王伯群和何应钦时，向二人代问好。

何应钦也告诉进贤，他在日本经常和文湘小姐的大哥王伯群见面。

“字行大哥就在东京的中央政治大学念书，改天我带你去见他，他要知道你也来东京了，会很高兴的。”

“他好吧？文湘小姐很挂念她大哥呢！”

“字行大哥现在已是中山先生革命党的积极分子，他到日本后不久，就与章太炎先生等人一起加入了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同盟会，积极得很呢。对了，你不知道吧，字行大哥还与梁启超等人是朋友。”

“啊——”

进贤自然知道一代大儒章太炎，至于梁启超的名字更是如雷灌耳，在大清的仕子中，有谁不知道康有为梁启超的“公车上书”和“戊戌变法”。能与这样的人结识，可见字行大哥的为人和影响了。

在进贤的眼中，字行大哥和眼前的何应钦，都是那样的不简单。他感到自己的思想真的是太落后了，同时，他也庆幸自己来到日本留学。

眼看时间不早了，何应钦不顾进贤要他留下来住一晚上的要求，执意要返回学校。进贤把他送出校门，两人告别时，何应钦向他道：

“等有空了，我带你去见字行大哥，还有几位我们贵州的老乡，你也一起认识认识。”

①作者邹容。《革命军》是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第一部系统地、旗帜鲜明地宣传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思想的名著。1903年5月由上海的大同书局印行。该书与章太炎的名著《驳康有为论革命书》同时出版，成为当时宣传辛亥革命最有力的姐妹篇。

②秋瑾(1875－1907)，女，近代民主革命志士， 1907年，她与徐锡麟等组织光复军，拟于7月6日在浙江、安徽同时起义，事泄被捕。同年7月15日，秋瑾从容就义于绍兴轩亭口。

③赵以炯（1857——1906）， 贵阳青岩人。光绪十二年（1886）中状元，成为云贵两省自科举以来的第一位状元。后任翰林院编修、四川乡试副考官、广西学政和礼部会试顺天同考官等职。后辞官回乡讲学，终病故于青岩家中。

④夏同龢（1868——1925），贵州麻江县人，光绪二十四年（1898）中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曾到日本留学攻读工业和经济六年，是中国自实行科举制度以来状元留学海外第一人。辛亥革命胜利后任国会议员、江西省实业厅厅长，后病逝于北京。

第十章  医专求学，房东一家百般照顾

进入东京医学高等专科学校后，进贤就在学校同学中露了一手，他为一位在上体操课时右肩关节脱臼的日本同学成功进行了复位。进贤和从南京到日本留学的周礼士成了好同学，也与房东的女儿、高中一年级的学生枝子小姐成了好朋友。

东京高等医学专科是一所在日本颇富盛名的专科学校，有学生两百多人，在进贤和周礼士之前，从未有大清的学生进入学校学习，就是来自亚洲其它国家的留学生也极少。学校的教学设施很好，师资水平也很高。绝大多数先生都是从欧美留学归来的，他们大都讲究仪表，待人温文儒雅，即使对学生也是这样，与普通的日本人那种自大的表现大相径庭。学校环境十分幽静，校内树林密布，尤其是数量众多的松树和柏树。一条小河从学校南面流过，河边长着一排排的樱花树，出了学校大门，走过两条街道，就是著名的东京上野公园，进贤从心里喜欢这所学校。

学校开设的课程很多，第一个学期都是医学基础课，什么医学生物学、组织学等。开始时，虽然进贤在汉口补习过半年日语，但听起老师的课来还是有些吃力。尤其是那些医学术语，与他在汉口日语补习学校学的那些日常用语还是有一些差别。好在进贤是在学习能吃苦的人，经过一个月不分日夜的努力，他终于能跟得上课了。周礼士也是一样，他到日本之前，虽然只在国内补习了不到五个月的日语，但赵在南京高等新式学堂里学过好几年的英语，而东京高等医学专科学校的先生们大都是从欧洲和美国留学归来的，英语都非常好，周礼士可以用英语和先生们交流。加上他到日本后也恶补日语，所以没过多长时间，周礼士也能跟得上课了。

进贤进校后不久，一件偶然的事件，竟使他成了全校的名人。

那天，进贤他们在上体操课，教体操的先生先给同学示教后，让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练习。由于在高等小学堂上了五年学，而体操课作为新学的代表课目之一，也是高等小学堂十分重视的一门课，五年的学习，使他从一个从未接触过现代体操的乡下孩子，成为了一名对现代体操运动较为熟练的学生。无论是球类、跳绳、跑步，他都不落于人后。因此，东京高等医学专科学校的体操课，对他来说并不成问题。

这天的体操课内容是跳高，当进贤和周礼士轻松地完成老师要求的高度后，老师对两人的表现进行了表扬。这时，一位平时就喜欢出风头的日本同学却不服气了，轮到他后，只见他要求老师把横杆升高两厘米，然后 开始后退、起跑、跃起，就在他漂亮地越过横杆后的一刹那间，其他日本同学的叫好地声还未来得响起，另一些同学却惊叫起来。原来，这位日本同学因为用力太过，身体竟然眼跃出了沙坑，只见他右手臂先落地，重重地跌倒在沙坑旁边的硬地上。

“哎哟——”

他痛苦的呻吟声，使得全体同学和老师冲了上去。

受伤的这位日本同学躺在沙坑旁边的地上，根本起不了身。老师分开同学，蹲在他身边，问他感觉怎么样，这位日本同学却痛苦地说不出话来。

“赶快送医院吧！”有同学这样说。

“让我来看看吧！”蹲在受伤同学另一侧的进贤对大家说道。受伤同学、老师和其他同学们都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这时，周礼士对大家说起进贤上学前是郎中的话，老师和同学们都半信半疑地给他让开了位置。

进贤先给他检查没有受伤的左肩，见没什么问题后，又仔细地检查起他受伤的右肩。进贤见他的右肩部变形，右胳膊明显上缩变短，当进贤的手刚刚触及受伤日本同学的右肩时，那位日本同学却痛得叫了起来，场上的同学们的心紧缩了一下。进贤将他的右胳膊置于不正常的位置上，试图进行被动活动时，明显感到有一股带有弹性的抗力。经过仔细的检查后，进贤断定他右胳膊没有骨折，而腰部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右肩关节处脱臼了。当他把结果告诉老师和同学们后，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进贤为他进行了右肩关节处脱臼的复位，这种外伤后的脱臼，进贤在兴义跟随师傅学徒时，已单独处理过不少，对他来说，已不是什么难事。只见他让同学搬来了一张有椅背的椅子，然后让受伤同学反坐在椅子上，右胳膊与腋肋部夹住椅背，再在椅背上垫上衣服，让周礼士和另一名日本同学扶住受伤同学，自己站在反方向拉着受伤同学的右胳膊，一边摸着受伤同学的右肩部，调整好角度，突然拉动了受伤同学的胳膊。

奇迹出现了，只见受伤同学刚才还痛苦不堪的面部表情突然消失了。他站了起来，不相信地甩了甩了受伤的胳膊，却运转自如，和没受伤前一样，也不感到疼痛。

同学们欢呼起来，几名同学一拥而上，把进贤高高举抛起。

 进贤嘱咐受伤同学，还是要到医院进行一次X光透视——这还是他刚刚知道的一种检查是否骨折的西式科学方法。如果确定没有骨折，那就要用布巾将肩部悬吊三----六周，因为肩关节脱位后，周围的人体组织也受伤了，需要三-----六周的时间慢慢恢复。如果是在中国，还可以用一些活血化瘀的中药，可加快恢复。

进贤治疗受伤同学的事很快传遍了全校，第二天，学校的教务长山口先生好奇地把进贤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山口先生毕业于英国皇家医学院，年纪约有四十多岁，大大的头，一张大嘴什么时候看上去都是显得那样的可爱。作为教务长，曾在欢迎进贤他们这一届新生的典礼讲过话。进贤知道，山口先生还在学校教授人体解剖学，也是附属医院的一名外科医师。他对同学们态度极好，尤其是对那些来自落后国家的外国同学，丝毫没有学校其他一些先生身上那种自大感。虽然他不会体育运动，但他平时很喜欢在操场边上看同学们打球。他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要是同学们打出了什么好球，他不会象其他师生那样欢呼，而是眯着眼微微一笑，然后背着手，一个人悄悄离去。同学们在校园里碰上他时，都会向他鞠躬致礼，而他一定也会象施礼的同学那样，深深地鞠躬还礼，这使得进贤和同学们都非常喜欢他。

“听说你那天治好了同学的右肩脱臼？”

进贤点点头。

“你学过医？”

进贤把自己已经跟随师傅学习了五年中医，能够对一些常见病症进行处理的经过告诉了山口先生。

这下轮到山口先生惊讶了，“既然你已是一名中医师，为什么还要来日本学习西医？”

进贤：“山口先生，我还算不上一名中医师，充其量只是一名中医学徒。”

“我们日本也有传统医术，叫做汉方医学，是中国唐代时从中国传入日本的，后来经我们日本医生的继承和发扬光大，成为一门独特的医术。实际上，中医和日本的汉方医学在理念上是相通的，就象一个母亲生出来的两个孩子。我一直受的是西方医学教育，虽然没有学习过中医和汉方医学，但也对中医、汉方医学作过一些了解，西医讲究的是唯物思维方式，而中医和日本的汉方医学讲究的却是唯心方式，两者在思维方式上是格格不入的。”

进贤：“进校之前，我没有接触过西医。来日本之前，我曾在中国的汉口补习过半年的日语，我也留心了解了一下西医。我知道西医很讲究理性思维，讲究实实在在的物质基础。西医可以在显微镜下看到活生生的病菌，这实在是了不起的事。可中医也不完全是你所理解的那样，是完全的唯心方式，它也有很深奥的辩证思维方式。”

山口先生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位来自中国的学生，听他继续说着。

“我记得有一位西方哲学家曾说过一句名言，那就是存在决定意识。中医是我们的祖先在成千上万年的漫长岁月中发展起来的医学，它曾以对我们民族的生存与发展起过巨大的保障作用。它既然能够历经几千年而依然存在，其中一定是有其内在原因的。它的理论基础，譬如阴阳五行学说和经络学说，虽然现在还不能象西医那样从显微镜中看到病菌那样直接，但是我想，总有一天，国人终将会象西医那样，把中医的理论和内在基础明明白白地告之众人，这也是我到日本学习西医的原因之一。”

进贤这一番话大震惊了山口先生，眼前的这个刚入学的中国学生能对中西方哲学有如此的理解，使他不能不在心里对这位来自中国的普通青年刮目相看。再说，进贤这位中国学生胸中能有如此大的理想，实在是他没有想到的，这也使他对进贤平生几分敬佩。

“我很高兴认识你这位特殊的同学，今后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我是学校的教务长，也是你们的先生。”

从此之后，进贤在山口先生的眼中就成了一名特殊的同学。山口先生经常关心进贤和周礼士的学习情况，也经常找到进贤，和他交谈一些有关中医的问题，原来一些畸视他和周礼士的日本同学，见山口先生这样对待进贤，也转而对他另眼相看，这对他日后在校的学习生活带来了莫大的好处。

进贤和周礼士也很快适应在日本的生活了，他们和房东一家也很快建立了友好的关系。

房东河尾老板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矮小的身材壮壮实实的，留着浓浓的八字胡，看上去很让人敬畏。只是一条腿有些瘸，走起路来一步一偏，使他的形象大打折扣。他原是一位军人，后来因为一条腿受伤残废了，才被迫退出军队。据他自己说，他的腿是在九年前跟随八国联军进北京时，被中国军人的子弹打残的。河尾老板的性情与他的外表形成极大的反差，他说起话来总是绵软软的，什么事他都 不着急，连走路也是那样的慢，进贤也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发脾气。记得有一次店里吃饭的人多，新来的客人都 在店里站着找座，老板娘让他赶快回屋里拿几张橙子过来应急，河尾老板却依然不慌不忙地答应着，气得老板娘一边大骂，一边自己跑回家拿来了橙子。

在晚上没有客人的时候，河尾老板喜欢叫上进贤他们几位中国学生，陪他在店里喝上几口日本清酒。进贤长这么大，从未喝过白酒，可河尾老板却不依，“男人嘛，怎么不会喝酒。”非要看着进贤他们把酒喝下去，当进贤第一次在河尾老板的强迫下，把酒喝下肚里后，被酒呛得咳嗽不已，河尾老板高兴得在一旁咧开大嘴大笑不已。

河尾老板年轻时到过中国，尽管他的腿是被中国军人的子弹打残的，但他对中国却有着很好的印象。他也不象有着日本人那样看不起中国人，称中国人为“支那人”，因此，对进贤他们这些寄宿在自己家里的中国留学生十分关心。深夜饭店打烊后，只要是进贤和周礼士房间的灯还亮着，他就会和进贤他们天南海北地谈天，当然，话题最多的还是有关中国的事。

“你们的国家嘛，真是一个美丽的国家。”

有一天他喝多了，和进贤他们几位中国留学生在店里吹牛。“我进过你们皇上住的皇宫，那真叫大，那些个宫殿呀，真是壮观又富丽，让人终生难忘。只是你们的皇上太不争气。”

说到这里，他又喝了一大口酒。

“说起来，历史上我们日本还是你们中国的学生，可现在——”

和老板比起来，老板娘却是个典型的勤俭持家的日本女人，她原本是山口县乡下的一个农民的女儿，十四岁时跟人到东京一家纱厂当了童工，十八岁那年，她嫁给了河尾老板。河尾老板结婚后不到三年，河尾老板的父母先后生病去世，小两口辛辛苦苦地早起晚睡，撑起了这个小饭馆。不久，河尾老板被征入了伍，到朝鲜、中国等地打仗，一去就是十多年，老板娘一个人带着年幼的一双儿女艰辛度日，硬是把一双儿女拉大成人。

和河尾老板夫妇比起来，他的女儿枝子小姐却是个性格开朗的姑娘，第一次看到枝子小姐，进贤惊奇地觉得她和荷花有几分相象。差不多的身高，典型的瓜子脸，大大的眼睛，性格又都一样的开朗 。十六岁的枝子小姐是附近中学的高一学生。自从进贤和周礼士他们这些留学生住进枝子小姐家后，相差无几的年纪，朴实的性格，使得枝子小姐和这些异国他乡的年青学子产生了好感，她在放学后，总喜欢和进贤他们说话交往，很快就成了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在进贤和周礼士两人中，枝子小姐对进贤的态度要亲近得多，只要一有空，枝子小姐就会到进贤他们的房间里来，缠着进贤给她讲有关中国的风情。

有一天，周礼士在学校还没有回来，进贤一个人呆在屋内看书，枝子小姐走了进来。

“进贤君，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进贤见她一本正经，于是便放下书，对她道：“有什么事，你问吧。”

“听说在你们国家，青年男女一生下来就要订亲，长大后必须结婚，有这事没有？”

进贤对她道：“有，但不是普遍现象。象在城里，这种事情已经极少了，一般只限于个别人家。譬如两家的关系特别特别的好，老人们为了维系这种关系，会采取这种方式。”

“那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有一个从小订亲的女朋友？”

“没有没有。“进贤慌忙辩解道。

枝子小姐一脸笑容：“进贤君，你脸红了。”

由于枝子小姐一有空就和进贤他们粘在一起，家中的小院里经常可以听到响起枝子小姐少女银铃般“进贤君”、“礼士君”的叫声。她的母亲总是这样说她，“你一个姑娘家，不要成天和那些外国留学生在一起，街坊邻居会说闲话的。”

枝子姑娘却反击她母亲，“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这样封建。你当是明治维新以前，女人们都得象木偶那样呆在家里。”

如果老板娘还想再说她，枝子小姐就会说，“你干脆让我退学在家，帮你开饭馆算了。”

老板娘被枝子小姐气得无话可说。

进贤没有想到的是，住宿在河尾老板的家中，使他们的日语水平得到了很大的额外提高，因为每天除了上课和睡觉之外，他们都 和河尾老板一家进行语言的交流——其间的好处是他们课堂上无法比拟的。尤其是枝子小姐，对进贤他们的日语学习帮助更是大。

进贤是个闲不住的人，平时学习完后，只要河尾老板的小店里客人多，他都会过来帮帮忙，在为客人服务的同时，也使自己的日语水平得到提高，进贤的勤快使得河尾老板夫妇都很喜欢他。而枝子小姐呢，只要一有时间，她就帮助进贤他们练习准确的发音。枝子小姐本来就是高一学生，在学习方法上也有些技巧，她经常利用家中和店里日常生活中的事，有意让进贤他们多说多练日语，特别是经常纠正进贤他们不正确的发音。

有一次，她和母亲在后院洗菜，听到进贤和周礼士在房间里相互用日语谈到日本人和客人谈话的内容时，有几个词，俩人的发音错得太离谱，引得枝子小姐的母亲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是这样说的。”枝子小姐一边笑着， 一边对二人道，“我们日本人和客人说话时，末尾的音调不能太高，这样对人不礼貌。”

有枝子小姐这样的老师，进贤和周礼士的日语水平自然提高很快。

“我应该是你们的老师了。” 有一天，枝子小姐这样对进贤和周礼士一本正经地说。

进贤和周礼士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枝子小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的日语进步这样快，难道不应该感谢我一下？”

周礼士：“枝子小姐是不是要我们请客？”

枝子小姐“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马上收住笑容，一本正经地对他们道：“我想学习中文，请你们教我，拜托了。”

说完，还给他俩鞠了个躬。

进贤悬着的心放下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总之，在进贤和周礼士的眼中，房东一家人都是难得的好人。

然而，进贤最苦恼的一件事就是头上的辨子。

那天听何应钦讲了那么一大通关于辨子的事，使进贤感到羞愧。进贤和周礼士上街时，街上很多日本人都好奇地指点着他们头上的那条辨子。他和周礼士进入东京高等医学专科学校后，那些日本同学更是经常拿他们头上的辨子取笑，这使得他俩羞愧得无地自容。刚到东京时，他们到大使馆领取学费和生活费，也惊讶地看到，就连使馆内那些负责管理他们的大清官员，头上也没有了辨子。有人告诉他们，一遇到有大清的上级官员来日本，或是他们回国时，这些官员就会找一根假辨子垂在脑后。

调皮的枝子小姐也没有放过他们。

进贤记得第一次来到她家时，枝子小姐一看到进贤他们头上的那根垂在脑后的长辨子，就掩住口暗笑不已。

“你们带着这样长的一条辨子，象一根猪尾巴，舒服吗？再说了，也太难看了。”她这话说得进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过了两天，进贤和周礼士一咬牙，到理发馆剪去了自己的辨子。只是进贤和周礼士不同，他悄悄地把自己剪下的长辨放到了箱底。

第十一章   神秘老人   太平天国老医官

小街上不起眼中药铺里的老中医竟是当年太平天国失败后流落日本的医官，从他的嘴里，进贤知道了许多难以置信的历史。经过一个学期的学习，进贤接触到一门重要的课程，那就是人体解剖学。山口先生出神入化的教学效果，使得进贤对这门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从进贤他们学校到枝子小姐家住所之间，有一条长长的小街，每天上课下课，进贤都会和周礼士路过这条街。小街虽然小，但街两侧的小酒店、饭馆、成衣铺、理发店、百货店等各种店铺林林立立、来往行人很多，使得小街整天沉浸在一片闹轰轰的环境中，一直要到深夜才能安静下来。由于这儿不临大街，因此，小街有一个特色，那就是附近居住着许多来自不同国度的人，从留学生到逃亡者，从政治人物到背井离乡的普通民众，应有尽有，他们带来自己国家的生活习惯，因此，使得小街有着很浓郁的异国风情。

在街的南头，有一家中国人开的不大的中药铺，门前张挂着一片小小的招牌，上面用中文写着“陈记中药”几个字样。由于历史的原因，日语中有很多的汉字，因此，无论是日本人和外来的中国人，都认识这几个字，附近的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这陈记中医药铺在这儿开业了几十年，原来的老中医早已去世，他的儿子也成了今天七十多岁的白发老者，所以，附近的居民没有不认识“陈记中药” 铺的。

“陈记中药”铺里的陈老中医是个古怪老头，几十年间，他几乎天天重复着一样的生活，那就早上准时开门营业，晚上闭门歇业。但如果人们晚上有了病，可以随时叫开他的门看病买药，而老中医不会说一个“不”字。他也不和街坊上的人来往，但周围的人们却很尊重他。

陈老中医的老伴据说已死去多年，只留下一个儿子，跟着老人看病卖药。陈老中医的儿媳是早年随父母到日本的华侨，如今，陈老中医和儿子儿媳，还有两个十来岁的孙子共同生活。

进入东京高等医学专科学校后，进贤很快就认识了陈老中医，那还是一个偶然的机会。

一天晚上，周礼士不知白天多吃了什么，晚上入睡后不久就开始拉肚子，开始是稀便，后来便成了水样，上半夜就拉了不下十来次，进贤知道他是吃坏了肚子，在给他拿了脉后，觉得再拖下去不行了，于是便和同住在山口先生家的几个同学把周礼士送到了陈记中药铺。当进贤把周礼士的病况和脉象向陈老中医陈述后，陈老中医惊讶了，他想不到眼前这个二十来岁的中国小伙子对中医还如此的了解。再一问，得知进贤出国前已跟师傅学徒五年。之后，进贤就成了陈记中药铺的常客。每天放学路过药铺时，只要陈老中药铺里没有病人，进贤总会进来坐一坐。进贤也会乘机向陈老中医请教中医中药上的一些问题.。还有，那就是在进贤不上学的星期天，总是要来到陈老中医的药铺里帮忙，时间一长，陈老中医竟喜欢上了这个来自祖国的小伙子，两人竟成了忘年之交。

陈老中医可不是个等闲人物，当进贤第一次从他的口中得知陈老中医的身世时，禁不住内心肃然起敬。

陈老中医是广西金田人，他十二岁那年，也就是咸丰元年（1851），他跟着父母哥哥，全家一起参加了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军。他的父亲是一名郎中，从军后成了太平天国的一名随军郎中，他们跟随洪秀全，从广西一直打到天京（南京）。然而，由于后来太平天国内讧和清廷的全力镇压，太平天国面临绝境。同治 3年（1864）太平天国首都天京被曾国藩的湘军所围，他的母亲和哥哥们都死于战火中，天京陷落后，二十五岁的他和父亲跟随忠王李秀成冲出了天京，后来，队伍被清军打散，他和父亲跟随一些太平天国的战友，买通了福建海边的船头，乘船到了日本，凭借着一技之长，开起了这家药铺。三十年前，父亲病故后，他就成了药铺的主人。

进贤幼年时，常听父亲和何应钦的父亲讲起过太平天国的故事。因为兴义一带的农民，也曾受太平天国运动和邻近兴义的广西天地会农民起义军的影响，也举行了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占据了兴义一带好几个县的地盘。电轮大哥和文湘小姐的外祖父刘官礼，就带头拉起了民团，就连何应钦的爷爷，也在泥凼组织过民团，进贤的爷爷也参加了民团。从何应钦的父亲和自己父亲的口中，进贤知道了太平天国的“长毛”和兴义的义军都是反抗朝廷的大逆不道之人。可后来进贤上了高等小学堂后，才从一些外地来县城任教的先生的口中，尤其是假期从贵阳回到兴义的电轮大哥口中，得知太平天国并不是象父辈们口中说的反抗朝廷的大逆不道之举，而一场推翻满清王朝的革命。现在风行海外、在国内也无人不知的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同盟会，就是当年太平天国事业的继承者。

进贤最喜欢的，还是星期天的晚上，当陈老中医关上药铺的大门后，进贤就会和陈老中医坐在他的药铺里，听陈老中医讲他一生中行医的经验和对中医的研究。

“以您老五十年的行医经验，您认为中医的基本的东西应有那些？譬如说阴阳五行学说、针灸的经络学说，还有脏象学说和气、血津液学说等。”

“你说的这些都是中医中的最基本的东西。但是，谈到中医的基本理论，老朽认为，最基本最重要的，自然先要说到‘天人合一’。”

“您老这话怎么讲？”

“几千年来，历代中医大家都把“天人合一”看作是中医最重要的指导思想。在中医最有影响的专著《黄帝内经》中，主张天人合一的思想随处可见，其中的‘与天地相应，与四时相副，人参天地’的说法，尤其体现了古人对这一观点的重视。”

“您老能不能给我说得更清楚一点。”

“天人合一’的思想最早起源应是在先秦时代，诸子百家中很多都有这一思想。如在《孟子》中，就有‘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也。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的话。到了汉代，董仲舒将‘天人合一’的思想发挥到了极至。他认为， ‘天者，百神之大君也’，‘天’是有意志的，因此，人从形体到情感到意识到精神都是‘上应于天’。在他之后许多大家，把这一思想进一步升华，认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天’指的是一位有意志的、至高无上的人格化了的神。这种思维方式，最大的受益者无疑是历朝历代的那些皇帝，这些皇帝们自称为真龙‘天子’、自己是受命于‘天’，无非是利用‘天人合一’思想，将他们的统治神圣化。而这一‘天人合一’的思想，又深深地影响了中国古代的许多大医家。 他们又把‘天人合一’的思想，深深地植入中医观念中。”
进贤：“对您老人家这一套说法，我听来有些道理。我会好好体会的。”

“那我们就再来说说阴阳理论吧！”陈老中医喝了一口茶，然后继续对进贤说道：“凡诊病施治, 必须先审阴阳, 乃为医道之纲领。 阴阳无谬, 治焉有差， 医道虽繁, 而可以一言蔽之者, 曰阴阳而已。然而，阴阳就象‘气’一样，也是个模糊的概念，《灵枢：阴阳系日月》中，就有‘阴阳者，有名而无形’的话。这就是说，阴阳也是无所不在的，世间一切事都可以分成阴阳，在阴或者阳中，又可以再分出阴阳，可以一直细分下去，永远不会有穷尽。但是，什么是阴，什么是阳，却没有明确的标准。六腑因为传化物而不藏被划为阳，五脏因藏精气而不泻被划为阴。都是中医大家们主观的划分。在腹中的脾、肝、肾被划为阴，至于一个器官还能再分阴阳，什么心阴、心阳、肾阴、肾阳，如何划定，更是难以说清了。”

“我师傅对阴阳五行学说也有着较深的研究，他认为阴阳,乃为医道之纲领。至于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土，不应当是具体的物质，而应当是抽象的东西和属别。”

陈老中医听进贤这样说，赞同地对他道：“你师傅说的很有道理，五行本来是木、火、土、金、水五种物质，但在中医大家的眼中，它的意义实际上已远远超越了这五种具体物质的本身。五行学说的核心东西在于，世间万事万物依类者是相配对应的,而且，五行存在着不断循环的相生相克、不断循环的复杂关系。中医大家就是依靠这种说法，把五行和阴阳一起作为中医看病的理论基础。
   “可我师傅说，五行学虽说是探讨中医的第一道必经的门槛，也是中医理论的基石。但是，千百年来，很多自认为深通中医的医家，在用中医中药为病家看病时，往往并不完全依靠五行学说。”

“这就是他们的医术并不精通罢了。”

陈老中医的话使进贤陷入了一种茫然的思绪中，他不知道是自己医道太浅，或是对中医的悟性太低的原因，他对陈老医生这番高深的话并不太理解，但又觉得其中有些很深很玄妙的道理。同时，他在跟随陈老中医看病抓药的过程中，也发现陈老中医医道极深，治好了不少疑难病人。特别是他有一些药方，很有些独到之处的疗效，有的甚至还有一些神秘。看来这位太平天国的医官不是个一般的人物，进贤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向他老人家请教。

从那天起，进贤就在心里中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另一个师傅。

与陈老中医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东京高等医学专科学校的日本先生们。

由于留学欧美的原因，东京高等医学专科学校的日本先生们大都沾上了浓郁的西方习气，不仅外表温文而雅，上课时穿着白色的医用大衣，下课后却又是西装革履，对待学生彬彬有礼，一副西方知识分子的派头。

在诸多的老师中，进贤最喜欢的莫过于山口先生了。之所以这样，除了山口先生对他们关心外，更重要的，还是山口先生为他们上的解剖课。

山口先生在东京高等医学专科学校的地位十分特殊，他既是学校的教务长，又是知名的外科大夫，还承担了学校的解剖课和外科学的教学任务。由于他对学生们态度极好，即使是对进贤他们这些来自亚洲落后国家的学生也是如此，这使得学生们都非常喜欢他。

山口先生曾经对进贤说过，在西医教育中，人体解剖学这门课十分重要，因为它是一门联系基础医学与临床医学课之间最重要的桥梁课程。因此，进贤早就期待着这门课的到来。当第二个学期来临后，进贤也如期地迎来朝思暮想的人体解剖学这门课。

山口先生上的第一堂人体解剖学课，就给进贤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穿着白色医用大衣的山口先生走进了教室，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一头亮发向后梳得溜光，腿上是一条烫得笔挺的带暗色条纹的西裤，脚上是一双擦得铮亮的皮鞋。他的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的助教。助教腋下夹着一大卷挂图，在山口先生的指导下，助教把各种人体挂图依次地挂在讲台左右两侧，那些人体各个部位的人体解剖图谱，引起了从未接触过人体解剖的同学们的一阵轰动。

这也是进贤生平第一次看到人体各个部位的人体解剖图谱，图谱上这些人体的脑、胃、肝等等器官，第一次生生地呈现在他的眼前，惊得他目瞪口呆。

“今天，我要开始给同学们讲《解剖学》这门课。”

教室里同学们刚才还“嗡嗡”一片的议论声，随着山口先生的上课声，顿时安静下来了。

“同学们，人体解剖学是医学专业最重要的课程之一，人体解剖学是研究人体形态结构的一门科学，作为一名医学生，学习解剖学的目的，在于理解和掌握人体器官的形态结构和位置相互关系的知识，是研究其他临床医学不可缺少的一门科学。”

三十多名同学都在聚精会神听他讲课，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进贤听来，象是带着磁性，好听极了。

“人体解剖学的起源和发展和其他自然科学的起源和发展一样，是人类最初在与大自然作斗争中偶然发现的，然而，由于历史、文化的原因，它的发展，在世界各地极不平衡。

“在古埃及时代，就萌现了最早的人体解剖学。古代的埃及人信奉原始宗教，他们相信人死后灵魂会附体，因此，他们要保存死者的尸体，并将尸体会制成木乃伊，以利长期限保存。尤其是法老死后，其尸体的保存更为讲究。埃及人在长期制作木乃伊的过程中，积累了一定的解剖学知识。但是，那时他们对人体十分迷信，对人体的许多结构不甚了解，因此，往往只能对人体的结构作出神秘的解释。日本自隋唐时期开接受中国医学，至江户时期逐渐形成了带有日本特色的汉方医学，但无论是中国的中医，还是日本的汉方医学，由于受儒家文化的影响，一直停留在唯心的角度上，基本上没有现代意义上的解剖学。”

同学们听得入了迷，进贤也是一样，教室里安静极了，只有山口先生的话音在教室里回响。

“真正具有现代科学意义的人体解剖学的起源和发展，其实还是在欧洲。早在公元前的五世纪前后，提出了医生在开业时必须宣读的一份医务道德誓词、即希波克拉底誓词的古希腊著名医生希波克拉底①，就对头骨有过正确的描述，但他却把神经和肌腱混淆起来。公元前三世纪古希腊的医生、解剖学的创始人赫罗非拉斯，他是世界上第一个把静脉与动脉区分开来的人。除了他们之外，著名的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②也研究过动物解剖学，他曾经把神经和肌腱区别开来，但他把动物解剖所得的结果移用于人体，结果错误地得出了心是血液循环的中枢，而血液自心流入血管的结论。到了古罗马时期，著名的医生和解剖学家加伦③进一步地指出，血液是在血管中运行，而不是象他之前的人们所认为的那样，人的血管里流动的是空气。虽然他很了解解剖学的重要意义，但他并没有对人体进行详细的解剖，而只是把从动物身上得到的解剖知识应用到人体，因此出现许多错误。比如，他认为人的肝脏像狗的肝脏一样有五叶，人体内所有的静脉都是发源于肝，心脏的中膈上有许多看不见的小孔，血液可以自由通过等等。此外，他还指出，人体有七对脑神经，这显然是错误的。之后，在中世纪宗教统治一切的时代，绝对禁止解剖人体尸体，以致使解剖学上的一些错误见解延续了千余年之久，解剖学的研究也因之基本上陷于停顿状态。

“当人类的历史进到文艺复兴时代后，宗教的统治被摧毁 ，解剖学这才得到了飞速的发展。具有科学家和艺术家双重气质的科学巨匠达芬奇曾经解剖过人体尸体，并按照自己在解剖中的所见，给后人留下了人体解剖后的草图。在现代解剖学科的发展上，被后人誉为近代解剖学创始人的安德烈·维萨里④功不可没，他年青时就从坟墓里盗窃尸体进行解剖研究，从而写下了《人体的构造》一书。

山口先生讲的这些有关解剖学发展的史实，同学们都是第一次听到，因此感到很新鲜。进贤对山口先生没有提到中国古代医学著作中一些有关解剖学的史实感到不满意。他想，也许是山口先生没有看过这些中医古籍的缘故。他想，下了课后，一定找山口先生说说。

“十七世纪的哈维⑤更是将解剖学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他在世界上最早发现了血液循环，在对不同的动物进行解剖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血液由心脏这个“泵”压出，从动脉血管流向身体各处，然后再从静脉血管中流回到心脏，这样完成了血液循环，从而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科学地提出了血液循环的理论。在哈维逝世四年后，意大利马尔比基教授将伽利略发明的望远镜改装成显微镜，发现了毛细血管的存在，才真正证实了哈维理论的正确性。哈维的贡献是划时代的，他的工作标志着新的生命科学和现代医学的开始，这一成就，使得他成为与哥白尼、伽利略、牛顿等人齐名的科学革命的巨匠。  

“十九世纪伟大的生物学家达尔文在他的《物种起源》和《人类起源和性的选择》两本书中，为探索人体形态结构的发展规律提供了理论基础，为现代解剖学的发展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在东方，最早接受西方医学的自然是日本。在这之前，日本一直受中国医学的影响。大约在公元六世纪初叶，中医就被引进日本，自隋唐时代始，日本就正式接受了传统的中国医学。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形成了具有日本特色的汉方医学体系。在汉方医学中，人体解剖学在本质上与中国医学相似。在十六世纪后，西方医学随西方传教士开始流入日本。在日本的江户时代初期和中期（1603-1868），日本的医师绘制了一系列的人体解剖图，这也是中医在日本从繁荣走向没落的时代，也是西医一统日本的开端。有颅骨开孔及手术器械，有妊娠妇女图解，还有来源于遭受火刑的罪犯的人体骨骼图。这些带有浓郁的东方式画风的人体解剖图，在描述人体内部结构时，看起来十分诡异且错误百出。1754年，日本实证医学大师山胁东洋绘制的日本首例实体人体解剖图，打破了日本法律处于尊重死者而禁止人体解剖的禁忌。明治维新后，在国家制度的强制下，现代医学教育和医学解剖学在日本也得到了飞速发展……”

①希波克拉底(约前460——前377)古希腊著名医生，欧洲医学奠基人。

②亚里士多德（前384—前322年），世界古代史上最伟大的哲学家、科学家和教育家之一。柏拉图的学生，亚历山大的老师。马克思曾称其为古希腊哲学家中最博学的人物，恩格斯称他是古代的黑格尔。解剖学家加伦

③加伦（公元129—199），古罗马医学家、哲学家，做过罗马帝国皇帝的侍医。他有关医学的正确或错误的观点曾统治欧洲达一千四百多年。

④安德烈·维萨里（1514——1564）比利时医生、近代人体解剖学的创始人。 在《人体结构》一书出版的第二年，宗教裁判所判处维萨里死罪。后因国王菲力普出面干预，改判往耶路撒冷朝圣，归航途中不幸身亡。

⑤哈维(1578-1657)，十九岁毕业于英国的剑桥大学，后到意大利成为医学博士，他第一个发现并证实了人体血液循环。

第十二章  惊世骇俗，解剖课与人体标本

听山口先生开讲人体解剖标本后，进贤对山口先生讲述的解剖学历史有不同看法，他找到山口先生，先生对他的好学精神给予了表扬。在他和周礼士的要求下，山口先生们带他们参观了解剖标本室，光怪陆离的人体标本，使得进贤大为震惊。

自从那天听了山口先生讲述的人体解剖学历史后，进贤对山口先生关于人体解剖学历史的阐述有不同的意见，他认为，中国古代的先人们在长期的行医生涯中，也曾对人体解剖有过不同程度的贡献。因此，他决定到山口先生的办公室和先生理论一番。

周礼士对他此举不以为然：“就算山口先生没有讲这些，但它们也不属于现代医学的范畴，你又何必这样钻牛角尖。”

“这不是钻牛角尖的问题，我看过《黄帝内经》、《洗冤录》和《医林改错》，书中都有关于人体解剖的叙述。”

“你不要把中国古代的一些传说当真, 《黄帝内经》是什么时候的书,黄帝不过是传说中的人物而已,再说了,黄帝那时还没有文字呢?他的书又怎么能流传下来?”

“你连自己的老祖宗都怀疑, 我不和你理论,我自己去找山口先生.”

“你这个人也真是倔，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山口先生是从西方医学的角度上来讲述的，你这样做，会得罪山口先生的，我劝你别去了。”

进贤笑道：“你不用担心，山口先生不是那样的人，学生向他提出问题，也许他会有兴趣呢！”

周礼士由于怕进贤惹祸, 无可奈何的他只得陪着进贤来到了山口先生的办公室。

“山口先生，今天听了您 的课后感触很深，使我们对人体解剖学这门谭有一了个大概初步的了解。虽然先生讲得十分精彩，但是，我对今天山口先生在今天讲课中的一些内容，有着不同看法，因此，想再请教山口先生。”

“哦！”听了进贤的话，山口先生有些惊讶，他连忙对进贤道：“进贤同学，你请说。”

“山口先生讲到人体解剖学的历史时，提到人体解剖学的起源问题，我学过五年中医，对这方面的知识略有了解。老师在课堂上也提到了中国医学中，解剖学萌芽停留在唯心的角度上，这点我不能苟同。”

山口先生和蔼地对他道：“那你说说看。”

“中国的《黄帝内经》中，就有‘若夫八尺之士，皮同，肉在此，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其死可解剖而视之’的记述，这应当就是最早的解剖学萌芽。而到了汉代，华佗曾用“麻沸散”给病人动手术，虽然这些在中国的正史中并无明确记载，从今天的现实来看，确实带有玄虚的色彩。但是，我看过了中国宋代著名的法医宋慈著的《洗冤录》一书，书中详细地记载了人体全身骨胳的名称位置。大清早年也有一位名中医叫王清任，他为了得到人体解剖的第一手资料，曾亲自解剖了几十具儿童尸体，写下了《医林改错》一书，这是应当都是人体解剖学史上重要的组成部分。”

山口先生停了一下，缓缓对进贤道：

“我是最早到西方学习现代医学的日本人之一，对你们中国的医学和日本的汉方医学，我都有过研究。我曾请教过日本几位有名的汉方医学家，听他们讲过《黄帝内经》和一些中医古籍的部分内容，但都难以找到有关人体解剖学的一些东西。你所说的宋慈的《洗冤录》和王清任的《医林改错》，大概是由于没翻译到日本，所以我也没有见到过。今天听你这样一说，我想找找这两本书看一看。如果没有翻译到日本，我想请你抽时间给我详细讲讲，也许我会将在今后上课时加上这一内容。”

山口先生这番谦虚的话语，使进贤受到极大的感动。山口先生这样倾听一位来自中国学生的意见，实在是难能可贵的。

“山口先生，您——”

“我在课堂上给同学们讲人体解剖学的历史，是想告诉同学们，人体解剖学是现代医学一个重要的必不可少的一门课程。而现代医学又是现代科学的一部分。你们也知道，东方、尤其是你们中国，几千年来一直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大国，在科学技术方面也长期处于先进地位，造纸术、指南针、火药、活字印刷术就是其中的代表。众多的发明创造对中国古代的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且这些发明经由各种途径传至西方，对世界文明发展史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只是近几十年来，由于思想和社会制度等多方面的原因，你们中国明显落后于西方，医学也不例外。我们日本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有了明治维新，举国一致学习现代科学，也才使得日本在短短的几十年间成为了强盛的现代国家。”

“山口先生，我们也想向西方学习先进的科学文化技术，努力追赶日本和西方，我们也正是怀着这一心愿来到日本留学的。我们希望象山口先生所说的那样，努力学习，掌握一门科学技术，为强盛中国而努力。”

“你说得好。”山口先生也有些激动起来，“我虽然是一个道地的日本人，但我的父亲曾到过中国，他和一些欺负中国的日本人不同，一直对中国怀有深厚的感情。受父亲的影响，我也喜欢中国，从内心希望中国早日强盛起来，也希望看象你们这样的有志青年，将来能成为振兴和建设你们国家的栋梁之才。”

进贤：“谢谢您，山口先生。”

“进贤同学，你学过五年中医，今后很多问题，我们都可以相互探讨。我也想更多地了解一些你们中医的东西，教学是互动的，不是填鸭式的灌输，这是西方教育与东方教育最大的区别，医学也不例外。”

“先生，你太过谦了。我们都是刚刚接触西方医学，什么都不懂，我们只是希望先生今后能多多指导我们。”

“这没问题，你们在学习上遇到什么问题，在课堂是有什么不懂的，下课后可随时找我，我非常愿意和同学们交流。”

旁边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周礼士见山口先生如此谦逊，也大着胆子向他提出一个问题：

“先生，我们来到日本才半年多，日语程度不高，先生在上课时，重点的地方能不能慢一点，这样，我们才好记下先生讲课内容的笔记。”

山口先生点点头，“没有问题。”

周礼士高兴地笑了起来。

两人再一次向山口先生深深鞠躬致谢，然后走了出来。

山口先生开始上《人体解剖学》这门课后，同学们对《解剖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所有的同学,无论是日本同学还是进贤他们这些外国留学生,都非常想看一看真正的人体标本。因为进贤和周礼士两人从山口先生口中得知，东京高等医学专科学校有一个在全日本都有名的人体标本馆。进贤和周礼士比日本同学更渴望到人体标本馆看看，因为在中国国内，由于没有开展正规的现代医学教育，甚至连现代医院也没有，是不可能看到人体标本的。

怀着这样一种心愿，进贤和周礼士特地去找了山口先生，希望他能满足一次两人这种心愿。

“观看人体标本是一个医学生必须经过的一种学习方法，这在文明程度高的西方国家不是一个问题。但在我们东方，尤其是象你们这样的国家，就不可能了，因此，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按照教学计划，不久你们就将到人体标本室去观摩学习，你们也不用这样心急。”

自从那次向山口先生提出问题后，山口先生对进贤和周礼士产生了良好的印象，他开始特别关注他们两人。在下课后，他常常会检查两人的课堂笔记，有时甚至会把二人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进行辅导。时间一长，异国师生之间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不过,山口老师，我们还是想先看看人体标本到底是什么样。老师也到过我们中国，您应当知道，在我们国家，不要说是人体标本，就是死人也不容易见到。我们中国的《孝经》中有一句老话，就是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意思是一个人的身体是父母给的，就是人死了，也不能让人破坏。”

周礼士接过进贤的话对山口先生道：“山口先生，我们从小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看过人体标本，你就满足一下我们的这种迫切心愿吧！”

山口先生沉默了一会，然后抬起头来，对进贤二人道：

“这样吧，我安排一下，然后再通知你们。”

“谢谢先生”两人鞠了一个躬，然后和山口先生告别。

一天下午课后，山口先生告诉进贤和周礼士，他已经安排好了参观学校的解剖标本馆，时间就在晚上七点钟。由于还有几位日本同学也要一起去，他希望进贤和周礼士要准时到。

晚上七点钟，两人准时来到教学楼前，班上已有几名日本同学在那儿了，大家见了面，正寒喧着，就看见山口先生走了过来。山口先生看看同学们到齐后，向大家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带着大家走向标本馆。

来到标本馆门前，山口老师再次嘱咐了同学们，这才带着进贤和心情激动的同学们走了进去。

走进人体标本馆内，山口先生先把进贤他们带到了一间陈列室。走进室内，一股刺鼻的福尔马林液味迎面扑来，顿时熏得大家泪水长流。进贤定睛一看，立即被室内的情景惊呆了：这间人体标本室足两间教室那么大，中央摆放着一口用黑布盖着的、足有一人多长的物体。标本室四周的标本架上，挂着一具具完整的人骨标本，那些圆形而不规则的头骨，正面两个空空如也的眼眶，外露的牙齿，给进贤他们这些生平第一次见到真人标本的未来医学生一种莫名的下马威，不由得进贤他们这些从来没有见过骨架标本的同学内心感到几分心虚。

在进贤二十岁的人生中，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人体标本，第一眼就看得他毛骨悚然。他的内心不由自主地在颤抖，心里象是被什么东西收紧了似的，连呼吸也好像要停止了。他抬头看了看周礼士和几位同来的日本同学，大家也是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出，看来，大家的心情也都差不多。进贤联想起每天在自己身边穿行的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包括自己在内，终有一天也会象它们一样，成为一具具死尸和一架架骨架，或是在地下慢慢化为泥土。想到这里，进贤心里不禁涌起来一阵恐惧。

山口先生对他们道：“西方医学与日本汉方医学和中国医学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它的唯物性，它是要凭实实在在的东西、也就是用人体标本来研究人体的疾病。一位医生，如果连正常人体的结构都不清楚，那怎么样能给人治病呢。所以说，认识和研究人体结构，是一个现代医学生最先要掌握的知识。”

正当大家还沉浸在恐惧之中时，山口先生把大家带到室中央那个神秘的物体前。他揭开盖在物体上的黑布后，所有的人都禁不住惊叫起来。原来，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口足有一人多长的大玻璃缸，里面是一具泡在福尔马林液里的尸体，浓烈刺鼻的福尔马林液比刚进标本室时更强烈了，大家惊得目瞪口呆。同学们都看清了，这是一具严格意义上的尸体，尸体看上去象刚死后不久，毛发依旧是黑色的，肌肉皮肤看上去还很丰满，头部五官清晰，似乎还在沉睡中。

“这具尸体，已经在这儿躺了五年了。”山口先生这样对大家道。他的声音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可在进贤听起来，却好像透着一股阴沉沉的气息。“今后，你们要对人体的各个组织器官进行详细的学习，包括脑、心、肺、肝、肠等等。还有肌肉、血管和神经。”

接下来，山口先生把大家带到了隔壁的一间局部标本室，这间标本室内，分门别类地陈列着人体各部分的标本。在消化系统标本室里，进贤看到了许多盛有福尔马林液的玻璃标本缸，一排排、一列列，从地上一直堆放到了一人多高。山口先生一一向进贤和同学们介绍这些玻璃标本缸内的各种年龄人体的器官：胃、肝脏、胆囊、胰腺、十二指肠和大肠小肠等。生平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体的器官，进贤的心象吊在了半空中，浑身顿起无数的鸡皮疙瘩，甚至还有几分恶心，但还是极力地忍住了。

山口先生用手指着其中一个标本缸对大家道：“同学们看看这具胃的标本，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进贤和同学们大着胆子凑上前去，但看了好一会，大家都摇了摇头。这时，山口先生笑着对大家道：

“同学们再仔细看看，它的中部是不是长着一个白色的东西。”

听山口先生这一说，同学们都再次围上去，进贤仔细地瞧了瞧，果真看到了胃的中部长着一个小鸡蛋大小的白色东西。大家正在疑惑时，山口先生开口说道：

“这个胃长着癌块，也就是那个白色的东西，这种病，目前在全世界都没有办法治好。”

进贤突然想到了师傅告诉过的，中医里也有类似的病症，于是他对山口先生道：

“老师，我们中医管这种病叫瘰,也有叫疬、瘿、瘤的。”

山口先生：“我们日本的汉方医学中也有这种病症，但是，只有西方医学第一次从真实的人体中让人看到了这种病症，同学们想一想，如果没有现代的解剖学，我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看到这种病症的，更谈不上如何去治疗它了。因此，西方医学的科学性，是日本的汉方医学和中国的医学都无法做到的。”

在山口先生的带领下，大家又走进了旁边一间标本 室，在这里，进贤和同学们看到了一些胎儿标本，从妊娠两、三个月大小、如同小老鼠大小的胎儿，到妊娠四、五个月大小到七、八个月大小的胎儿，还有如同猫儿大小般足月大小的胎儿，应有尽有，全都浸泡在冰冷的福尔马林液中。在山口先生的引导下，进贤还看到两具畸形的胎儿尸体，其中一具生下来就没有脑子，医学叫做无脑儿。另一具生下来就缺少一只胳膊。还有一具胸部连在一起的的婴儿标本，他们还没有来到人世间，就静静地相向而卧在标本缸里，浸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还没有睁开的小眼睛，紧抿着的小嘴唇，仿佛是在诉说无尽的悲愤……这使得进贤浑身上下顿起无数的鸡皮疙瘩。

走出人体标本室，进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看了看周礼士和那几位日本同学，大家都默默地低着头，显然，刚才的人体标本 室之行，使大家的心里都受到强烈的震撼。好奇、恐惧、神秘的感受交织在一起，使进贤在心里产生出两种绝然不同的心绪：一方面，他的心儿象是被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压着，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另一方面，西方医学的神秘感荡击着他的心，使他对刚开始的新学期学习生活充满了一种憬憧。他在心里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地学习西方医学，今后回到国内，一定会派上大用场的。

第十三章  军校访友， 酒店夜话明治维新

在何应钦就读的振武学校旁边的酒店里，进贤见到了比何应钦和谷正伦高一级的校友蒋志清（蒋介石）。他也第一次见识了日本的酒文化。还从何应钦、谷正伦口中，知道了明治维新是怎么回事。这使得进贤内心十分激动。

自从来到东京后，进贤还没有到过何应钦就读的学校。一天晚饭后，进贤和周礼士相约，一起去看看何应钦。于是，两人按照何应钦给他们说好的路线，好不容易才找到何应钦就读的日本振武学校。身着军装的警卫听他们说明情况后，打电话通知了何应钦。

当一身军装的何应钦来到学校大门前，见到是进贤和周礼士，高兴极了。他向警卫说明情况后，带着两人走进校门，朝自己的宿舍走去。当他们进到宿舍时，宿舍里只有一人躺在床上看书，看见他们三人进来，那人一骨碌爬了起来，何应钦一见，忙拉着那向进贤他们两人介绍道：

“他叫谷正伦①，字纪常，是我们贵州安顺人，我们兴义人上省城贵阳，都要经过他们安顺。他是去年才来到日本的。光绪三十年（1905）考进武昌陆军中学，和我是同学。他和你一样，也是公费留学，现在又和我是校友，算是同学加老乡了。”

然后，他又向谷正伦介绍进贤和周礼士。谷正伦一听进贤也是贵州老乡，高兴极了，他握住进贤的手， “欢迎你们来玩，我到日本正愁没有熟人，能认识你们，非常高兴。”

何应钦让二人坐下。

进贤看着何应钦的宿舍，不大的屋内并没有床，只是沿屋角整齐地放着低矮的榻榻米，榻榻米上的被子迭得整整齐齐，被子上放着一顶日式军帽。四周的墙壁上，整齐地挂着几件军装。

“你们军校与我们就是不一样，到处都是整整齐齐的。”

“军人嘛，自然要有军容。你们不知道吧，每天晚上，都会有值日的同学到宿舍里检查，要是发现军容不整，那就不得了了。”

四人拉着家常话，因为都是国内来的，又都是年轻人，显得非常热烈。他们正说着，只见有人在敲门，何应钦叫了一声，

“请进——”

一会儿，一个身高约一米七左右身高的军校学生走了进来，从清瘦的面孔上看，肯定是中国人。那人见他们四人正说得热闹，忙对何应钦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他是想向他借一本书看看，说出书名后，何应钦把书借给了他。那人道了谢后，向进贤和周礼士点了点头，便告辞出去了。进贤见那人一口渐江官话，性格似乎不太合群，正想问点什么，何应钦猜出了他心思，于是对他道：

“他叫蒋志清，渐江奉化人，比我们高一级。在国内时曾上过考入保定陆军速成学堂。他年底就要毕业了，听说他们这一批学生要分配到北海道新潟县高田镇的十三野炮联队实习。”

进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四人说了一会话，何应钦对三人道： “我看这样吧，大家都从国内来到日本，现在又都是朋友了，我们就到前面的小酒店坐一会坐，由我来作东，大家好好叙叙。”

周礼士道：“怎么好意思让您破费，还是我来吧——”

何应钦打断了他的话，“你就不要客气了，我知道礼士兄的令尊大人是大清最富庶江苏省的知府，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何况礼士兄家里还有良田千顷。不过，这次就由我来吧，下次我们到你们那儿，再吃礼士兄的大户也不迟。”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四人来到学校旁边的一条小街，顺着街道走了不远，来到一家挂有一个“酒”字的灯笼门前，进了这家小酒店。

小店里已有好几位客人在一边饮酒一边说着什么，说到高兴处，还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

四人在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老板娘见四人进来，连忙过来招呼。

何应钦指着进贤和周礼士对她道：“老板娘，这是我的两个老乡，今后请多关照。”

与老板娘这么熟悉，看来何应钦他们是经常到这儿来喝酒的。进贤记得何应钦是不会喝酒的。何应钦看出了进贤的心思，于是对他道，自己是不会喝酒，不过经常和同学们来这儿坐坐。
      进贤和周礼士连忙站了起来，按照日本的风俗，向老板娘鞠躬致意，老板娘也鞠躬还礼。

何应钦对老板娘道，“拜托了，请拿一壶清酒。”

老板娘应了一声，然后准备去了。

谷正伦向进贤问道：“进贤兄，听敬之兄说你是学中医的，怎么想起到日本来学西医？”

“一言难尽。”进贤从太婆生病被师傅治好说起，一直到县城一边上新学，一边跟师傅学中医，把自已立志一辈行医的理想告诉谷正伦。“中医是一门极为深奥的学问，从传说中的伏羲、黄帝开始，到战国时的扁鹊、三国时的华佗，在我们中华大地上，不知出现了多少名医。我跟师傅五年了，自认为非常勤奋，可才算是刚刚入门。但是，我也深深地了解到，中医尽管博大精深，但也有很多不能治疗的病症，我希望到日本学习西医后，能对我将来钻研中医医术，起到更大的作用。”

谷正伦：“进贤兄奇志可嘉，但愿进贤兄日后能成为我们中国的一名大医家。”

进贤摆了摆手，“纪常兄过奖了，进贤只不是普通一学医之人，能做一名为老百姓治病救人的好大夫，这一生就满足了。不象你和敬之是学军事的，在这多事之秋，国家正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你们今后才是我们中国的栋梁。”

谷正伦正要说什么，老板娘端着小酒壶过来。还端来了几小碟下酒的小菜，进贤一看，有咸菜萝卜条、水煮毛豆和一些烤鸡肉串。何应钦告诉老板娘，他们会自己动手，让老板娘放下酒壶和酒杯，到别处忙着，老板娘道谢后离开了。

何应钦依次为周礼士和谷正伦倒满酒，又在进贤的酒怀中倒上小半怀酒。谷正伦正想说什么，何应钦连忙解释道：

“进贤素不能饮酒，这点就足够了。”

四人端起酒怀，轻轻喝了一口。

“好酒，好酒！”周礼士放下酒怀，连声道，“比起我们家乡的酒，这日本清酒别有一番风味。”

何：“礼士兄不是第一次饮日本清酒吧？”

进贤代他答道：“你们忘了，礼士兄的父亲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江淅又是富庶之地，日本人在那里做生意，自然要腐蚀我们大清的地方官了，礼士兄哪能没有喝过日本清酒呢？”

周礼士笑道：“家父曾结识了一位从事日清两国酒生意的日本关西地区的商人，这位日本商人经常到家中来与父亲饮酒，席间经常谈到日本的清酒，时间一长，我也目濡耳染。加由家父收藏有有关日本清酒文化的古籍，在家时我也看过几本， 这样一来，我也就对日本的清酒有所了解了。”

大家笑了起来，谷正伦道，“那礼士兄何不借此机会，请给我们讲讲日本清酒文化吧，也让我们这些从贵州山野之地来的乡巴佬长长见识。”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我就班门弄斧了。”

他端起酒怀，和大家一起又饮了一小口酒，这才缓缓说了起来：

“这日本的清酒嘛，可以算是日本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

周礼士慢条斯理的声调，配上小店清静的气氛，倒显得有几分和谐。

“最早的时候，日本国内并没有清酒，只有所谓的“浊酒”。后来有日本爱酒的人在日本浊酒中加入一点石炭，使其沉淀后，取其上层清沏的酒液饮用，从此就产生了现代意义上的 “清酒”。公元七、八世纪后，中国用曲种酿酒的技术就由百济，也就是今天的朝鲜传到了日本，从此之后，日本的酿酒业得到了很大的进步和发展。日本人把中国的传统清酒酿造法用于清酒的生产工艺中，日本才生产出质量上乘的清酒。”

“清酒的种类很多。如果按地方分，以日本的古都奈良地区所产的清酒最有名。如果按清酒的口味分，则有新酒、老酒和老陈酒之分。所谓新酒，是指当年生产没有过夏天的清酒。老酒则是指是指贮存过一个夏天的清酒。至于老陈酒 ，则是指贮存过两个夏天的清酒。日 本还有一种清酒，即所谓的秘藏酒 。那就是指酒龄五年以上的清酒。”

进贤：“这种分法，不是和我们家乡酿酒的年份一样？”

周礼士：“差不多是这意思。”

“这日本清酒，还可以按口味来分。有含糖分较多的甜口酒，含糖分少、酸度较高的辣口酒，含浸出物及糖分多、口味浓厚的浓醇酒 。还有什么含浸出物及糖分少而爽口的淡丽酒等等。有一种清酒较有名，那就是制成后不加水稀释的原酒。相当于我们家乡那种最高浓度的酒。”

进贤和何应钦、谷正伦听得津津有味。

“有一种用纯米酿造的清酒，这种清酒仅以米、米曲和水为原料，不外加食用酒精。还有一种档次较低又大众化的清酒叫普通酿造酒，这种清酒是在是在原酒液中加入较多的食用酒精，很受一些钱少的日本人喜好。”

周礼士的这一长篇讲述说完后，进贤和何应钦、谷正伦三人没有吭声。好一会后，何应钦才对他道：

“礼士兄，可以呀！你完全可以成为一名品清酒的行家里手。”

周礼士：“那里哪里,我只是略知皮毛，略知皮毛。”

几人喝了一巡酒后，又吃了些下酒的咸菜萝卜条、水煮毛豆和烤鸡肉串。

何应钦打量了一下店，然后对大家道：

“我也和同学也经常到这儿坐坐，这条街上的小酒店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别看这些小酒店档次都不高，但小酒店的装饰还是很有品味的。有的小店老板在自己的小店门边栽上日本人最喜爱的松或竹，一些老板还会在松或竹旁边修上小池和小沟，并在小池和小沟中放入流水，水中还会放上一些小鱼，以吸引客人到自己的店中喝酒。有的老板会在店中一角放上几盆鲜花，看上去十分典雅。还有一些赶时髦的小店老板，学着西方习俗，会为客人、特别是年轻的客人或情侣点上蜡烛，用以喧染气氛，给前来喝酒的客人一种西方情调。来酒店里的客人，有谈论时事的，有洽谈生意的，还有情侣约会的。更多的是几个朋友相聚，沟通宣泄感情。有一点是和我们大清的酒客们一样的，那就是到酒店里的日本人，一喝上清酒就开始话多，一旦过了量，或是几个人对上了口味，来了兴致，就开始飘飘然举止不雅，就连那些平日里说话都细声细气的人，也变得大声喧哗起来。言行的放肆和人声鼎沸，常常使整个小酒店都象是要炸开来一样。一些人甚至会不自觉地跳起舞来，甚至撒野、打架。”

进贤：“看来，这日本人和我们中国人爱好也差不多。”

周礼士笑道：“要不，怎么说日本人是我们的祖先徐福东渡日本带来五百童男童女的后人。”

小店里的客人多了起来，进贤看到这些日本人三五人一伙，围着小桌，一边喝着清酒，说话聊天，小店内酒香袅袅，满屋温馨，人们的脸上都露出高兴的神色，进贤觉得这日本人来到这儿，并不只是好酒贪杯者寻求满足的场所，也许也是他们在一天的工作之余，来这里希图从清酒中缓解白天工作的压力或是摆脱家庭的繁闷，在暂离尘嚣的时空中和酒精中，找到一份属于自己的快乐。

进贤想起了刚到日本，何应钦来看他时，和他讲起一那番关于关于剪辨子和清军入关镇压汉人的激进观点，联想到日本明治维新后成为世界强国，还有甲午之战和日俄之战。他很想了解一下日本明治维新是怎么一回事，想到这里，扭过头来对何应钦道：

“你上次来对我说了日本的一些情况，能不能再给我说说明治维新是怎么回事吧，电轮大哥假期从贵阳回到兴义时，也曾和我说起过几句日本的明治维新运动，可他说得太简单。”

“好吧，我就再给你说一说。”何应钦想了一想，然后缓缓地说了起来。

“日本在历史上一直是一个比中国落后的国家，首先从政治上看，它是天皇制，这一点，和我们中国好象没什么两样。但是和中国不一样的是，长期以来，日本天皇实际上没有什么实权，实权都操纵在各地的武士集团手中。到了大清的同治时代，日本和大清一样，面临被西方殖民者占领的危险。一些地方军阀在天皇的暗地支持下，发起了打击掌握日本权力的幕府集团的战争。1867 年，皇太子睦仁亲王，即明治天皇即位后，向各地下达讨幕密敕。第二年，明治天皇发布《 王政复古大号令 》，废除幕府。在天皇军的大举进攻下，幕府军最后失败，日本全境得到统一。由天皇操纵、主导政权的封建军国主义国家建立，标志着日本资本主义革命的结束。

“执掌日本实权后，明治天皇鉴于日本的危机，决定发起明治维新运动，效法西方，以期迅速强盛日本。为此，他颁布了一系列改革措施，首先是实行“版籍奉还”、废藩置县的政策，他将全日本国划分为三府七十二县，建立中央集权式的政治体制，并建立户籍制度。在社会文化方面，提倡学习西方社会文化及习惯，翻译西方政治、军事、历史和哲学著作。当然，更多是工业、数学、物理和化学这样的理科著作。日本还改革土地制度，许可土地买卖，统一货币。在教育方面，日本大力发展近代义务教育，选派留学生到英、美、法、德等先进国家留学。 在军事方面，日本陆军参考德国陆军的编制和训练方法，海军则参考英国海军。除了病残者和一些不适于服兵役者外，日本全国凡年满二十岁以上的成年男子，必须服兵役。在交通方面，日本改善各地交通，兴筑新式铁路、公路。在工业方面，日本倾全国之力，仿效西方制度， 积极引进西方科学技术，以高征地税等手段进行大规模原始积累，建立了一批以军工、矿山、铁路、航运为重点的国营企业。与此同时，引进缫丝、纺织等近代设备，运用先进技术，建立现代工厂，生产日本所需的各种工业品，掀起了空前的产业革命的高潮。还以优厚的保护政策，鼓励华族、地主、商人及上层士族投资经营银行、铁路及其他企业，培植了一批财阀。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起，以纺织业为中心，开始出现产业革命的高潮。 1889年颁布《明治宪法》，次年又设立了国会制度，从而确立了专制主义的君主立宪制，即日本近代天皇制。

“经过明治维新，国力渐趋富强的日本，在对外关系上也显现出强硬的外交政策。它逐步废除与西方列强签订的不平等条约，收回国家主权，摆脱了沦为殖民地的危机。由于军事实力急剧地膨胀，日本在1895年以及1904年～1905年，分别在中日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中，击败了昔日强盛的两个大国----大清帝国与沙皇俄国，受到西方列强的注意，成为称雄一时的亚洲强国。”

说到这里，谷正伦在一旁对听得津津有味的进贤插话补充道道，“听说日本打败大清后，向我们大清强行索取了相当于日本七年财政收入的巨额战争赔款，天皇下令将其全部用于教育和军事。”　  

何应钦这一席话，听得进贤目瞪口呆。他对何应钦道： “你是来学习军事的 ，怎么知道这么多政治上的事？”

何应钦：“你不知道吧，告诉你，我已经参加了革命党，就是孙中山先生组织的同盟会。”

“啊——”进贤惊异地，“让大清政府知道了，这可是要杀头的呀！”

何应钦笑了起来，“你不用怕，这是在日本，大清拿我们没有办法。你还不知道吧，现在大清到日本的学生中，大部分人都支持革命党。”

说到这里，他扭头看了一眼谷正伦，两人会意一笑。

“就连刚到日本不久的纪常兄，也加入了革命党。”

何应钦没有理会进贤的惊异，继续对他说道：“我们中华之所这样落后，被西方列强和日本欺负，就是因为国家政权掌握在满族人的独裁皇帝和皇族手中。要想强盛中国，就必须要推翻腾腐朽的满清王朝，恢复我泱泱中华大国。然后效仿日本，奋起革命，改变我中华弱国地位。我们作为时代的革命青年，一定要站在历史的前列，为驱除鞑虏、恢复我中华、振兴我中华而奋斗。”

①谷正伦（1889——1953），贵州安顺人，早年留学日本学习炮兵。1916年归国后在黔军中任要职，后到广东参加北伐，历任南京卫戍司令、宪兵司令、第六战区副司令长官、甘肃省主席兼保安司令、国民政府粮食部长、贵州省主席兼保安司令， 1949年11月经昆明飞香港。 1950年任台湾总统府国策顾问， 1953年11月在台北去世。

第十四章  武昌首义，天国医官夜话往事

房东河尾老板外出喝酒醉倒在路上，进贤和周礼士将他背回，进贤还治好了他扭伤的脚踝，使得枝子小姐对进贤产生了好感。武昌起义的消息传到 日本，何应钦和谷正伦毅然回国参战。陈老中医得知这一消息后，更是高兴得老泪纵横，他向进贤和枝子小姐讲述了深藏在他心中几十年的太平天国往事。

自从孙中山先生在1905年夏在日本成功联合兴中会、华兴会、光复会等革命团体，并于8月20日在东京成立了中国同盟会后，公开向全国提出了提出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的政治纲领。之后，革命党人在国内多次发动武装推翻满清王朝的军事行动，其中最著名的有1895年的第一次广州起义、 1900年的自立军起义和惠州起义，之后还有萍浏醴起义、 黄冈起义、 七女湖起义、 安庆起义、 钦州起义 、镇南关起义、河口起义 、马炮营起义 、庚戌新军起义和第二次广州起义(黄花岗起义) 。这些起义虽然都在清王朝的军事镇压下失败，但却在全国种下了革命的种子。

1911年5月9日，清政府宣布实行铁路国有政策，收回由民间出资建造的粤汉铁路、川汉铁路，这一举措引起湘、鄂、川、粤四省各阶层人士的强烈不满。四省民众随即掀起了轰轰烈烈的保路运动。在这场运动中，四川民众反映最为强烈。成都附近的民众在同盟会和哥老会的领导下，武装围攻省城成都，与清兵交战，成都附近州县的民众纷纷响应，几天之内，队伍竟发展到了二十多万。

9月25日这天，一件在近代中国历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事情发生：四川荣县宣布脱离清王朝独立，成为全中国第一个脱离清王朝的政权。

清王朝得知荣县竟然宣布独立的消息后，惊恐万分，连忙调派渝汉铁路督办端方署理四川总督，并令他率湖北新军入川增援在川清军。

湖北新军入川后，武汉的防务非常空虚， 1911年10月10日(农历8月19日)晚间八时，武汉的新军打响了武昌起义的第一枪，起义军迅速占领总督衙门，湖广总督瑞澄仓惶逃走。 10月11日，起义军宣布改国号为中华民国，废除清朝宣统年号，改用黄帝纪元，并向全国发布了《布告全国电》，《通告各省文》等文告。

武昌起义的消息传到北京，极大地震惊了满清政府，清政府迅速作出反应。武昌起义的第二天，清政府紧急命令陆军大臣荫昌迅速赶赴湖北，节制所有湖北各军及赴援军队。同时，还下令海军提督萨镇冰率领海军和长江水师，迅速开往武汉江面，支援陆上清军进攻武昌。清政府还以北洋军为骨干，迅速组建了三个军，向汉口附近集结。

面对清王朝南下的大军，武昌起义军也在积极备战，双方在武昌一带沿江激战，国内形势急剧动荡。

继1911年 10月11日 武昌起义、湖北军政府成立后，先后有湖南、山西、云南、江西、贵州、浙江、江苏、广西、安徽、广东、东三省、山东、四川军等省宣布脱离满清独立。　　
　   12月2日， 各省代表会正式通过《中华民团临时政府组织大纲》。  

到12月底，关内十八省中，只剩下甘肃、河南、直隶三省还在效忠大清朝廷，长江以南全部为革命军据有。

国内形势的巨大变化,使得进贤内心极为不安。到日本后加入了革命党的王伯群、何应钦和谷正伦听到武昌起义的消息后，都先后借故请假离开了日本，返回国内参加起义。只是三人回国路线不同：王伯群由日本回国后，在上海加入章太炎、程德全组织的中华民国联合会。谷正伦因为对黄兴非常敬佩，所以回国后追随黄兴参加革命，出任汉阳总指挥部少校副官。后来黄兴到南京上任，谷也跟随前往。 而何应钦则与其他同盟会员回国，与蒋介石同在占据了上海的陈英士（陈其美）的沪军都督府任职。

 不久，进贤收到了荷花从兴义寄来的信，荷花在信中告诉他，电轮大哥去年因病从贵阳休学回到了兴义，在高等小学堂任学监和教员，他在学生中秘密传播孙中山“三民主义”思想。武昌起义爆发后，他竟然打算率领学生进攻兴义县署，宣布兴义独立，因被当局怀疑而流产，这还是后来文湘小姐来医馆时悄悄告诉她的。武昌起义后，贵州巡抚电告电轮大哥的舅舅刘显世，让他率五百民团前往贵阳保驾，电轮大哥也随军前往。谁知走到中途，贵州革命党人已攻占了贵阳，成立大汉贵州军政府。刘显世和电轮大哥听到此消息后，通电表示表拥护革命，继续带兵进入贵阳。

听到这些消息,进贤心里更加不安。中国国内政局的巨大变化，也明显地影响到了一衣带水的日本，面对近邻中国局势的巨变，日本当局加强了向中国各地的日租界和临近中国朝鲜沿海地区调兵的动作。就连进贤他们就读的东京高等医学专科学校也受到中国时局变化的影响。一连多天，学校每天下午课后，都要集合学生进行战场救护的训练。什么战场包扎、骨折的简单处理，以及战伤的消毒等。进贤对这些素来感兴趣，因此，他也学到了不少急救处理的医学知识和技能。

由于周礼士已请假回南京，这天中午进贤下课后，一个人回到住处。当他正在枝子小姐家的小饭店吃中饭时，街上突然传来了报童的喊声：

“新闻新闻，特大新闻，支那政局发生巨变，中华民国成立，清帝逊位，孙中山在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职。” 　　
　  进贤马上冲到街上，买下了一张报纸，急切地看了起来，只见报上用特大号字体印出了清帝逊位和孙中山在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职的特大新闻。进贤心中一紧，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五味感受立即涌上心头。他知道，他已经幸运地见证了一个伟大的历史时刻——在中国绵延了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终于寿终正寝。

当天晚上，他拿着报纸，准备到陈老中医家中告诉他这件事。

自从武昌起义爆发后，陈老中医象是变了一个人，从不看报的他竟然每天都要买上好几份报纸，然后在报纸上寻找有关中国国内的消息。每当进贤路过老人的药铺，老人都让他给自己讲一讲国内的形势。进贤理解老人的心，老人和他的父辈们为了推翻满清的统治，曾进行了十四年艰苦卓绝的战争。为了这一天，他们已经奋斗和等待了整整两代人。进贤打定主意，准备好好和陈老中医谈谈今天的特大新闻。

进贤刚走出门，枝子小姐就跟了出来。

“进贤君，你上哪儿去？”这些日子来，枝子小姐一直粘着进贤，当她知道进贤准备到陈老中医那儿去的时候，她非要跟着进贤一块儿去。进贤心里本不想答应她，可看到枝子小姐那一脸的纯真，又不好拂她的面子，于是只好答应她了。

进贤有这样的想法，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久前一天晚上，枝子小姐的父亲河尾老板外出和朋友喝酒，由于喝得太多，回家时又逞能地不要朋友相送，非要独自一人走回家。谁知走到半路时，竟摔倒在路边，随即又呼呼大睡。就在这时，恰巧下夜自习的进贤和周礼士发现了河尾老板，连忙把他背回了家，枝子小姐的母亲感动不已。第二天河尾老板酒醒后，这才发现自已昨天晚上摔倒时，把右脚扭伤了，脚踝肿得象一个小馒头。枝子小姐的母亲要把河尾老板送到医院，进贤给河尾老板检查后，发现他不过是扭伤，没有伤到骨头，于是便自告奋勇地为河尾老板进行按摩治疗。每天下学后，他都会到河尾老板的屋里为他细心按摩，还到陈老中医的药铺为他配了治疗跌打损伤、活血化瘀的中药，让他煎服和外敷。进贤每次为河尾老板按摩时，枝子小姐都要守在进贤旁边，好奇地看着他用灵巧熟练的手法为父亲按摩，看着父亲那享受的目光，枝子小姐对进贤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敬佩。半个月后，河尾老板完全康复，把枝子小姐的母亲高兴得不得了。为此，河尾老板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日本料理，好好感谢了进贤和周礼士。

河尾老板伤好之后，进贤便开始发现，十七岁的枝子小姐对自已的态度发生了明显变化。每天清晨， 她总喜欢和进贤、周礼士一块儿出门上学，尽管她就读的中学和进贤他们学校并不在一起。晚上，她也喜欢在做完功课后，到进贤和周礼士的屋子里呆上一会，有事无事地和进贤天南海北地说上一会儿话。而且，她还不时用母亲给她的零花钱，买上一些糠果什么的，悄悄地塞给进贤，弄得进贤怪不好意思的。慢慢地，进贤发现枝子小姐对自已有了那么一点好感，这使他的心里很是有些紧张。

自从到了日本之后，进贤和荷花一直保持着密切的通信联系，两人之间的感情也渐渐趋于明朗化。进贤在心里对荷花的思念越来越强烈。他不否认，枝子小姐是个非常不错的姑娘，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大方开朗，又知书达礼，但是，在他的心中，已经根本容不下别的姑娘了，这也是他无法面对对枝子小姐的原因。

枝子小姐向母亲说明要和进贤到陈老中医的药铺后，两人便出了门。来到陈老中医家中时，陈老中医一家人已经吃过饭了，看见进贤和枝子小姐来到，陈老中医非常高兴。从他的表情上，进贤已经知道陈老中医一定是知道了清朝倒台的消息。

当进贤把带来的报纸再一次念给陈老中医听后，他眼里流着泪水：

“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啊，这为了这一天，我背井离乡，等待了几十年，终于看到了这一天。”

看着眼前这位老人，进贤的内心受到极大的震动。

在陈老中医的要求下，进贤把报上登载的有关满清复灭的详细情况讲给他听。

武昌起义爆发后，面对各省纷纷脱离清廷独立，此时的北洋新军已成为清廷唯一可以抵抗革命的力量。而北洋新军是袁世凯一手扶持壮大的军队，满清贵族荫昌根本指挥不动北洋军。万般无奈之下，清政府只得将几年前被赶下政坛回老家闲赋的袁世凯重新请出山，出任内阁总理。袁世凯上台后，一方面指挥北洋军队猛攻武昌一线的革命军，一方面暗地里与孙中山先生为首的革命党和谈。最后，袁世凯与革命党人达成协议，只要袁世凯迫使清帝退位，革命党将选举袁世凯为中华民国大总统。在这种情况下，袁世凯利用手中的军权，强迫宣统皇帝退位。这样，自1644年入关后，统治了中国近三百年的清王朝终于灭亡。

“不容易啊，多少年了，自满清入关以来，我多少中华志士为了这一天，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就拿当年的 “嘉定三屠” 和 “扬州十日” 来说吧，多少人为了反抗满清的统治而牺牲了生命啊！

枝子小姐问道：“老前辈，什么是‘嘉定三屠’ 和 ‘扬州十日’啊？”

陈老中医看了看身边这位日本姑娘，长长地叹了口气，“姑娘，那是刻在我们民族心头上永远的痛史。”

进贤：“老前辈，您说说吧，我也想听听。”

陈老中医想了想，然后给进贤他们讲了起来：

“那还是两百多年，满清大军在吴三桂的带领下入关，在北京建立了清王朝。之后，满清大军继续南下江南，占领了江南大片土地。顺治2年(1645)６月，为了巩固江南新下之地，满清大军下了剃发令，命令我江南人民在十天之内一律剃头，即“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江南百姓纷纷奋起抗清，在江南的松山、昆山、苏州、嘉兴、绍兴、江阴一带，反抗清军的战斗最为惨烈。清军在进攻上海附近的嘉定城时，城中居民拼死抵抗，誓死不降。清军久攻不下，损失惨重，于是恼羞成怒，调集众多大炮轰城，城破后，全城百姓无一人投降。清军忿而屠城，杀我同胞两万余人后弃城而去。次日，城郊百姓又进入城中，据城继续抗清。清军再至，攻破城池后再次屠城。不久，明军反攻嘉定，不幸失败，嘉定第三次遭清军屠城，史称“嘉定三屠”。

进贤继续问道：“那‘扬州十日’是怎么回事？”

“清顺治二年（1645），入关后南下的清军进攻扬州，南明王朝著名将领史可法领导扬州军民，对清军的进攻进行了殊死抵抗。由于力量悬殊，扬州被清军攻破，清军随即在扬州城内进行了极为残酷的大屠杀。但清王朝在后来的许多年中，一直刻意隐瞒此事件。后来，一位当年的幸存者在其所著的《扬州十日记》中，记载了当年清军一共在扬州进行十天的大屠杀，仅收殓的尸体就超过了八十万具，后此书秘密在民间流传，清王朝为了隐瞒这段血腥历史，长期被将此书列为禁书。直到清末，才有人从日本将这本书带回国内。后来有人根据当年南明扬州守军、清军兵力和扬州居民人数等方面进行了考证，认为清军一共在扬州屠杀了五天，共杀南明军民约十万人。”

进贤和枝子小姐都不吭声了，进贤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悲惨的历史。他这才明白，为什么一代一代的志士，为了推翻满清王朝，不惜前赴后继地投身革命。他也在心里，对王伯群王文华和何应钦谷正伦他们这些身边的同龄人生出无限敬佩。

枝子小姐：“老前辈，我听父亲说过，你是你们中国一位反清的英雄，您就给我们说说你自己的故事吧！”

“几十年了，几十年了，一直在我的心中… … ”

“老前辈，您看，现在满清灭亡了，您的仇也报了，那些往事，您好就给我们说说吧！”

陈老中医看着他俩，“你们想听？”

进贤和枝子小姐连忙点点头。

“好吧，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就给你们说说。”

陈老中医端起茶怀，喝了一口茶，然后这才慢慢地说了起来，随着他的讲述，进贤也才知道了埋藏在陈老先生心中那一段尘封了几十年的悲惨历史：

“那还是咸丰元年 （1851）年元月，那一年我才十二岁，天王率领我们两万多名‘拜上帝会’的教徒，在我的老家广西桂平县的金田村发动了起义，国号“太平天国”，我们的军队也叫做“太平军”，我也跟着我的父亲、母亲和两个哥哥一起参加了起义。我的父亲是个郎中，跟随天王起义后，我的父亲成了太平军的医官，我也就跟着父亲在医队里帮忙。天王带领我们一路杀清妖， 9月，太平军攻克广西永安县，在那里，天王封杨秀清、萧朝贵、冯云山和韦昌辉分别为东、西、南、北四王，还封了石达开为翼王。清妖调来大军，把我们包围在永安。我们在天王的率领下，突破了清妖的包围，于1852年春天离开广西进入湖南。当时很多穷苦人加入了我们的队伍，我们太平军兵力大增，我军一路北上， 于第二年初攻占了武昌，这时，我们太平军的人数已经有了五十万人。我军顺扬子江而下，3月攻占了南京，天王下令，把南京改为我们太平天国的首都‘天京’。天王还公布了《天朝田亩制度》，准备把富人的土地分给穷人。可惜的是，这些都还来不及实行，我们天国就出事了。”

“咸丰六年（1856）年的6月，我军攻破清军大将向荣的江南大营，被围困了整整三年的天京得到了解围。东王杨秀清见当时天国形势大好，于是开始弄权，他假装‘天父下凡’，逼迫天王封他为‘万岁’。天王密诏北王韦昌辉入天京解难，北王原本就看不惯东王的专横跋扈，北王入城后，杀了东王及其家人、部属共两万多人。 惨案发生后，翼王石达开抵达天京，责备韦昌辉不该滥杀无辜的天国将士。韦昌辉却尽杀翼王府中家属，逼得翼王于当夜逃出城外。翼王脱险后，从安庆调集大军，起兵讨伐韦昌辉。天王见事情闹大，为平众怒，设计将韦昌辉处死，这就是著名的‘天京事变’。”

进贤：“这什么会这样呢？”

“唉，还不是为了一个‘权’字。”

进贤不吭声了。

陈老先生继续说道：“天京事变后，翼王奉诏回京，翼王当时在天国很得人心，内讧造成的被动局面逐渐得到扭转。但天王猜忌翼王，逼得翼王不得不率军数十万出走。可惜啊，天国兵力从此分裂。天王为了克服危机，提拔了陈玉成、李秀成一批将领，取得了著名的全歼湘军主力李续宾部‘三河大捷’， 并攻破清军重建的江北大营、江南大营，解除了天京的围困。还乘胜东进，占领了苏、杭地区，使天国一度出现了振兴的局面。可惜好景不长。1861年9月，安庆失守，英王陈玉成受到革职处分，被地主团练头子苗沛霖诱捕送往清营后遇害，年仅二十六岁。陈玉成的牺牲和庐州的失陷，使我太平军在皖北的防务瓦解，天国只能依靠忠王李秀成等新开辟的苏浙根据地支撑危局。

、“同治元年（1862）3月，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率湘军精锐大军，离开安庆东下，拉开了进攻天京的大幕。我各地太平军在敌人的全面进攻下节节败退，湘军迅速进抵天京城下。 同治元年（1862）年9月，天国的灵魂人物、忠王亲自率领十三个王共十余万太平军，由苏州出发回援天京。 在忠王的统领下，我军在天京与清妖激战了整整一年多。无奈清妖越来越多，我军则越战越少，天国形势也越来越危急。同治3年（1864）2月，湘军攻占了紫金山巅的天保城，随后，清妖曾国荃部完成对天京的合围。

“天京保卫战真是十分的惨烈，清妖挖掘地道，准备用火药轰塌城墙攻入城内，我军则拼死抵抗，双方都死伤惨重。我那年已经二十五岁了，和父亲带领一百多名医官，夜以继日地抢救受伤的太平军将士，遍地都是死尸、受伤的太平军将士的痛哭惨叫，我是一辈子都忘不了。6月1日这天，天王洪秀全不幸病逝，幼天王洪天贵福即位，一切军政事务统归忠王执掌。 此时清攻城更急，天京城头成天炮火连天。到7月19日傍晚，天京全城各门均为湘军夺占。 忠王见大事不好，带着幼天王，在数千文武护送下，伪装成湘军冲出天京。当时，我和父亲就在这支队伍中，我们出城后不久，就与忠王、幼天王失散，我和父亲以及一部太平军将士直奔福建。后来我们听说了，忠王被俘后被清妖曾国藩杀害。可惜啊，忠王死的那年才四十岁。幼天王洪天贵福也在江西被俘，在南昌被凌迟处死。我们还听说了，留在天京城内与入城湘军展开巷战的十万太平军将士大部战死，一部自焚，没有一个投降… …”

进贤和枝子小姐听得呆住了，陈老中医这一席往事，使得进贤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后来的事您老给我们说过的，您的母亲和哥哥都死于天京保卫战中，您后来和父亲跟随一些太平天国的战友，买通了福建海边的船头，乘船到了日本，凭借着一技之长，开起了这家药铺。”

陈老中医看着进贤，“谢谢，谢谢您还记得这些。”

陈老中医说完后，微微地昂起头，灯光下，进贤见他象一尊雕像，一动也不动看着天花板。进贤和枝子小姐也一声也不吭地看着他… …

第十五章    上野公园，与枝子小姐观赏樱花

初春是东京一年中最美的季节。房东姑娘枝子小姐和进贤、周礼士一同畅游著名的上野公园，进贤他们除了欣赏到了闻名于世美丽的樱花外，还了解了日本的和服和饮食文化，还有枝子小姐对他的公开情感表白。

不知不觉，进贤到东京已经一半年了。

四月的东京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尤其是上野公园里的樱花，在全日本都极有名气。早在去年，枝子小姐就念叨过要进贤和周礼士陪她去上野公园赏樱花，因为两人功课太忙，所都没有去成。今年一开春，枝子小姐又念开了，弄得她的母亲一有空就说她：

“这么大的姑娘了，还这么不懂事。”

每当听到母亲这样的话，枝子小姐是故意地撒娇地说一声：

“妈——”

这天早上，进贤和周礼士睡梦中，“砰砰砰。”一阵敲门声把他们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进贤问过话后，才知道是枝子小姐在敲门。

“嗳，我说进贤君、礼士君，该起床了。”枝子小姐的声音又甜又脆，在这寂静的清晨格外响亮。

“这个该死的丫头，这么早就来敲门。”进贤在心里暗暗骂道。昨天晚上，他和周礼士看讲义一直看到半夜才睡，此时正是睡意正浓的时候。

“还是起床吧，不然枝子小姐会不高兴的。”周礼士一边说，一边不情愿地起了床。早在前几天，他俩就已经答应了枝子小姐，一起去上野公园赏樱花。

当进贤和周礼士穿戴齐整后走出房间时，站在院子里等待的枝子小姐的装束使他们大吃一惊。

枝子小姐身穿着一套用上等宽面府绸做成的艳丽和服，淡红的色彩上，点缀着众多的白色圆点。她的腰间扎着一束和服必须要有的腰带，淡色带花的腰带，配上和服上淡红主色彩和白色的圆点图案，显得枝子小姐格外的妩媚。她的头发高高盘起，头发上插上一只金色的发簪，头顶还扎了一条黄色的丝带。进贤还看见，就连她背上的那一团不知道叫做什么的东西，也叠成漂亮的褶，紧紧贴在后背上。 她的脚上是一双白色的布袜，这一点进贤知道，日本的年青女性穿和服时，袜子都必须是白色的，而且，四个脚趾要套在一起，与大脚趾分开。为了今天的出门，枝子小姐的脚上还专门穿上了一双崭新的涂漆木屐。

还在进贤和周礼士刚刚到日本、住进枝子小姐家时，枝子小姐的母亲就给进贤和周礼士说过有关日本和服的历史和一些常识。

最初的日本服装是被称为“贯头衣”的女装和被称为“横幅”的男装。所谓“贯头衣”，就是在布上挖一个洞，从头上套下来，然后用带子系住垂在两腋下的布，再配上类似于裙子的下装，其做法相当原始，但相当实用。公元八世纪，中国唐代服装传入日本，对日本的和服产生了很大影响。当时和服的名称，就叫做“唐草”、“唐花”、“唐锦”等。“贯头衣”、“横幅”以及后来的“和服”，都受到了中国唐代服装的影响。 后来，经过长期的演变，和服才成今天的式样。

日本和服的种类很多，不仅有男女和服之分，而且有未婚，已婚之分，还有便服和礼服之分。男式和服的款式 较少，色彩较单调，多为深色，穿戴方便。 女性和服的款式较多样， 色彩艳丽，不同的和服还要配上不同的发型，这样穿起来才显得协调。如已婚日本妇女多穿“留袖”和服，而未婚小姐多穿“振袖”和服。此外，根据外出目的不同，人们穿着和服的图样、颜色、样式等也有会有所差异。虽然各种功能的和服在大致款式上看起来差不多，但在很多细节上还是有所不同。正是这些细微的不同，才使得不同的和服显示出穿着者不同身份、年龄、和所属的社会阶层。

“枝子小姐，你今天穿得好漂亮啊！”周礼士恭维她道。

“是吗——”枝子小姐看着他，一脸兴奋的神色。接着她转向进贤：“进贤君，你说呢？”

还没等进贤开口，周礼士就抢着说道“不仅是衣服漂亮，枝子小姐人更长得漂亮。”

周礼士这话使枝子小姐更是高兴得不知所措，她高兴地在进贤和周礼士面前转起圈来。周礼士知道枝子小姐对进贤有那么一点意思，于是向进贤使了个眼色，恨得进贤怒瞪了他一眼。

带上枝子小姐的母亲为他们准备好的食物，三人告别了枝子小姐的父母，然后出了门。

这天是星期天，由于他们出门太早，街上还看不到多少行人，沿街的店铺大多还没有开门。当他们到达上野公园时，只有很少的游人在陆续进入园内，三人入园后，在枝子小姐的带领下，沿着园中一条人工小河边缓缓游玩。

小河边上的柳枝已长出了碧绿的新叶，长长的柳枝倒垂向河面，显得婀娜多姿。清澈的河水象是一条玉带,河面上笼罩着一层淡白色的雾霭，呈现出一种朦胧的美。清凉的晨风轻轻地拂过进贤的脸面，他感到了一种凉丝丝润滑的感觉。头顶上湛蓝色的天空中，天空中不时飞过一小群一小群的鸟儿，有灰色的、金黄色的，显得是那样的自由自在。河边的柳树上，几只画眉鸟在欢快地鸣叫着。

上野公园是日本最著名的公园之一，在园内的一片人工湖的水面上，终年栖息着大量野生的黑天鹅、大雁、鸳鸯、鸬鹚和野鸭，给上野公园平添了几分野趣。园内有多处名胜古迹，园中的老树、高台、庙堂与漆黑色调的馆舍、鲜艳的纸灯笼，展示出日本古代和现代的多种风格。 然而，园内最著名的还是樱花，据说一共有上千棵，枝子小姐告诉他们，众多的樱花品种之中，其中有一种名叫染井吉野的品种尤其出名。每年4月樱花盛开的时节，有关部门都要在园内举办隆重的“樱花祭”。从日本各地前来此来赏樱花的游人络绎不绝。来到东京已经一年多了，进贤这是第二次到上野公园来，第一次还是他刚到日本时，何应钦和谷正伦他们带自己来过。因为季节不对，因此无法看到盛开的樱花。樱花从开放到凋谢仅一周时间，所以，就连一些久居东京的日本人，也不是每年都有机会到园内来赏花的。

“枝子小姐，我们还是先去赏樱花吧！”周礼士有些迫不及待了。

于是，在枝子小姐的带领下，三人沿着小河边转了一个弯，一片正在盛开的樱花林展现在他们眼前，这是怎样一片樱花林呀，一大片樱花在金色的阳光下怒放。举目望去，盛开的红色、粉红色、白色的樱花，仿佛就是一片五彩的樱花海洋，那些大朵大朵的红色樱花，象一团团火焰，而那些洁白的樱花，却又如同一团团雪花 。他们来到一株盛开着的樱花树下，粉红色瀑布般的花朵从树上悬挂下来，极富诗情画意。

“真美啊！”周礼士感叹地道。

看到这株樱花，进贤对枝子小姐道：“在我们家乡，有一种名叫映山红的山花，每到春天，也是开着这样大朵的五颜六色的花。满山遍野都是，只是没有樱花这样柔美。”

枝子小姐一边用细嫩的小手轻拂着一朵硕大的樱花，一边对进贤道：“我们日本的樱花有很多品种，最出名的有寒樱、河津樱、雨情枝垂、染井吉野樱、大岛樱、寒绯樱、雏菊樱、及八重樱。象这株樱花，它叫枝垂樱，又称瀑布樱花，算是最漂亮的一种了。”

“你们日本人这样喜欢樱花，其中有什么讲究没有？”

“怎么没有。”周礼士话音刚落，枝子小姐就接上了话，“樱花是我们日本的国花，它热烈、纯洁、高尚，在我们日本人的眼中，它是美丽、漂亮和浪漫的象征，也是火热纯洁的希望和纯真的爱情。”

进贤：“我听说我们学校里的日本同学说过，樱花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传说。”

“你们没听过吧，那我就来给你们讲讲吧，这还是一个与你们中国人有关的美丽传说呢？”

“真的——”进贤和周礼士二人都盯着她。

“可不是。”枝子小姐说完后，想了一想，然后才缓缓地给二人讲了起来：

“在很古的时候，日本有一个小城叫做樱花城，城中居住着一位叫做樱花的美丽姑娘。樱花姑娘每天都看到很多情侣在樱花树下谈情说爱，自己也想得到爱情，但是，由于家境贫寒，很多有钱人家的少爷虽然喜欢她的美貌，但都不找她谈情说爱。有一天，樱花姑娘独自在樱花树下垂泪。这时，一个英俊青年出现了，他爱上了樱花姑娘，樱花姑娘也爱上了这个纯朴的青年。每天，他都会来到樱花树下，和樱花姑娘相守。两人情投意和，缠绵悱恻。不久，樱花姑娘得知了一个消息，这个青年来自遥远的中国，是因为船迷失了方向，而被困在了日本。樱花姑娘听了很伤心，因为她知道，当天气转好后，这个中国青年一定会离开日本，回到他自己的国家。终于，这一天来临了，这个中国青年要离开日本了，他专程来向樱花姑娘告别。樱花姑娘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于是，樱花姑娘故意不理睬他，这个中国青年只好惴怏离去 。中国青年离去后，樱花姑娘哭了几天几夜，因过度思念这个中国青年，最后竟一病不起，忧郁而亡，变成了一朵最美丽的樱花。 几年后，这个中国青年竟然回到了当初和樱花姑娘谈情的樱花树下，寻找樱花姑娘。可是，一切都晚了，当他得知樱花姑娘的事后，竟在这株樱花树下自杀身亡，他的鲜血染红了樱花。从此之后，日本就有了红色的樱花。而樱花姑娘和这位中国青年纯真感人的爱情故事，也随之传遍了日本……”

枝子姑娘的故事讲完了，进贤和周礼士久久没有吭声。好一会后，进贤才感叹地道：

“真是令人心酸的故事，就和我们中国的梁山泊与祝英台一样凄美。”

周礼士要去小解，于是便朝不远处的公厕走去。他离开后，枝子小姐走近进贤，一双大眼睛火辣辣盯着他：

“进贤君，我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这些日子来，枝子小姐对进贤的态度明显地要亲近得多，不久前，有一次进贤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身上起了很多大水泡，又痒又痛，当天晚上还发起了高烧。周礼士和几名留学生把进贤送进了学校的附属医院。枝子小姐不顾父母的反对，竟然守护了进贤两个晚上，把进贤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进贤病好后，专门向枝子小姐表示感谢。枝子小姐却拉着进贤，非要进贤陪她看一场电影。试想一下，两人瞒着枝子小姐的父母和周礼士，单独上电影院看电影，这对进贤来说是多大的事，进贤紧张得连那场电影的内容都没有弄清。

进贤回过神来，不知她要问什么，又见她离自己太近了些，于是倒退了两步，对她道：“你说吧！”

“你要是那位中国青年，你会不会象他那样？”

听到枝子小姐这话，进贤顿时怔住了，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一张脸红得象路旁树上的樱花。枝子小姐见他一脸窘象，立即开心地“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进贤向旁边退了几步。

“进贤君，你生气了？”

进贤没有吭声。

枝子小姐盯着进贤： “进贤君，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进贤扭过头来，连声对她道：“不是不是——”

枝子小姐打断他的话：“那就是喜欢啦！”

进贤不知说些什么好。

枝子小姐：“进贤君，你是知道的，我是从心里喜欢你，在我的心里——”

进贤打断了她的话，“枝子小姐，你不要说了。你是一位好姑娘，不仅我喜欢你，礼士君也很喜欢你。可我的这种喜欢是一种哥哥对妹妹的喜欢，你还是一个高中学生，什么都还不懂。”

“你说得不对，我已经十八岁了，已经是一个有公民权的成年人。我有自己的爱和恨，我喜欢你这件事，我对我的父母都说过的。我也知道，你在国内有未婚妻，这是你不敢面对我的原因。”

“你们在说什么？”

周礼士走了过来，见二人的表情都不自然，于是便问道。进贤对他道，刚才枝子小姐问了他一个关于中国的问题，他的回答惹得枝子小姐不高兴。枝子小姐听后一言不发，只顾朝前走去，二人只好跟在她的后面。

三人离开了这片樱花林，继续向公园深处走去，继续饱赏园中各处美丽的樱花。三人沿着一处水池边缓缓地走着，池边小路两侧的樱花树一棵挨着一棵，枝头开满大朵的樱花，越向前行，樱花树越来越多。这时，一阵轻风吹起，树上樱花在轻风的吹拂下，花瓣如同雪花般地飘落下来，冉冉落在林中地上，连三人的头上也沾了不少。

朝阳已从天边高高升起，灿烂的光茫在天空形成一幅绚丽的画面。温暖的阳光，使得刚才一直沉浸在枝子小姐所讲那个凄婉的爱情传说故事和枝子姑娘对他大胆表白中的进贤心里好受了些。此时，游园赏花的人也多了起来，身穿着五颜六色和服的女人和小孩子们，在公园里构成了一幅独特的绚烂风景。

在公园里游走了大半天，眼见得天已到正午，三人都有些饿了。于是，他们来到一处偏静的樱花树下，铺上带来的布单，拿出枝子小姐的母亲为他们准备的午餐。

午餐主食是外包紫菜的寿司。进贤到日本后，就发现日本人特别爱吃寿司，枝子小姐母亲的小店里，几乎天天都做寿司卖。当进贤第一次吃到寿司时，他差点笑出声来，什么寿司，其实就是在米饭里拌上各种肉食和鲜蔬，外面再用紫菜或是海苔、海带、蛋皮、豆腐皮、春卷之类的东西包裹，最后用刀切成小块食用。后来时间长了，他这才发觉日本的寿司不是那么简单。就拿寿司的馅料来说吧，高档的寿司选用价格昴贵的海鱼、蟹肉、贝类、淡水鱼等，加上香菇、黄瓜、生菜等时令鲜蔬。经济状况不好的寻常百姓人家，只能用普通的鱼，加上普通的大众蔬菜，再加上煎蛋白菜、青瓜和腌萝卜等。包卷寿司的外皮也大不一样，高档寿司选择用优质的海苔、紫菜、海带等，普通百姓人家多用豆腐皮、春卷皮和大白菜等。 不论何种寿司，有一样是相同的，那就是寿司的馅料，包括米饭中，一定要加入一定比例的盐、糖、醋等作料。 此外，吃寿司时，还需要蘸浓口酱油并涂抹适量的绿芥末。而在吃手握寿司时，则不需要蘸酱油，只需吃出寿司本身的原味。除了浓口酱油和绿芥末以外，吃寿司还需要一种更重要的佐味料——醋姜。

　眼前枝子小姐母亲做的寿司，一小块一小块地用刀切得整整齐齐，切口处似乎微微闪烁着清朗的光泽，一看上去就让人垂涎欲滴。三人兴致勃勃地吃起寿司来，进贤将一小块寿司送入口中后，新鲜甘美的生鱼片的香味立即刺激了他的味蕾。这生鱼片是那样的清香，一定不是平常市场上便宜的、带有一股浓浓的泥腥味淡水鱼。寿司中伴随着饭粒的清香在口中缓缓弥散，微微呈现一点酸甜、香糯感。还有新鲜的山葵和姜葱末等调味料，把寿司中那种清鲜、软嫩、香滑、微酸、沁凉、辛辣种种味道搅伴在一起，组成了一种难以言状的口感，在进贤的舌齿之来回激荡交欢，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进贤听枝子小姐母亲说过这日本寿司的由来，那还是一千多年前，由日本赴中国学习的遣唐使从中国带回日本的，后来在日本得到了广泛地流传，并加以加改进，就形成了今天的寿司。日本的寿司分很多种类，最受欢迎的寿司为江户散鮨即握鮨，除此之外，还有卷鮨、箱寿司、太卷、细卷、手卷、里卷、军舰卷、握寿司、稻荷寿司和散寿司等，反正式样多得很。

周围的樱花树下，陆续有一些游人在午餐。一块块的布铺地上，人们喝着、吃着、说着、笑着，那种高兴快乐的情绪相互传递，惹得进贤他们心情也出其地好… …

午餐后，三人天南海北地说了许多。这时，他们看见前面不远处的路边空地上，一个茶道协会正在举办免费的抹茶茶道品尝会，三人一见，立即收起食具，饶有兴致走上前去。

一张不大的榻榻米上，几位身穿淡兰色和服的中年妇人在照顾品茶的游客，她们的气质显得十分端庄。当她们从枝子小姐口中，得知进贤和周礼士是从中国来的留学生时，便热情地邀请二人品茶。在她们的热情相邀下，二人也像其他游客一样，脱掉鞋子，跪坐在榻榻米上。

她们几位中年纪稍长的一人端上绿色的抹茶递给二人，进贤接过后轻轻呷了一口。一种他从来没有品过的茶香立即沁入了他的心脾。

　还没有到日本时，进贤就从师傅口中得知过抹茶的历史。抹茶源于中国，兴起于唐朝，鼎盛于宋朝。那时的茶人用遮阳茶做的碾茶①为原料，用石磨将茶叶碾磨成的茶叶微粉，就成了抹茶。但可惜的是，从自明代之后，泡茶渐渐取代了抹茶。而当年的日本遣唐使在中国学成后，将抹茶及道艺带回日本，使得抹茶在日本得以保留、继承和发扬光大。现在，抹茶及道艺在中国基本失传，而日本抹茶和日本茶道现已成为日本人最爱。

由于抹茶中放有砂糖，进贤感到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递茶给他们的那位中年女人见进贤他们会说日语，便热心地用日文向二人介绍起抹茶的品法。她说，抹茶有绿茶的清高，也有如水般的平和，有自成一体的个性，也具有容乃大的精神。它可以寻觅到茶叶的芳踪，品一缕清香，却不必忍受绿茶的苦涩。

妇人一席话，说得进贤点头称是，他在心里感叹不已。他想起了在医书中看到过的唐代诗人卢仝对抹茶的赞美诗句，其中的几句他还能记得。想到这里，他暗暗在心里默颂起来；

天子须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
仁风暗结珠蓓蕾，先春抽出黄金芽。
摘鲜焙芳旋封裹，至精至好且不奢。

至尊之余合王公，何事便到山人家？
柴门反关无俗客，纱帽龙头自煎吃。

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
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

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
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眼见太阳已开始西斜，三人离开了抹茶茶道品尝会。走着走着，枝子小姐带着二人来到了一座高大的雕像前，一位身穿日军军服的军官跃马昂首，目视远方。进贤不知道雕像是何许人也，枝子小姐告诉他们，这是日本的英雄小松宫彰仁的雕像。

啊！

进贤知道，这个小松宫彰仁在甲午战争中出任日军“征清大总督”，他全面筹划、指挥日本陆、海军对中国的侵略行动。导致了北洋水师的复灭，强占了中国的辽东半岛，逼迫中国割让台湾，后来他病死后，日本政府为他举行了国葬。想到这里，进贤不顾枝子小姐和周礼士，扭头就走。

枝子小姐见进贤这样生气，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赶上进贤，反复追问进贤。当进贤告诉她，这个小松宫彰仁，就是侵略中国、杀害了众多中国军民的刽子手后，枝子小姐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她站在进贤面前，不断地向他道歉：

“对不起，进贤君，我不是有意的。”

这个小小的插曲，使得他们这一天的游园，划上了一点小小的不合谐的印记。

①卢仝（约795—835年），号玉川子，济源（今属河南）人，祖籍范阳（今河北涿县），唐代诗人。卢仝一生爱茶成癖，他的一曲《茶歌》，自唐以来，传唱千年不衰。

　

　

第十六章  外科手术，先生畅谈汉方医学

最后一年的学习中，进贤对外科的手术特别感兴趣。西医的先进性给了他这位学徒中医五年的学生很大启示。他与山口先生太夜谈中医的现状和未来。枝子小姐公开向他示爱，进贤想到了师妹荷花，委婉地拒绝了枝子小姐。

当1912年9月来临的时候，进贤和周礼士进入最后一年的学习。

在前两年的学习中，由进贤和周礼士的二十来门课的成绩都在班上前列。两人的勤奋、好学、聪明，得到了学校先生们的赞许。最后一年的学习，他们主要是在医院里，跟随大夫进行内、外、妇、儿各科的临床实习。

进入临床学习后，和那些从来没有接触过病人的同学比较，跟随师傅学徒了五年中医的进贤，比其他同学更为得心应手。进贤对内、外科特别感兴趣，尤其是外科的清创缝合和一些简单的手术，他更是上用心学习。有一件小事可以看出他的勤奋、好学，那就是他每天都抽出时间，跟随护士进行打针之类的操作，以至于病房时的护士们都很喜欢这个来自中国的留学生。进贤认为，现在多掌握一些临床操作技能，对他今后回国后行医一定会有大好处。

外科是一门动手性极强的学科，从外科教学一开始，每逢上到某一系统的疾病时，先生总是要按教学计划的安排，带领同学们到附属医院相应外科各病房去见习。给进贤印象限最深的，莫过于第一次到手术室去观摩手术。

进贤和同学们换上消毒衣，依次走进了附属医院手术室旁边一间小环形小屋，隔着玻璃窗，进贤他们可以居高临下清楚地看到手术室中间手术台。

病人已经睡在手术台上，由于病人的头部戴上了手术时的无菌帽子，加上身上盖着无菌手术单，进贤和周礼士看不出病人是男是女。此时，手术大夫还在外间进行无菌刷手消毒， 手术室只有一位麻醉师在为病人进行麻醉，另外还有手术护士在为病人进行术前的准备。

进贤在上《解剖学》课时已经学过，阑尾是人类身上的一种退化器官，长约7-9厘米,直径约0.5厘米,位于腹部的右下方。老百姓常将阑尾炎说成是“盲肠炎”，这其实是一种误解。因为盲肠是人体大肠的起始部，与阑尾的位置相邻，但不是阑尾。阑尾属于人体的免疫组织器官，当细菌或感染等外界不良因素要侵犯肠道时，阑尾也就会象一个“卫士”一样保护肠道，宁可自己受感染——阑尾可以帮助抑制具有潜在破坏作用的体液性抗体反应，同时能够提供局部的免疫作用。一个人出生后不久，淋巴组织便开始在阑尾中聚积，在二十岁左右达到高峰，之后迅速下降，并在六十岁后消失殆尽。因此，成年人切除阑尾后，对人体的免疫作用影响不大。由于阑尾腔细小,又是盲管，因此，食物残渣和粪石等容易掉入阑尾腔内,堵塞管腔引起阑尾发炎，因而使得急性阑尾成为一种较多的疾病。

从旁边洗手间出来的大夫和手术护士依次进入手术室。麻醉师开始在为病人进行麻醉，只见他用乙醚为病人麻醉后，病人很快陷入了深睡中。这时，手术护士首先上台，清点着所有的手术台器械和纱布的数量，随后，手术大夫也开始为病人消毒和铺上消毒巾，手术就开始了。

今天主刀的手术大夫是山口先生，一般的外科手术需要四名大夫：手术者、第一助手、第二助手和第一助手，每名上台的大夫都有严格的分工。由于阑尾是一小手术，因此，只需要三名手术大夫，其中第二助手通常都是是实习生——他主要的任务是负责剪断手术者和第一助手的缝线，还有要负责用手术台拉钩拉开病人被切开的腹腔，以便于手术者和第一助手进行手术。

  随着手术的开始，进贤和同学们的心情也开始紧张起来，这毕竟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人体手术。

山口先生用手术刀尖在病人的右下腹部首先刺激了一下病人的皮肤，见病人无丝毫的疼痛反应，这表明麻醉已完全生了效。于是，山口先生向麻醉师和第一助手递了一个眼色，然后正式开始了手术。

山口先生首先在病人的右下腹切开了一个五、六公分长的斜行切口，他切开病人皮肤和皮下组织后，几小股殷红的血立即喷射出来，我们知道，这是病人皮下组织中的小动脉被切断了。山口先生和对面的第一助手熟练地用止血钳夹住被切断的血管，出血立即停止了。接着，山口先生和第一助手立即对被夹住的血管进行结扎止血。然后，山口先生剪开皮下组织下面坚硬的键膜，再用手术刀柄分开肌肉层，暴露出病人的腹膜。当他用剪刀剪开腹膜后，进贤透过玻璃窗，清楚地从上方看到病人的腹腔----蠕动着的人体肠管活生生地暴露在他的眼前。进贤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就在这时，站在进贤旁边的一名日本同学突然捂住口，一下子跑了出去，另一名日本同学连忙跟了出去。进贤知道，这名日本同学是忍受不了这场面的刺激。

手术继续在进行，第二助手此时用拉钩将切口向两侧牵开，进贤看见山口先生用戴着手套的手，在病人的腹腔内顺着肠管寻找着阑尾。只见他首先找到了盲肠，然后手指垫纱布，捏住肠壁，将盲肠提出，再顺着结肠带找到了病人的阑尾。进贤看到了，由于发炎，病人的阑尾变得比正常阑尾粗大红肿，如同成人的一根粗大手指，阑尾表面已经有了一层白色的脓苔。

接下来，山口先生开始处理肠系膜，为了保护阑尾及盲肠，他先用一块小的干纱布包缠阑尾，并用一把专门的手术钳夹牢阑尾，再用盐水纱布围在阑尾根部的盲肠周围，防止手术中污染。然后这才提起阑尾，围绕阑尾根部，在距阑尾根部0.5～0.8cm处的盲肠壁上作一荷包缝合，暂不收紧缝线。又用两把止血钳在距阑尾根部重迭钳夹阑尾，在两钳之间切断阑尾，将上层的钳、刀及阑尾一并弃去。

阑尾切除后，山口先生用器械护士递过的用两根分别蘸上消毒酒精和生理盐水的棉球，依次在阑尾残端粘膜面涂擦，随即用细线在钳下两次结扎阑尾残端，然后拿掉保护盲肠的盐水纱布。

手术已经到了尾声，山口先生开始包埋阑尾残端，第一助手提起荷包缝线线头，山口先生用无齿的镊子将阑尾残端推进盲肠腔内。第一助手上提并收紧荷包缝线，使残端埋入荷包口，结扎打结后剪断线头。再在盲肠壁上作一浆肌层“八”字缝合，再将阑尾系膜残端或脂肪垂结肠固定。进贤知道，这是为使局部表面光滑，防止术后粘连。

到了此时，手术已基本完成，山口先生准备关闭病人的腹腔了，他用一把卵圆钳夹住一块小纱布团，伸入腹腔，在盲肠周围检查有无渗液、脓液，有无结扎点出血。这时，进贤看见手术护士开始仔细地清点所有的手术物品，包括一张小小的纱布，也必须与手术前所清点数量相符合。还有一个细微和情节，感动了进贤和所有观摩手术的同学，那就是手术护士拿起手术中用过的小小的针头，仔细地检查手术中是否有针头断裂。进贤知道，如果手术护士发现手术物品数量不符，那大夫是绝对不能缝合病人的腹腔的。如果将纱布、甚至手术器械遗留在病人腹腔内，给病人造成极大痛苦，有的病人甚至会因感染而失去生命。

山口先生一层层缝合腹膜、腱膜、皮下组织和皮肤后，手术终于结束了。

看过了白天山口先生做的那一台阑尾切除手术后，心情激动的进贤和周礼士很想和山口先生交谈一下，当天晚上，两人一同来到山口先生的办公室。

除了星期天之外，山口先生每天晚上都要到自己的办公室工作看书，这已经成了全校师生人所尽知的事。当两人走进山口先生的办公室，向山口先生表明来意后，山口先生对他们的到来表示了欢迎。

“山口先生，今天看了您做的那一台手术后，我们有很多感想，特地来向先生请教一些问题。”

进贤开门见山地向山口先生这样说道。

山口先生请他们坐下。“是不是看了白天的手术，心里有些激动。”

“岂止是激动，实在是非常激动。先生的手术，使我们非常的羡慕。”

听到周礼士这样说，山口先生笑了起来。“你们是第一次看到外科手术，心情的激动是可以理解的，以后见多得多了，也就不稀奇了，何况以后你们也要自已动手术呢。”

“我们看先生动手术，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娴熟，心里钦佩得不得了，先生真不愧为知名外科医生。”

“你们不用羡慕，只要你们好好学习，今后肯定会超过我，这是规律。”

进贤：“先生，我心里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先生。”

“请说。”

“今天手术中这个病人，如果不做手术，后果会怎么样？”

“必死无疑。”山口先生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进贤和周礼士相互看了一眼。

“先生，有没有其他治疗方法？譬如说——”

山口先生打断了周礼士的问话，“这种化脓性阑尾炎不手术，阑尾将会很快穿孔，后果会是我在课堂上给你们讲过的那样，肠管中的污物就会通过阑尾穿孔处流入腹腔中，引起严重的腹膜炎症，其毒素将很快被吸收入血循环，造成脓毒血症，病人就会死亡。”

山口先生说完，见进贤一直在思索什么时么，于是便问他道：“进贤同学，你在想什么？”

周礼士：“先生，他大概在想用他的中药能不能治好这种病人。”

周礼士的话中明显带有调侃进贤的意思，长时期来，两人经常在对待中医问题上发生争论。周礼士对进贤在课余仍然坚持看从国内带来的那些中医古籍有不同意见，尤其是对他经常到陈老中医的药铺里帮忙感到不满。他认为他和进贤学习的是西医，将来都会从事西医工作，因此，他劝进贤放弃中医，一心一意地学习西医。但进贤对他的意见不以为然，依旧抽时间到陈老中医的药铺去请教。但是，虽然在对待中西医观点上的不同看法，但两人在感情上依旧是最要好的朋友。

“中医将来一定是会淡出历史的，象今天这种病人，先生都说了，如不用外科手术，将必死无疑，如果用中药治疗，那——”

进贤打断了他的话，“我从未说过中医中药是万能的，至于中医将来会不会淡出历史，也不是你说说就会实现的。”

山口先生笑着对他们道：“你们也不要争论了，任何一种医术，在一定的历史阶段内，都有其局限性。西医是如此，你们国家的中医也是如此。但是，就目前世界医学的主流来说，西方医学已经执掌了世界医学的牛耳。许多国家，尤其是政治经济文化落后的国家，它们的本土医学，由于西方医学的先进性，已经无法与之抗衡，处于灭亡的边缘。”

进贤不解地看着山口先生，“先生，这话怎么说？”

“就拿我们日本本土的医学，也就是汉方医学来说吧，就是一例在西方医学冲击下趋于衰亡的典型。”

“先生，我刚到日本时也发现了，日本的汉方医学经历了那么长的时间，怎么就会到今天这种地步呢？”

“说来话长啊。”

进贤：“先生，你给我们说说吧！”

山口先生看了看进贤，“好吧，我知道你是中医出身，而日本的汉方医源于中国，你自然很关心这个问题，你知道一些有关汉方医学的情况，对你也有好处。”

进贤和周礼士看着山口先生，山口先生继续说道：“中国有个古老的传说，那就是秦代时的徐福，据说他携童男童女五百人东渡日本，其中还有工匠，想来里面应该有医药人员，但中日两国的史书都没有记载。其实，中医被引进日本，大约是在公元六世纪初叶。那时，有中国人带着医药工具和医药书籍渡日，到日本传授中医医术。隋唐时期，日本派出大量留学生和留学僧东渡东海到中国学医，同时，中国也有许多医药学家包括僧人渡日，两国之间的交流极为频繁。公元八世纪的奈良时代，中医在日本被确定为其正统医学。经过一千多年的吸收、消化，到了江户时期，逐渐形成了一种带有日本特色的医学，也就是汉方医学。而汉方医学也出现了许多流派，如后世方派、考证派、兰汉折衷派等学派。其间也涌现了不少著名的医学家和传世之作，对后世汉方医学乃至整个中医药学的发展都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十六世纪开始，欧洲传教士开始进入日本传教。他们在传教的同时，也把西方医学带到了日本，但没有对日本的汉方医学产生多大的影响。到了十八世纪中期，日本有人将荷兰医书翻译引进了日本，所以，当时有人把从荷兰传入的西方医学称为兰方医。从那时起，西方医学开始在日本立足。此后，由于西医显著的疗效，西医在日本不断壮大，到十九世纪中叶，西医在日本势力大盛，与汉方医屡屡发生冲突。也就是在这时，西方科学开始急剧涌入日本，日本人开始对西方文明产生强烈的兴趣，上至皇室，下至平民百姓，无不对西方科学崇敬有加。日本全国这种对西方文明的崇尚，必然冲淡影响了日本千年的中国文化，汉方医学作为受中国医学影响极深的领域，自然难逃厄运。明治维新开始后，日本开始全面学习西方，明治政府实行了全面废止汉方医学、独尊西方医学的政策。政府宣布废止官设的汉方医校，用西医取代汉方医掌握国家医政大权，用自然淘汰的方法逐步消除汉方学医。同时，日本大力发展西医事业，开办各种层次的医学院校和医院，聘请西医学者任教讲学行医，鼓励日本青年到西方学习西医，我本人就是在这种浪潮中得以赴西方留学的。经过几十年的时间，日本的汉方医学已处于崩溃状态，基本达到了日本政府废止汉方医学的目的。”

山口先生这一番话，听得进贤心里很不是滋味。日本的汉方医学与中医本是同根，日本的汉方医学既然因为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的涌入而遭此厄运。那么，不久的将来，中医也会面临日本汉方医今天的处境，想到这里，进贤的心里顿时生起几分惶恐。

“先生，汉方医学在日本有上千年的历史，它对日本民族千的历史进程也起到过重大的作用，怎么就会在西方医学入侵后遭此厄运，这其间会不会还有什么原因？”

“你这个问题问得好，很多人都认为，西方医学的进入和明治维新以来的日本政府所采取的政策，自然是使汉方医学陷入灭顶之灾的首要原因。但是，我个人认为，这还不是首要原因，汉方医学本身的一些问题，才是使汉方医学走到今天这种地步的原因。”

山口先生这一观点使进贤感到好奇，他不解地看着山口先生。山口先生继续对他道：

“ 汉方医学源于中国医学，但是，文化根基浅薄的日本文化，在漫长的历史时期中，汉方医学一直没能将博大精深的中医真谛消化吸收。在日本一千多年的汉方医学史上，虽然出过许多医学大家，也有许多专治各种疾病为主要内容的传世之作，但是，汉方医家只重视对中医治疗经验的吸收，而忽视了对中医理论的研究，这种一只脚行走的医学思想，给汉方医学的发展埋下了深深的隐患。我们都知道，医学理论是指导临床医学的基础，汉方医家丢弃了中医药学的基本特色——辨证论治，实际上就是从根本上丢掉了中医。”

“在历史上，一直在汉方医学中占主导地位的古方派，表面上主张独尊中医的医圣张仲景，而这种所谓的“方证对应”根本不是中医的辨证求因，而只是根据症状选择药方，根据病人的症状进行药物加减而已，与张仲景创立倡导的辨证论治的核心内容相去甚远。在西方医学大举进入日本的前夕，汉方医家在“方证对应”的基础上，也提出“方病相对”的临床思辨方法，但这种不中不洋，不东不西的思维方式，再一次使汉方医学陷入了大倒退之中。当西方医学以其严谨和科学性进入日本后，加上政府一味打压汉方医学，这样一来，汉方医学就只有束手就擒了。”

山口先生这番话深深地启发了进贤，面对汉方医学的悲惨命运，进贤觉得，中医一定要汲取日本汉方医学的教训，从理论上研究中医，在治疗上再上新阶层，这样才有可能在西方医学大潮来袭的时候，使中医也有一席之地。

到了此时，进贤也深深地觉得自己赴日本学习西医是极为必要的。他也暗地在想，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西医，打好基础，为今后从理论上研究中医打下良好的基础。他想，对于他这样一位深爱中医，又系统学习西方医学的人来说，应该是一种历史责任。

第十七章   留日毕业， 天国老医官义赠秘方

进贤毕业后，谢绝了山口先生的挽留，决定返回家乡。而同窗三年的好友周礼士却继续在日本深造。临行之前，进贤分别与众师友告别——太平天国老医官义赠他止血秘方，山口先生赠送他听诊器，他也婉拒了枝子小姐对他的感情。

1913年8月，经过三年的留学生涯后，进贤从东京高等医学专科学校毕业了。

进贤早就对自己的未来作好了打算，他决定要回家乡兴义，继续跟随师傅学习中医。经过三年的西医学习，他对中医的热爱丝毫不减。他觉得无论是自己对中医的热爱，还是对师傅的感情，他都必须要回到家乡，回到师傅的身边。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在心里对师妹荷花的感情。

周礼士的想法却与他不一样，他的父亲自从清廷灭亡后就失去了官位，已回到家乡安度晚年。父亲也希望他毕业后能回到南京，但周礼士却有自己的主张，他已经报考了东京医科大学。这一点，他对进贤还是很有意见的。他曾动员进贤和他一起报考，“你的成绩不在我之下，不继续深造，那是非常可惜的。”但进贤还是拒绝了他的要求，执意要回老家。

领到毕业证后，进贤开始了离开日本回国的准备，那就是要和诸多朋友师长告别。

首先要告别的是何应钦和谷正伦。自从前年武昌起义爆发后，何应钦和谷正伦就离开了日本，返回国内参加反清起义。1913年3月，袁世凯派人于上海暗杀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后，以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人，在赣、苏等地区发动了讨伐袁世凯的战争，亦称“二次革命”、“癸丑之役”、“赣宁之役”。然而，由于双方军力相关悬殊，革命党人发动的讨袁之战很快失败，国民党控制的南方七省全部丧失。在这种情况下，何应钦和谷正伦只得离开中国重返日本，继续完成学业。进贤将自已要回家乡的事告诉了二人后，二人均表示支持。他们也向进贤表示，等到他们毕业归国后，一定会去看他。

接下来，进贤向在三年学习中给他很大帮助的山口先生告别。他和周礼士专们约了山口先生，到学校附近的一家照像馆照一张像片留作纪念。对于他的离去，山口先生表示十分遗憾。山口先生和周礼士一样，认为进贤的学习成绩这样好，应该继续在日本深造。他曾反复劝说进贤报考东京医科大学，或由山口先生推荐他留在日本工作。但进贤向山口先生表示了自己愿意回到家乡，继续从事中医中药的事业，婉言谢绝了山口先生的好意。山口先生只得告诉他，今后有什么问题，可随时来信。还有，山口先生希望进贤今后一定不要放弃中医，“中国医学和西方医学相结合，也可能会是将来中国医学发展的一个方向。”山口先生这句话，进贤牢牢地记在了心里。最后，山口先生特地买了一只听诊器，送给进贤作纪念，这使得进贤万分伤感。为了回国后看病的方便，进贤还用自己节约下来的官费，买了一套常用的手术器械带回国去。

进贤专门抽了一天时间看望了陈老中医，听到进贤执意要离开日本回国，陈老中医十分伤感。这几年来，进贤不知多少次到过他的药店，受过陈老中医多少教诲，在进贤的心里，早已把陈老中医看作是自己的第二位师傅。陈老中医不顾七十多岁的高龄 ，执意亲自下厨，为进贤做了一顿告别饭菜。席间，陈老中医伤感地道：“你可以回家了，可我这把老骨头却只能埋在异国他乡。”进贤曾不止一次地问过陈老中医回国的问题，尤其是清政府倒台后，但陈老中医每次都凄婉地对进贤说，当年因为闹太平军，家乡的众多乡亲都早已死在清军刀下，他离开家乡已经几乎五十年了，就是回到家乡，又有谁还认识他呢？一席话说得进贤掉下泪来。

陈老中医支开儿子，拿出个小布包交给进贤。

“这是我父亲传给我的一个专治内外伤出血的秘方，当年，我父亲在多年的行医中，特别是当年在与清妖的战争中，利用此方，救治了数不清的太平天国将士。这么多年来，我已经对父亲留给我的这个秘方，根据病人的不同病情，进行加减。这几年中，你也看到我治好了不少内外出血的重病人。我离开祖国五十来年了，秘方我从来不示人，现在，我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风烛残年，自知时日不多了，我已经不可能再回到故土。这几年来，你我忘年之交甚厚，我知道你是一个厚道之人，更是一个视医道为一生事业的人，现在，你要回国了，我们今后已无再见面的可能。君子之交，一生难得。这个秘方，我抄了一份给你，你就把它带回国去，今后可以医治更多的国人，这也算是我为故国做的最后一点事。”

“师傅——”　

进贤当即跪倒在陈老中医的面前，并且泪流满面，他何尝不理解陈老中医不得终老异国的忧伤心情。

最难面对的是枝子小姐。

枝子小姐刚刚高中毕业，已经报考了东京女子大学。经过三年的接触了解，枝子小姐对进贤产生了友谊之外的感情，这是她的父母和周礼士都看得很清楚的。

一天晚上，枝子小姐把进贤约到了一个偏静的地方，正式向进贤表达了自己对进贤的好感，希望进贤留在日本。面对枝子小姐的感情，进贤理智地加以拒绝。他把自己与师妹荷花的事说给了枝子小姐听，枝子小姐虽然早已从周礼士的口中知道过这件事，但现在亲口听到进贤这样对她说，还是使得枝子小姐小声地哭了起来。枝子小姐虽然伤心，但也不得不在心里对进贤这种忠贞不一的感情感动和钦佩，最后，她只得把自己的痛苦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万事齐备之后，在进贤就要回国的前三天的晚上，枝子小姐全家特意为进贤准备了一顿践行饭。

这天下午，枝子小姐的父亲河尾先生早早就在饭馆大门上挂上了“今日停业”的牌子。整个一下午，枝子小姐父母都在为晚饭忙碌着。进贤提出要帮忙，但却被枝子小姐的父母阻止了。他们要进贤去枝子小姐屋内陪陪枝子小姐。因为这几天以来，枝子小姐和平日里大不一样，因为是假期，她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听到河尾老板夫妇的话，进贤不知说怎么办才好。

天刚刚黑下来的时候，枝子小姐的父母终于把晚餐准备好了。

低矮的小餐桌上，摆满了枝子小姐的父母忙碌了大半天的成果：

一盘薄薄的炒牛肉片，里面有烩菜，一盘烤海鱼，表面呈金黄色，配以柠檬等调味品，那味道真是美极了。日本是一个四面环海的岛国，渔业生产很发达。因此，吃鱼鲜很是普遍，只是鱼的价格相差很大。一大盘盖浇饭， 上面还有少许的咖喱牛肉和豆腐，看上去就使人垂涎欲滴。此外，还有煮鸡蛋。面是枝子小姐的父母亲最拿手的拉面，还有一盘生菜，旁边还有一小蝶酱，进贤知道的，这是用来沾生菜吃的。

最后上的是一大碗增味汤 ，汤里面有海带 、豆腐和碧绿的青菜。菜虽然不多，但对枝子小姐这样的普通日本人家来说，应该是近似于过节的菜肴了。最使进贤感动的是，枝子小姐的母亲为了欢送他，竟然把留在过年吃的、新泻县产的上等大米做成的寿司端了上来。这种米一上桌就有一种令人难忘的香味，米颗粒明显比一般米来的硕大，颜色透彻，几乎不见白色实心的部分，米色亮澄澄的，仿佛上了一层油。与普通的大米相比，无论香味、口感、光泽以及吃起来的甜度、弹性与粘度等，都比普通的大米强很多。进贤吃了一口，满嘴的香味立即沁入心脾。

这顿饭一直吃到很晚，席间，进贤和周礼士、枝子小姐的父母摆谈了三年来他们中间经过的许多往事，只有枝子小姐，席间一句话也不说。进贤偶与枝子小姐的目光相遇，看到她忧伤的神色，慌得连忙低下头吃饭，再不敢看枝子小姐的目光。进贤知道，面对枝子小姐对自己的这份感情，他无言以对，只能将它深深入埋在心底。

然而，枝子小姐的事还没有完。

第二天一大早，枝子小姐就把进贤约到了上野公园。

去年春天，进贤、周礼士和枝子小姐曾经来过这里，那时候，园内樱花怒放，竹木葱笼、绿草如茵，到处乌语花香、环境非常的幽静，而此刻已是深秋大多树叶早已凋零，除了那些松柏枝外，举目看去，满园那些诸如、樱花、柳树之类的季节性落叶树木已是光溜溜一片，使园内呈现一派萧肃之感，空气中也弥漫着一种冰冷的潮湿。

进贤和枝子小姐沿着园中幽静的小径缓缓走着。尽管两人都穿上了棉衣，但寒气还是使得他们脸颊上感到冰凉。公园里的游客寥寥无几，在进贤的视野中，只有几对象是情侣的青年男女在公园里游玩。这种天气对他们来说，恰好是他们最惘意的时候，因为游人的稀少，正好给他们提供了难得的约会环境。园中一处水池边上，生长着一片松柏树林，边上的几株老树干粗壮，树形枝杈密集，依然显露出生机，看上去足有上百年的历史。进贤知道，日本人把松柏视为坚贞的象征，松枝傲骨峥嵘，柏树庄重肃穆，且四季长青，历严冬而不衰。在中国的文学作品中，作者也常常以松柏象征坚贞不屈的英雄气概。

微微寒风凉飕飕的吹着，枝子小姐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飘起，她用手优雅地把长发拢向脑后。在地上， 几片残叶被风吹起，又随风飘动，在不远处的草丛中落了下来。崎岖的小径两旁，发黄的草丛空处裸露着黄土，落叶在小径转弯的避风处堆积了很厚的一层，用脚踏上去，有一种软绵绵的感觉。看着眼前情绪低落的枝子小姐，进贤也忽然感觉无比的茫然和惆怅，内心亦有荒凉的悲伤。想起自己即将离开日本回到祖国，陈年的岁月与旧梦，还有往事幽幽，惆怅的心绪不禁悄然泛起。进贤看着枝子小姐，正想和她说点什么，却见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进贤怔住了，不知对她说什么好。

好一会儿后，枝子小姐才说起话来，语气是那样的悲伤：

“进贤君，我想对你说的话都说过了，我就是喜欢你。”

听到枝子小姐这话，进贤的心里涌起来一阵伤感。“你是个好姑娘，可我心中早已有了人，容不下别人了。”

“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吧！”

“如果你没有你的师妹荷花小姐，你会不接受我的感情？”

进贤想了一下，真诚地对她道：“枝子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这样对你说吧，如果没有我的师妹，我一定会接受你的感情，这是我的真实想法，只是我现在已无法做到这一点了。”

枝子小姐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谢谢你，进贤君，我相信你，感谢你。”

进贤没有吭声，他知道，此时，对她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枝子小姐深情地回忆起往事：“你们刚刚到日本的时候，那是多么好啊，我一有空就往你和礼士君的宿舍跑，你和礼士君每次都告诉我很多你们国家的新奇事情。我第一次听你描绘壮美的长城、长江、黄河，泰山，还有你们中国人的风俗习惯，我就向往着，有一天能到中国去，这也是我爱上你的原因之一，可现在——”

进贤安慰她道： “能和你在日本相识，认识你这样一位好姑娘，也是我一生中的幸事。虽然我们之间有缘无份，但在我的心中，你永远是我要记怀的好姑娘。我也相信，你今后的人生还很长，还会遇到许多比我好上好多倍的男人，你一定会幸福的。”

“进贤君，你不要说了。”

枝子小姐的心情已经不刚才那样忧郁了。

两人继续在林中小径上缓缓而行，天气的寒冷，加上游人的稀少，使得周围的一切显得是那样的寂静，甚至有几分凄婉，进贤穿着厚厚的大衣，仍然感到有些发冷。

“这么冷，我们回去吧！”进贤对枝子小姐说着，一边停住脚步，谁知枝子小姐头也不回，仍然继续向前走着，进贤只好跟了上去。

“进贤君，你这一回国，不知我们今后还能不能再相见？”

枝子小姐的话使进贤再一次感到几丝凄婉，他强笑了笑，对枝子小姐道：“会有机会的，中日两国相隔这么近，我们一定会很快再见面的。”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顺着一条山坡小路拾阶而上，向人迹罕至的幽林深处走去。小路两旁满是不知名的树林，那些落叶和干草满地都是，周围寂静得有些可怕。稀疏的林间空地上，树木横七竖八地倒着，一些枯木杂草将脚下小路隐密地挡在两人的面前，两人顺着一条若隐若现的林间小径继续前行。

“枝子小姐，我想对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是有关礼士君的事。”

枝子小姐停住了脚步。

进贤继续说道：“其实，礼士君一直在心里喜欢你。”

枝子小姐抬起头来，两只大眼睛直盯盯地看着进贤，“进贤君，你不要再说了，你难道不知道，这个时候对我说这些，如同在我的伤口上撒盐。”

“对不起，枝子小姐。我只是觉得应该把礼士君的心事告诉你，因为我和他和你，都是最好的朋友，他又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

枝子小姐一声不吭地向前走去，进贤只好放弃了这个话题。其实，他老早就觉得枝子小姐和周礼士才是最合适的一对。不过，此时的他，却不敢再说这个话题。

转过一个弯，前面不远处是一片并不繁密的竹林，虽然是冬天，竹叶已变得有些枯黄，高挺的竹木也不象其他季节那样葱绿。进贤和枝子小姐走进竹林间，偌大的一片林子，只有他们两个人在里面穿行，当一阵轻风吹过，更显得是那样的幽静，想起自己拒绝了枝子小姐的感情，枝子小姐又是那样的忧伤，进贤的心里更显得几分凄婉。

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个凉亭，枝子小姐提议坐一下，于是，两人在亭子的石椅上坐了下来。

透过稀疏的竹林，远处是一片草地，发黄的枯草尽头，是一片长满了松林的缓坡，枝子小姐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松林，寒风轻拂着她额前的几缕散发，她不时用手将散发拢上，显得是那样的优雅。看着她那美丽的脸庞，进贤突然想起了许多往事，他想起了刚到日本时，住在她家时的那些日子，心情不由得又忧伤起来。

枝子小姐从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然后递在进贤的手上：

“进贤君，你要走了，这件东西，是我特地送给你的，请留下做个纪念吧！”

进贤从她手上默默接过信封，然后缓缓打开来。

天哪！包里面竟是一张崭新的照片，照片上的枝子小姐娇羞异常，进贤的心里蓦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动，看着这张枝子小姐的照片，进贤的心里隐隐作痛。

枝子小姐是个多么可爱的小姑娘啊，她只有二十岁，如花似玉、风华正茂的青春年华，对生活对未来充满憧憬，进贤不是那种对感情提不起放不下的人。但是，当他看到枝子送给他的照片时，他深深地对这位日本姑娘这几年来对他的纯真友情感动。

此刻，进贤的内心真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对这个清纯的日本姑娘虽不是人世间最亲密的恋人感情，但却是最亲密的异性朋友。在他的心中，枝子姑娘如同他的亲人，是他一生中最可珍贵的人，是他要用一生去爱抚的可爱的妹妹。

“枝子小姐——”

进贤的声音有些呜咽，多么纯真可爱的姑娘啊！一个人，一生中能够认识这样一位异性朋友，该是多么幸福。

进贤把枝子小姐的照片收好，然后对她道：

“枝子小姐，不管我们今后怎样，在我的心中，你永远是我可爱的妹妹，是我一生都要怀念的异性朋友。我也希望你永远记着我，不要将我忘记。”

“进贤君，，我永远会记着你的，你一定要记着我呀！——”

唉，人生就是这样！

第十八章  毕业返乡，与师妹洞房花烛

1913年9月，进贤终于毕业回到了阔别三年多的家乡，他向师傅一家讲述了在日本留学三年中新奇趣事，还将陈老中医的故事和送给他的秘方告诉了师傅，引得师傅感概不已，而姑婆则准备办理进贤和荷花的婚事。

1913年9月，进贤终于回到了阔别三年多的家乡。

当进贤提着行李箱，走进刘氏医馆时，刚刚送走一 位病人的刘老郎中一脸惊诧地打量着这个身高体壮、一身西服、对着他傻笑的年青人。

“师傅——”

进贤放下箱子，大叫了一声后，刘老郎中这才认出了进贤。

进贤几步上前，紧紧抱住了师傅。

“老太婆，老太婆!”在刘老郎中的呼叫声中，刘老郎中的妻子从里间走了出来。她也是好一会儿才认出进贤，进贤再次抱住姑婆，好一会儿才松开。

两位老人仔细打量着进贤，刘老郎中的妻子抹着眼泪，对进贤道，“长高了也长壮了，这要是在街上，恐怕都认不出来了。”

“你哭什么，孩子回来了，这是天大的喜事。”

刘老郎中的妻子对丈夫道：“死老头子，我这是高兴。”

这时，荷花也闻声走了出来，四年不见，进贤眼前的荷花师妹早已长成了一个标准的大姑娘了。只见她还留着长长的大辨子，两只眼睛还是那么大，那么亮，丰盈的身材凸凹有致，浑身上下充满着一股青春的活力，进贤忍不住一阵心跳。

“师妹。”

葵花羞涩地低下了头，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低头提起地上的箱子，径直往里间去了。

当天下午，刘老郎中早早就关上了医馆的大门。晚饭后，刘老郎中的妻子把一张小桌搬到了后院,准备听进贤讲在日本的趣事。

夜幕不知什么时候降临了，一轮明月高悬在无边的天际，满天的繁星象一颗颗晶莹透亮的珍珠挂在天幕上。姣洁的月光下，大地好象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青纱，显得缥缈而又神奇。刘老郎中的妻子把一些当地的水果摆上小方桌，有闻名滇黔桂三省边区的兴义海子梨①、大红袍②，炒得香喷喷的花生葵花子等。大家一边吃，一边听进贤讲着在日本学习和日常生活，以及旅途中的情形。

进贤先把这三年多来念书和生活的情况向师傅一家讲了一遍，其实，在过去的三年多时间里，不论是在汉口补习日语的时候，还在日本留学的日子里，进贤一直不间断写信给师傅一家人，但是，现在他讲起来，师傅一家人还是听得津津有味，仿佛是第一次听到。尤其是刘老郎中的妻子,对从进贤口中说出的日本的一些的风情民俗和日本人生活习性特别感兴趣.

“进贤，听说日本人的姓名都是怪怪的，叫什么河尾井子、松本树子、水口太郎什么的。”

进贤笑了起来，“是呵，我刚到日本时也觉得怪怪的，怎么这日本人连名字都这样，后来才慢慢习惯了。”

“进贤哥，那他们为什么这样取名呢？”荷花张口问道。

进贤：“我们到日本后，有一次我们几个学生问房东这个问题，他就给我讲了这一个故事。说是日本在历史上是个典形的封建国家，又长期与外界封闭，人们虽有名而没有姓氏。直到了我们的清朝年间，日本的明治天皇登了基，他见日本很落后，决心变法图强。其中一项措施，就是下令日本人必须要有姓。老百姓一听就慌了，几千年都没姓氏，现在到哪儿去找那么多姓氏啊，情急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周围看到的什么山上、河尾、木子、水口、大井等乱七八糟的都拿来作了姓氏，所以日本人的姓名听起来才那么怪。”

刘老郎中的妻子调侃道，“幸好没有把狗啊猫啊的拿来取姓，要不，小日本的姓名可就好听了。”

“其实，我后来向学校先生请教过这个问题，这才弄清楚日本人姓氏的来源。”进贤继续说道：“原来，古代日本人的确没有姓，只有名。后来随着生产的发展，在统治阶级中间首先出现了氏和姓。这种姓有几十种，它类似爵位，是世袭的，各姓之间等级分明，例如臣、连、君、直等。但是，广大普通的日本人一直没有姓，只有名。直到了日本 的明治维新(1868)以后，日本才废除了封建的等级制度，明治3年(1870)，日本政府决定；所有的平民百姓都可以给自己取姓。但是由予长期形成的习惯，许多人还不敢结自己取姓。为此，日本政府于明治8年(1875)再次规定：所有的日本国民都必须有姓。从这时起，日本家家户户才都有了姓，并且成了世界上姓氏最多的民族。据先生说，有人做过统计，日本人的姓超过十万个以上，但最常见的也只有四百多个。和我们中国一样，日本人也是姓在前，名在后，这和美英法这些西方国家刚好相反。

荷花向进贤问道，“进贤哥，听说日本国小得很，一枪就可以打穿？”

“那是我们一些中国人讽刺日本人的，日本国哪有那么小。”

“那有多大？”

进贤：“日本国面积有三十七万多平方公里，由北海道、本州、四国、九州四个大岛和其他几千个小岛屿组成。 因此也被称为“千岛之国”。这样说吧，日本国和云南差不多大，比我们贵州差不多要大一倍呢。”

刘老郎中想起了平时和人聊天时听到的一件事，于是便探了探身，向进贤问道：

“进贤，听说日本国的女人比我们中国的女人还没有地位，一辈子在家里伺侯男的，男的回家来，女的还要跪在地上迎接。”

他这个问题引起了姑婆和荷花的兴趣，两人都 盯着进贤。进贤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然后缓缓地对她们说了起来：

“日本国比我们中国还封建，在我出国前，我是无沦如何不会相信的。日本科学那么发达，社会肯定比我们中国进步得多。谁知道到了那里一看，果真象师傅所问的那样。早上男人每天出去做事，妻子要在门前跪送。下午男人回家来了，妻子要提前在大门口迎接。和我们中国不同的是，日本受教育的女人比我们中国多，但有了文化，上过学的女人，大多数最后仍然要回到家中伺侯丈夫孩子，和我们中国一样，日本的女人一般都不到社会上去做事。”

“原来是这样。”

“师傅，我在日本三年，所见所闻实在令人感 概万千。日本科学技术的发展，实在是国人所难以想象的。满清入关这两百多年来，不仅在政治上科技上不思进取，而且采取闭关自守的政策。尤其是道光、咸丰朝以来，在短短几十年间，就在西方国家先进的科学技术和军事力量面前急剧衰败，最后弄得满清政府也垮了台。反观日本，道光、咸丰年间比我们还落后，也曾受西方国家的侵略，可它们在明治天皇的维新政策下，几十年间竟发展成了一个能与西方强国相对抗的现代国家。它打败我们中国、击败西方强国俄罗斯，占领我们的台湾和我们的附属国琉球③、朝鲜等国。”

刘老郎中叹了一口气，“可惜光绪朝的戊戌变法，如果不是遭到以慈禧太后为首的守旧派强烈反对和镇压，兴许大清也不会灭亡，中国也可以象日本国那样强盛。”

进贤：“不过，好在现在满清灭亡了，民国建立了，我想，中国以后会有希望的。”

刘老郎中摇了摇头，“你没有看到民国建立这两年来，各派还不是争权夺利，打来打去，还不是袁世凯篡了权，受苦受难的还不是穷苦百姓。只是可惜谭嗣同等戊戌六君子，算是白白丢了性命。”

“师傅，话不能这样说。”进贤对刘老郎中道：“中山先生他们虽然反袁失败了，但他们并没有失望，依然在海外和国内各地聚集反袁的力量。我在信中和你们说过，字行大哥、敬之他们当时都回国参加了革命，字行大哥现在可不是一般的人了，连中山先生都非常器重他。我回国时，敬之又从国内回到了日本继续上学。我走时，他专门为我送行，他现在志向可高了，我看他将来可能会出人头地。”

刘老郎中的妻子在一旁说着刘老郎中，“孩子刚回来，你说点高兴的事，人家革命不革命的，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只要看好你的病人就可以了。”

荷花对她的话不以为然，“奶奶，你这话可不对，爷爷不是一般的山 野郎中，他的思想可能跟上潮流了。 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我们医馆 ，都快成了爷爷他们一帮老头的消息来源地了。”

刘老郎中的妻子：“就他能。”

孙女的话使刘老郎中十分自豪 ，“我说老太婆呀，你不要成天看我不顺眼，我在兴义大小也算个有点名气的郎中，还有进贤这个在日本留学的徒弟，人家问起事来，我要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不丢我的脸吗？”

进贤笑了起来，他对刘老郎中的妻子道：“姑婆，你不要忘记了，师傅年青时可是考中过秀才的，要不是学医，兴许师傅后来还会做大官呢。”

“大官倒不一定，但县官、知府之类的官还是有可能的。”

刘老郎中的妻子笑了起来，她对进贤道，“你越说他越喘，再说下去，你师傅的尾巴怕要翘上天了。”

刘老郎中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

一家人扯完了家常，进贤便自然地和师傅说起本行来了。

进贤向师傅谈起了日本的汉方医学，谈到了西医对日本汉方医学的巨大冲击和日本汉方医学的急剧衰败，以及日本政府公开禁止流行了一千多年的汉方医学行医。师傅听后，沉思了好一会才说道：

“我们中医不会走到这一步，我们有五千年的文明史，中医的博大精深，是日本的汉方医学不能比拟的。我虽久居兴义这样的闭塞之地，但也时常关注外面的世界，你不也是经常来信告诉我们日本和外国的情况。我也注意到了，西方医学的发展势头很猛，这也引起我的一些担忧。”

听了师傅这话，进贤心中也有同感。“师傅，我跟您学了五年的中医，加上在日本这几年，我也时常跟着陈老中医学徒。虽然在日本学了三年的西医，但我对中医的理解和感情反而与日俱增。不过，三年的西医对我帮助极大，尤其是视野方面更加开阔。这几年中，我多次与日本的先生探讨过日本的汉方医学急剧衰败的原因，除了日本政府的禁令和西方医学的冲击外，汉方医学本身也存在很多的问题。其中最要害的就是理论方面的缺陷。日本的汉方医学源于中医，从这一角度上说，中医今后也会必然面临今天日本汉方医学的问题。虽然现在中医在中国的地位还牢不可破，但这是因为我们的社会还非常落后，科学水平还很低，西医深入我国的程度也极浅，加上中医比起汉方医学来自然要精深许多。但是，我担心的是，随着社会的发展、科学水平的提高，加上西医更加深入广泛地深入我国，不远的将来，中医也会面临日本汉方医学今天的处境。因此，今后我除了跟随师傅继钻研医术外，还要下功夫学习、钻研中医理论，我想在继承、发展中医方面，作出一点成绩。”

进贤一番话使刘老郎中大为震惊，三年多不见，这个当初什么也不懂的孩子，现在却变成了这样一位脚踏实地、又有远大抱负的有志青年，这不禁使他感叹万分。古人说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看来进贤这几年的留学生涯没有白过。

进贤想起师傅这些年来，一直在整理几十年行医的医案情况，于是便向师傅道：

“师傅多年来一直在收集、整理您几十年行医的医案，这是一件大好事，我回来后，要帮助师傅早日完成心愿。”

刘老郎中：“你走后这几年，医馆里病人多，平时太忙，加上这几年我精力大不如从前了，整理医案的事，基本上没什么进展。”

“师傅，这可是件大事啊！”进贤对师傅道，“您几十年行医的总结，对我们后来这些继承者和中医的发展，可是件有价值的事，师傅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刘老郎中看着他，“进贤，师傅一直盼着你回来呀，这件事不了结，我进了棺材也不会心安。”

进贤：“师傅，你放心，我一定会帮助您把医案整理出来。你不同于一般的郎中，你老人家是秀才出生，是个儒医，如果不留给后人这样一本医案，岂不是太可惜了。我在日本念了几年书，有能力帮助师傅了，我一定要帮助师傅完成这个心愿。”

刘老郎中的妻子看着进贤，“孩子呀，你这几年在日本，你师傅没有哪一天不在挂念你。有时他晚上整理他的医案不顺心时，常常一个人念叨 ，‘要是进贤在就好了’。这些年，我和你师傅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不好，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现在好了，你终于回来了，你师傅的心也安了。只是你在外国念了这些年的书，应该留在外面做事行医。我听你在信中说起，你的先生也愿意帮助你留在日本，你也可以念更多的书，可是现在，你却回到兴义这样一个小地方来陪伴我们，真是委曲了你呀！”

“姑婆，你不要这样说，兴义是生我养我的故乡，是我一生永不能忘记的地方。再说了，我能有今天，全是师傅和你。如果没有你们，没有师傅带我离开泥凼，我至多象我的父亲那样是个马帮头，就象我的弟弟现在一样。今后我不但要继续跟随师傅学徒行医，而且还在一辈子呆在你们二老的身边，让你们安度晚年，为你们养老送终。”

进贤这番话，说得刘老郎中夫妇俩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进贤，你真是一个好人，你师傅当初没有看错你，你师傅能收你为徒，真是他的福气啊。”

进贤见两位老人这样伤感，连忙把话题转到另一边，他向师傅一家人说起日本的风俗习惯，刘老郎中和妻子也向他说起他出去这几年后兴义的一些情况。进贤特别问起刘家的情况，刘老郎中告诉他，现在的刘家，可不是当年了，自从前年武昌反满起义后，电轮和他的外公刘显世带领兴义民团到贵阳，现在两年过去了，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刘显世竟然当上了贵州的督军。进贤笑了起来，他向大家讲述了他前几天回国路过贵阳时的情景。他告诉师傅，现在兴义刘家不仅已掌握了贵州的大权，电轮大哥也当上了黔军的团长，虽然黔军有好几个团，可实际上电轮大哥掌握着黔军的实权。这次他路过贵阳时，电轮大哥专门在家里请他吃了饭，文湘小姐也特地从学校赶来陪他。电轮大哥兄妹俩还带他去见了他们的舅舅刘显世，刘显世还让他给师傅带回了礼品。进贤还告诉了大家一件事，那就是电轮大哥曾经要求他留在省城贵阳当医生，不要再回兴义，凭进贤在日本留学的经历，凭他和舅舅的身份，进贤留在贵阳，一定会在医术上大有发展，但他还是谢绝了电轮大哥的好意。

刘家的情况，使得一家人都感概万分，真是世事难料啊。

在进贤的吩咐下，荷花从屋内拿出了进贤带回的一口木箱。进贤从箱子中拿出自己从日本给大家带回的礼物：给荷花的是两段日本的花布,艳丽的图案,使得荷花爱不释手,在油灯下翻去复来看着。给姑婆的是两盒日本的点心。给刘老郎中的是一副日本老花眼镜，度数是刘老郎中在信中和他说好的。进贤还给两位师兄也带了礼物。最后，进贤拿出了他离开日本前夕，陈老中医送给他的专治 内外出血的秘方，并把陈老中医的故事讲给师傅一家人听。刘老郎中让荷花把油灯拿到他的眼前，然后戴上老花眼镜，仔细地看着那张秘方。好长一会儿后，他突然大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地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取下老花眼镜对进贤道：

“确有新意，确有名堂，改日我要再好好看看。”

“师傅，我们可以试用一下,也还可以再加减,如果今后秘方确实有用，我想把它收入您的那本的医案中，就算是对陈老中医对祖国、对中医一片赤心永远的纪念。”

“应该,应该,还要署上陈老中医的大名.”

师傅一家人和进贤也对进贤接下来的时间作了初步安排。进贤打算过几天先回家看看父母弟弟和年过八十的太婆，还要看看何应钦的父母兄弟。

“进贤，这次你回家，就和你父母商量一下你和荷花的事，荷花都二十一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看就选个时辰，就把你俩的事办了。”

“奶奶-----”,荷花当即羞红了脸，她站起来，一个人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刘老郎中夫妇俩看着她的背影，“哈哈”大笑起来。

①产于贵州兴义海子、兴化、打帮等地。 “海子梨”由此得名。该梨个大、皮薄、甜香、味浓、肉质细嫩、雪白，削皮后不因氧化而变色。一般半斤左右一个，大者每个可达一斤多。

②据记载已有两百多年栽培历史，十九世纪初叶出版的《兴义府志》中就有记载：“大红袍”果大皮薄、色泽鲜艳酸甜可口、果肉细嫩、汁多化渣、风味浓醇的特点。

③位于台湾与日本九州岛之间的一系列岛屿。包括大隅诸岛、吐噶喇列岛、奄美诸岛、冲绳诸岛和先岛诸岛。面积共四千六百多平方公里。历史上琉球历代国王与中国存在“朝贡”与“册封”的关系。1654年，琉球王遣使臣到北京，顺治帝封琉球王为尚质王，琉球成为清廷藩属。1872年，日本宣布正式占据琉球。 1943年的开罗会议约定由美中共同托管琉球群岛。1951年，日美在没有中国代表参与的情况下签定《美日旧金山和约》，把琉球群岛连同钓鱼台群岛的“施政权”转给日本。但台湾当局至今在法律上仍然不承认琉球群岛的领土主权属于日本所有。1972年，美国正式向日本移交琉球群岛的施政权。

第十九章   年轻医官，受邀参加护国战争

进贤与荷花成了亲,次年又生了儿子赵绍文。他跟随师傅，用从日本带回来的听诊器和手术器械检查治疗病人，渐渐有了名气。袁世凯悍然称帝，云南宣布出兵讨袁。王伯群王文华兄弟鼓动舅舅、贵州督军刘显世加入反袁阵营，在王文华邀请下，进贤任医疗队长随军出征。

进贤和荷花回老家泥凼成亲后，又回到了县城的刘氏医馆。第二年。荷花就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这把刘老郎中老夫妇高兴得不知所措。进贤和妻子荷花希望由刘老郎中给儿子取名，刘老郎中翻了三天的古籍，并按进贤他们赵家的字辈，最终给自己的重外孙取名叫赵绍文，意思是长大后做一个有文才的人。

进贤的父亲赵达鹏听到孙子出生的消息，特地和进贤的母亲、姐姐，还有进贤十三岁的弟弟进财，一起来到县城。进贤的父母看到长得虎头虎脑的孙子，高兴得合不拢嘴。他们给荷花带来了在家里去年腌制的腊肉和糯米，进贤的姐姐也给荷花带来了夫家南盘江边盛产的补血的上好红糖。

赵家一家人在兴义玩了一个礼拜后，不顾刘老郎中夫妇的极力挽留而离开了县城。

一家人走后，进贤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自从进贤和荷花的儿子出世后，刘氏医馆的人员有了变动。多年来一直跟着刘老郎中的大徒弟，在刘老郎中的强逼下，被迫离开了师傅。其实，刘老郎中是为了大徒弟好，让他自立门户。刘老郎中拿出一大笔钱，在兴义城中为他买了一栋房屋，开了一个诊所，为他安了家，大徒弟感动地离开了师傅。好在彼此都在一个城中，大徒弟空闲时，也经常带着妻子孩子过来看师傅。

在药铺这一块，那位这些年来一直掌管药柜的徒弟，由于收入不菲，家眷也安在城内，死活不肯离开师傅，于是，刘老郎中就把他留在了医馆，让他负责中刘氏医馆中药的采购、加工，事情不多时也到柜上帮忙，这一块也就不成问题。再加上刘老郎中在进贤出国留学期间，招收了一名在医馆打杂的小杂工，人手倒是够了。家里还请了一名叫刘妈的三十来岁的孤寡妇女，专门负责做饭和家务，并帮助刘老郎中的妻子带进贤和荷花的孩子。

刘老郎中依然还是每天在医馆里坐诊，七十多岁的他精神还好，他的名气随着他的年纪也越来越大。每天，到刘氏医馆看病的病人很多，不少病人来自邻近兴义的云南和广西边界那边。进贤也正式坐了诊，只是他和师傅看病各有侧重，刘老郎中对中医杂症和小儿病症最为擅长，而进贤则专攻内外伤科。他接连用手术缝合的方法，治好了几名严重外伤的病人。还利用从日本带回来的听诊器给病人检查，成功地检查出不少心脏病和肺部疾病的病人。兴义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检查疾病的仪器，开始时，每天都有不少人到刘氏医馆里来看稀奇，进贤也用离开日本时，陈老中医送给他专治内外出血的秘方，一连治好了好几名严重内出血的危重病人，这样一来，刘氏医馆刘老郎中从外国留学归来的女婿医术高明的名声也渐渐传开去。

进贤回到兴义后，与还在日本的周礼士保持着通信联系。考进了东京帝国医科大学的周礼士虽然学习很忙，但由于有三年医学专科学校的基础，因此，在医科大学班上的同学中，成绩还算是好的。每次在信中，周礼士都会把一些医学上的新东西告诉进贤，进贤也会把行医中一些感想和体会告诉周礼士。至于枝子小姐，周礼士每次在信中都会提到她，有时枝子小姐也会写信交给周礼士一起寄给进贤。当听到进贤结婚的消息后，周礼士和枝子小姐还专门来信表示祝贺。特别是当他们得知进贤生了一个大胖儿子的消息后，还从日本买了一套婴儿衣服给进贤寄了过来。

这种生活对进贤来说是那样的惬意，白天，他和师傅一起为众多的病人看病，晚上关门后，他就向师傅求教白天遇到的疑难病例。而且，他还抽空帮着师傅整理、记录和补充多年来收集的医案。在家庭生活上，进贤守着漂亮仆实的娇妻，每天，全家人逗着他们那虎头虎脑的儿子，说不出有多高兴。在经济上，众多的病人给他们带来了丰厚的收入，一家人的生活过得富足而又充实。

然而，这样的安静生活并没能持续多久。

民国4年（1915）12月的一天，一位骑着快马的军人走进了刘氏医馆，他将刘显世外甥王文华的一封信交给了进贤。进贤看过信后大惊失色，连忙把一家人召集在一起。原来，王文华在信中，恳请进贤立即随来人赶到省城贵阳，参加讨伐袁世凯的战争。

送信军人按照王文华的指示，详细地向进贤一家人讲述了剧变的国内局势：

自从1911年武昌起义后，袁世凯在孙中山革命党人的支持下，强迫清王室退位，自已登上了民国总统的宝座。袁世凯摄取了国家权力后，却于1913年3月20日这一天，派人在上海暗杀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之后又打败了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人发动的讨伐袁世凯的战争。之后，袁世凯认为已经完全控制了中国的大局。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产生了做皇帝的念头，并于1 2月12日宣布，接受部下“推戴”为中华帝国皇帝，并下令改第二年为洪宪元年。

袁世凯称帝的消息传出后，全国大哗。12 月19日。蔡锷、王伯群、李烈钧、熊克武等人陆续抵达昆明，参加了云南都督唐继尧主持召开反对袁世凯称帝的会议。会上，有人认为，民国二年的二次革命，孙中山领导的国民党几乎拥有半个中国，可与北洋军开战后，很快就被打败。而现在的云南，地处偏地，民穷兵少，根本无法与强大的北洋军抗衡。然而，唐继尧、蔡锷等人却认为，云南虽民穷兵少，但云南地势居于高原，易守而难攻，云南的军队虽少，但士兵能吃苦耐劳，骁勇善战，加上反袁是正义之举，只要云南举旗首义，一定能得到全国各省的支持和响应。在唐继尧、蔡锷等人的坚决态度面前，参会人员最后统一了认识，全部支持云南出兵讨袁。次日，王伯群、戴戡、李雁宾代表贵州参加歃血为盟的宣誓。25日，云南通电全国，宣布云南独立，成立中华民国护国军政府，誓师出兵讨袁。

刘老郎中的妻子坚决反对进贤到贵阳，“打仗可不是好玩的，枪子是不认人的。何况是反对袁大总统当皇帝，要是打败了，那可是杀头的罪。再说了，这一大家子人，上有老下有小，都 要靠进贤。”      

荷花的心里也是极不愿意进贤去的，儿子才刚满周岁，再说打仗也的确不是开玩笑的，但她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只要是进贤同意的事，她是绝不会反对的。

进贤心中更为难，他的本意一定要去的。虽然姑婆说的很有道理，但电轮大哥亲自出面相邀，再说了，这又是一场反对袁世凯复辟当皇帝的正义之战，无论是从人情上和政治上，他都是没有道理拒绝的，但他不好说出口。      

然而，刘老郎中却坚决主张进贤去。

“电轮亲自派人来请，实际上也就是刘家刘督军来请。我们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郎中，人家一个督军出面来请，这是多大的面子呀。再说了，我们与刘家这么多年的关系，我们是不能拒绝的。从道义上说，这袁世凯倒行逆施，想要复辟当皇帝，这是千夫所指的行为。从理从义上，我们都不能推辞。你们也不用担心，进贤是医疗队长，不是上前线打仗，不用担心。”  

 刘老郎中的妻子不再说话了，和刘老郎中生活了几十年，他的脾气自己是知道的，只要是他决定的事，那是几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而荷花见爷爷这样说，也同意进贤前去，她不是不懂道理的人。

 当天下午，进贤简单收拾好行装后，就和来人出发了。当然，他带上了他从日本带回的听诊器和全套手术器械。

 到达省城后，进贤在军营里见到了王文华。王文华对进贤的到来非常高兴。由于军情紧急，王文华没有和他多说什么，只是委任进贤为黔军出征湘西的战地医疗队队长，并派了一名姓李的副官交给进贤支配。至于如何组建战地医疗队的事，就由进贤全权作主，需要什么，就由那位姓李的副官办理。交代完事情后，他就匆匆离去。

从那名李姓副官口中，进贤知道了此次讨袁战争的详细情况。

此次讨袁战争，最力者莫过于唐继尧、蔡锷、王伯群和李烈钧、熊克武等人。在军事会议上，唐继尧针对一些人的担心，详细分析整个战略形势。“云南东北与川黔桂毗连，出师形势关系甚钜。兹就三省地势言之，贵阳为滇南门户，辰沅为湖南西门，以云南为根本 ，奋师东征，以一支由辰沅经新化取长沙；以一支由辰沅下沅水取常德，长沙取，北向岳州逾洞庭之险以有武昌；常德取，北扼虎渡规荆州以指襄阳。有武昌则长江之消息通，有襄阳则中原之消息通，不出旬月，东南大势俱属云南矣。此上策也！要之云南之险，不在云南而在西蜀，以云南为根本，大举东上，以一支出叙、沪进渝、夔下宜昌、武汉，以一支出宁远过成都上泯洮赶秦、陇，如是则以西南而忽据西北，天下视听必且一新，以为亚夫之兵从天降也。此亦上策也！若夫南宁者，广西心膂，梧州者，西江上游，由云南展膂而东，驻师梧州，以一支东下广州，封城绵远，田壤沃饶，大海南环，五岭北阻，北出则可以震动江左，东出则可以进据闽浙，以一支由梧州向桂休逾衡、永、浮湘直下，长岳既得，武汉震惊，此中策也，故据以上所论，我可发展之时机可分为三：（一）我军势力完全达到黔、桂、蜀三省。（二）我军由黔、桂、蜀以达武汉，闽、浙、秦、陇。（三）向闽、浙之兵以取守势，进秦陇之兵相机威迫袁军右侧，然后以武汉主力大举北向。”

唐继尧这番苦口婆心、有理有据实的分析，终于坚定了全体人员的决心。

云南方面的护国军有兵力一万多人，编为第一、二、三军。由蔡锷和李烈钧分任第一、二军总司令，唐继尧兼任第三军总司令。计划由蔡锷的第一军进攻四川，李烈钧的第二军进攻广西，唐继尧的第三军留守云南，视局势变化寻机经黔入湘，然后各军按照唐继尧在军事会议上的计划，会师武汉，再行北伐。

按照作战计划，蔡锷首先率第一军四千多人，由云南攻入了四川。元月16日，蔡锷所部刘云峰梯团抵达云南和四川接壤处的新场。次日，护国军向川南镇守使伍祥祯部发起进攻，经一天激战后，占领四川高县西北的要地横江。19日,护国军乘胜向叙府西南的安边进攻，伍部不支，只得向叙府溃逃。护国军乘胜追击，21日这天攻占了叙府。之后，袁军分四路反攻叙府，均被蔡锷护国军击退。

云南宣布独立后，执掌贵州大权的刘显世对局势的变化五心不定，他一方面派其堂兄刘显潜率领四个巡防营布防于贵州与云南的地区，防止护国军取道贵州入川。在此情况下，王伯群从昆明赶到贵阳，与弟弟王文华一起，向舅父刘显世陈述护国大义，要求刘显世率黔军参加护国军行列，共同反对袁世凯称帝。王文华还慷慨激昂地对刘显世道：“吾志与民国同命，舅氏不谓然，请以第一团兵变告北京。吾自驰助蔡君，灭家亡身吾独任之，事成则归舅氏。”王文华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使得刘显世同意竖起反袁的大旗。

1月25日，刘显世召开军事会议。27日，刘显世宣布贵州独立，黔军在王文华和戴戡的率领下分两路参加护国战争。      

黔军宣布支持云南参加护国战争，对唐继尧、蔡锷等人是一个莫大的鼓舞和支持。因为按照作战计划，李烈钧的第二军只能在2月20日左右，才能由昆明向滇桂边境开进。而贵州加入护国军行列，不仅使贵州成了云南的东面屏障，而且云南军队可以派出一部分军队，汇同部分黔军由黔北攻入川南，与先期攻入四川的蔡锷部形成两路夹攻之势，给蔡锷部以有力的支持。再者，黔军还以有力部队东出湘西，阻击北洋军经贵州进入云南。而且，拥有六个团的黔军是一支训练有素、战斗力颇强的军队，必定能给云南军队极大的支持。

由王文华任司令的护国军东路支队由黔军的三个团组成，负责进击湘西沅州（今芷江）、辰州（今沅陵）地区，然后分兵两部，一部经新化取长沙，迫武汉，另一部取常德，准备在攻占常德后，经荆州直达指襄阳。另一路两个团的黔军与戴戡所率滇军合编为滇黔联军右翼军，戴任总司令，向四川綦江、重庆一带进攻，支持正在四川与北洋军激战的蔡锷部队。

面对护国军的进攻，袁世凯下令在四川、湖南和广西的北洋军，以及支持袁的湖南军阀，率军死守各地，同时调集北洋援军向西南三省增援，这样一来，护国战争就越打越大了。

在那名李副官的帮助下，进贤还了解到黔军的情况。

黔军是一支组建的新军，其核心力量是1911年武昌起义时，由刘显世和王文华从兴义带到贵阳的五百民团。民国二年（1913）刘显世掌握贵州大权后，特别是孙中山的反袁的二次革命失败后，王文华的兄长、在北京任国会议员的王伯群返回贵州，建议舅父刘显世扩军，为了进一步掌控贵州，此举得到刘显世许可。王伯群还与王文华、王文华的副团长卢焘商量，由卢焘请云南讲武堂的一批同学，如李雁宾、胡瑛、范石生等十余人相继入黔。刘显世还下令在贵州全省招兵扩军，建立起了六个团的黔军。为了培训基层干部，还于成立模范营，分期分批培训下级干部，这样一来，黔军素质得以提高。王文华虽只任精锐的第一团团长，由于舅舅刘显世的关系，王文华实际上成了黔军的领军人物。    

 贵州是一个地贫民穷的省份，黔军的装备也受到影响，部队在医疗方面更是落后，虽然黔军也有一个所谓的医疗队，但人员多是拼凑而成，其中没有一个人受过正规系统的高等西医教育。医疗设备也十分简陋，药品更少。此次黔军兵分两路，分别出征四川和湘西，本来就十分有限的医疗资源还要一分为二。进贤与出征四川的医疗队队长进行了协商，人员各取一半。

面对这种情况，进贤也只得加紧组建赴湘西的战地医疗队。  

进贤对于战地医疗队还是比较熟悉的，还在日本留学时， 由于军事至上的日本这个新兴现代国家对军队建设极为重视，加上对清对俄的几次大的战争，促进了日本军事医学的发展。日本全国所有的大学和中学学生，每年都要进行军事训练。进贤在东京高等医学专科学校时，曾参加过两次军训，此外，在辛亥首义时，日本为防万一，曾对医学院校的学生进行过一段时间的战场抢救护理训练。因此，对于战场救护这一套，进贤还是十分熟悉的。对组建战地医疗队，他心中是有数的。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在日本这三年的留学生涯没有白过，起码在组织能力上，已使得他能应付眼前的情况。  

 在那名李副官的全力帮助下，进贤派人临时从市内几个诊所高价征招来一些年青医护人员，又从部队抽调了几名见过战地救护的年青士兵，加上原有的几名医护人员，迅速组建起一支三十多人战地医疗队，另有一支由五十人组成的担架队。进贤针对医护人员医疗水平不高的现状，集中了全队医护人员，由他亲自教他们进行战地包扎和护理技能。在药品方面，他考虑到战事一起，大量的官兵伤亡是不可避免的。最急需的药口无疑是外伤和止血药物。在日本时，陈老中医留给他的那份秘方，他回家乡后曾对不少病人使用过，都取得了良好的止血效果。他和师傅针对不同的内外大出血病人，利用师傅多年来的经验，对秘方进行了加减，使得这个治疗内外大出血的秘方更为有效。不过，从医家的角度，他和师傅对这份秘方成份进行了严格的保密。他估计在即将到来的这场大战中，这份秘方一定能够派上大用场。为此，他派出几名人员，到省城各药铺购买了大量的方药、其他 止血药品和包扎伤口用的纱布等等。

最后，他还效仿日本的形式，给医疗队每人做了一顶白帽子和一个白色的袖套，上面都印上一个红十字——西方各国都实施的国际红十字会的标志，猛一看上去，这支新组建的黔军战地医疗队，还真象那么回事。  

 出征前的一天，王文华亲自来到了战地医疗队，看见人员的穿戴和驼在马背上的大批药品，高兴地拍着进贤的肩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真不愧是日本留学归来的，按我们家乡兴义的话说，有两把刷子。”  

当天晚上，进贤给师傅写了一封家信，在信中，他把这儿的情况和自己将要随军出征湘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师傅，只是对于黔军在军事上的布置他回避不说。他还给荷花写了一封信，让她注意身体，照顾好师傅和姑婆，照顾好儿子。末了，他在信中告诉一家人，自己只是跟在队伍后面照顾伤员，不是上前线。因为他知道，一家人都会为他担心的。

他还给远在日本东京帝国医科大学念书的的周礼士回了一封信。最近他连续收到周礼士两封信，因为忙，一直没有给他回信。除了问候他外，进贤还简单地把目前国内的政治局势告诉了他。至于自己随军参加护国战争一事，他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最后，他还开笑地劝说周礼士对枝子小姐好些。

最后，他自然要给枝子小姐一家人写一封信了，但没有写给枝子小姐，而是写给了枝子小姐的父亲河尾老板。除了问候两位老人外，他还特地请他们代问枝子小姐，祝她学习好身体好。

写完这几封信后，夜已经很深了。这天晚上，进贤美美地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一大早，出征湘西的黔军数千人，齐聚在贵阳城内南明河畔雪涯路明、清两朝的古校场上，举行讨袁出兵誓师大会。沿河宽阔的古校场上，历了无数次出征战士的誓师洗礼,显得更加庄严肃穆。校场中央一面巨大的烽火墙上,“黔军点兵处”五个大字赫然在目。

当部队集合完毕后，礼仪官跑向主席台前，向台上危襟正坐的王文华报告。王文华随即起立，来到队伍前，大声宣读由唐继尧、蔡锷、李烈钧12月25日在昆明通电全国的电文，他的声音洪亮如钟:    

各省将军、巡按使、护军使、都统、镇守使、师长、旅长、团长、各道尹、各知事、各学会、各商会、各学校、各报馆公鉴：天祸中国，元首谋逆，蔑弃《约法》，背食誓言，拂逆舆情，自为帝制，率召外侮，警告迭来，干涉之形既成，保护之局将定。尧等忝列司存，与国休戚，不忍艰难缔造之邦，从此瀹胥。更惧绳继神明之胄，夷为皂圉。连日致电袁逆，劝戢野心，更要求惩治罪魁，以谢天下。所有原电近经通告，想承鉴察。何图彼昏，曾不悔过，狡拒忠告，益煽逆谋。大总统者民国之总统也，凡百官守，皆民国之官守也。既为背逆民国之罪人，当然丧失元首之资格。尧等身受国恩，义不从贼。今已严拒伪命，奠定滇黔诸地方，为国婴守。并檄四方，声罪致讨，露布之文，别电尘鉴......

王文华宣读完毕后，全场官兵在礼仪官的带领下齐声高呼：

誓讨国贼，恢复民国！

誓讨国贼，恢复民国!

进贤站在队伍后面战地医疗队队列中，他的心情随着数千名热血男儿的声音汹涌澎湃，围观的贵阳民众也跟着官兵们振臂高呼，古老的军歌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喊声，在这古校场上空久久回荡......

昔有刘关张. 桃园三结义.

揭杆而起. 共把汉室兴.

刘备刘贤德. 本是皇室亲.

为除奸贼. 三顾求孔明.

再说关云长. 忠勇薄云天.

舍命护嫂. 喋血闯曹营.

还有张翼德. 两眼赛铜铃.

声震长坂. 当阳水倒行......

检阅部队后，王文华率全军向湘西进发。

第二十章   激战湘西，郎中义献冻伤秘方

黔军进入湘西后，势如破竹地攻占了湘西晃州、黔阳、洪江和重镇沅州。由于天降大雪，黔军冻伤者多，从未治疗过冻伤的进贤请教了一位当地的老中医，从他那儿得到了治疗冻伤的药方，终于治好了部队冻伤官兵，恢复了黔军的战斗力。

其实，早在贵州宣布独立之时，王文华即令先头部队第一团秘密离开贵阳，掩旗向东疾进。誓师大会后，王文华率主力经龙里、镇远、玉屏后，进抵湖南晃州（今新晃）城外。  

在湖南的北洋军第六师师长马继增指挥的北洋军人数虽多，但分散驻扎在湘西一、二十个县。这种军事布置，让护国黔军的进攻形成了局部兵力优势。农历除夕之夜这天，在王文华指挥下，护国黔军突然向晃州守敌发起进攻。

面对护国黔军的进攻，北洋军惊慌失措，面对士气旺盛的护国黔军，守城的北洋军没有进行有效的抵抗就弃城而逃，护国黔军顺利地攻占县城。第二天拂晓，护国黔军继续推进，猛攻要地蜈蚣关。忠于袁世凯的湘军和北洋军第五混成旅两个营在蜈蚣关恃险顽抗。王文华指挥护国黔军昼夜强攻，激战一天后，终于攻下了蜈蚣关，毙敌近百人。初战获胜，全军军心振奋，王文华乘胜挥兵继进，直逼湘西重镇沅州。

与此同时，护国黔军另一个团由贵州的黎平、天柱出发后，越过贵州湖南省界，于2月5日攻下湘西重镇黔阳，第二天又一鼓作气攻占了湘西的商业重镇洪江，随即向沅州前进，按计划与第一团钳击沅州守敌。　

在进攻晃州的战斗中，由于护国黔军的进攻出其不意，晃州守敌没有进行抵抗就弃城而逃 ，护国黔军因而没有什么伤亡。在进攻蜈蚣关的战斗中，由于敌军占据了险要的地势，护国黔军又是仰攻，进贤估计伤亡不会小。然而战斗结束后，护国黔军的伤亡不过二十多人，这大出进贤的预料。进贤从一前线军官的口中得知，护国黔军之所以伤亡不大，完全得益于护国黔军地有针对性训练的结果。护国黔军的家乡贵州都是山地，平时训练也都是在山地进行，加上这是护国黔军入湘西后的第一仗，进攻部队是特意选择出的精锐。王文华和官兵们都十分重视此战，战前准备充分，官兵们在战斗中充分利用了地形，因而伤亡才会这么小。当然，还有另外 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北洋军官兵大都是北方人，不习南方尤其是湘西的山地地形。

攻克晃州和黔阳后，护国黔军继续向前挺进。守卫沅州的北洋军第五混成旅见护国黔军战斗力如此强悍，立即电告北洋政府的湖南总督汤芗铭，要求出兵增援。

2月13日，王文华指挥护国黔军两个团分左右两路会攻沅州。

进攻沅州的战斗十分激烈，守卫沅州的北洋军第五混成旅也有数千人，他们凭借沅州的城墙和工事，与护国黔军进行激战。

进贤率领战地医疗队跟在大军后面，在一个临河的小村里扎下营地。进攻沅州的战斗打响后，就不断地有伤员被从前线抬了下来，进贤立即率医疗队员进行抢救。炮火和枪声不断在前方响起，进贤生平是第一次这听见这样激烈的枪炮声，虽然枪炮声离他还远，流弹也根本打不到他这儿来，但他的心里着实有些惊慌，心也“砰砰砰”地直跳，但看着满地的伤员，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和大家一起投入紧张的抢救之中。进贤指挥医疗队员们对各类伤员进行包扎救治，有几位伤重者，都是由进贤带着助手亲自处理。他让担架队员把包扎好的伤员送到后面安顿，已经抢救无效死亡的伤员，进贤都嘱咐搜索他们身上有无姓名标志，如有者则用毛笔写下姓名和部队番号，再将他们的尸体用白布包裹好，抬往后方。对于无名阵亡者，进贤也只好指挥下属，将尸体用白布裹好后抬走，然后再继续和大家一起，抢救新运送下来的伤员。

 一位伤兵被抬了下来，由于他的一条腿被枪弹打穿，痛得他一路大叫不已。进贤蹲在他面前，用盐水给他清洗消毒伤口，一边安慰他，一边熟练地用煮沸烘干过的白布给他包扎。就在这时，只见一伙官兵抬着一副担架，飞也似地从前线方向跑了过来，领头的一名军官一边跑，一边大声地让挡路的伤兵让开。进贤一见，立刻让旁边的助手接着给那名伤兵包扎，自已则迎了上去。  

“快快快，快抢救我们团长。”  

“谁？”  

来人哭出着说道：“我们吴团长。”

“吴团长？”进贤心里一惊，连忙让官兵放下担架。他知道，王文华带入湘西的护国黔军只有三个团，王文华自兼一团团长，跟第一团一起进攻沅州的只有第三团，三团的团长吴传声他见过好些次，显然，眼前的伤者就是吴传声了。他急忙冲到担架前，只见担架上的人血肉模糊，面目不清，身上的衣服也全被血浸湿。他立即把住吴团长的脉搏，却感觉不到脉搏跳动。他随即掏出从日本带来的听诊器，放在吴团长的胸前，好一会也听不到吴团长的心跳，他再用手电筒照了照吴团长的瞳孔，见光反射已消失，瞳孔已散大固定——这是一个人已经死亡的标志。当他缓缓站了起来，向周围护送伤者来的官兵们宣布这一噩耗，跟来的那几位官兵立即放声大哭起来。  

“团长啊，团长——”  

 听到消息的王文华也赶了过来，他站在吴传声团长的遗体面前，痛苦地摘下自己的军帽，向这位牺牲在护国战争中的战友和兄弟致意，场所上所有的官兵都跟着王文华摘下军帽，低下了头。  

吴传声团长牺牲的消息立即传遍了整个护国黔军，官兵们化悲痛为力量，继续猛攻沅州城，经过一夜激战后，北洋军不支，守敌弃城而逃，黔军占领了沅州。  

战斗停止后，又经过大半天，医疗队才把所有的伤员们都处理完了。 在抢救伤员中，陈老中医留给他的那个止血秘方，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不少内外出血的伤员，正是因为这药方而重获生命，这使得进贤在心里默默地感谢远在日本的陈老中医。

这时，进贤这才发觉自己的腰已经疼得直不起来了。大冷冬天，他的额头上竟然渗出了不少汗水，连头发也湿了。他用衣袖擦了擦被汗水浸得有些不舒服的眼睛，旁边的医护人员笑了起来，进贤不解地看着他们，一位年青的队员递给他一条毛巾：

 “队长，你脸上尽是血污，擦一擦吧！”

进贤这才看了看周围的队员，大家的脸是和衣服上都沾满了血污。  

部队进了城后，进贤立即找到了王文华，他正在指挥部里和高级将领们商量作战事宜。见到进贤，王文华立即询问伤亡情况。进贤简单地把抢救情况和伤亡官兵的人数向他说了一下，然后向他说明，由于没有估计到战斗会如此激烈，官兵的伤亡又这么多，因此，自己在药品的准备上明显不足，部队的药品已剩不多，王文华一边安慰他，一边让进贤带人立即到城内所有的药铺购买药品。他还特别交代进贤，一定要付足药铺钱款，进贤高兴地离去。  

 沅州本是湘西商业重镇，城中商铺很多，但由于两军交战，店铺全都关了门，有的乱兵还砸开抢劫。进贤带着人，满城搜寻药铺，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几家药铺的老板开了门，买到了部分药。有了这两天的经验，他特别注意购买包扎伤口用的纱布，只是全城药铺的纱布远远不足所需，进贤只好购买了不少当地的白色土布，然后让医疗队的人连夜用沸水煮开消毒后，再用火烘干备用。

 这天晚上，进贤和队员们忙着准备药品、固定骨折用的木板和担架，一直忙到大半夜后才睡下。

护国黔军攻占沅州后，王文华下令一个营由沅州北进，配合铜仁方向的一个团进攻麻阳。进贤在留下部分医疗队员继续在沅州治疗护理伤员外，自己带领部分医疗队随军前往麻阳前线。前往麻阳的护国黔军经过两次进攻后击退敌军，进占了麻阳。此时，另一部护国黔军还联络原湘西守备司令周则范起义，并乘正面战场胜利之机，连克靖县、通道、绥宁等城，迫使北洋军敌军退守武冈县城。

直到这时，进贤才带领医疗队，把在麻阳前线受伤的伤员全部运送回了沅州的医疗队营地。  

黔军在沅州城内为牺牲的吴传声团长举行了隆重的安葬仪式，全军官兵列队含泪悼念，王文华发表了沉痛的悼词。之后，王文华派出专人护送吴传声团长的遗体回到故乡——贵州黔东南的炉山县下司安葬。

这一阶段作战，护国黔军以迅猛的攻势，所向披靡，击溃敌人约三个混成团，攻占了湘西八座县城。当护国黔军攻下麻阳后，王文华见部队伤亡不小，也十分疲劳，于是便下令在当地进行兵员的补充和休整。经过一些时日，当地不少民众也加入护国黔军，王文华趁战斗间隙，将部队由三个团扩编为四个团，并下令将新入伍的士兵集中进行简单的军事训练，然后分配到各团。　

 护国黔军攻占湘西重镇沅州后，袁世凯大为惊恐，他连发数电，命令北洋援军兼程赴援。王文华得知消息后，命令部队加紧休整，准备迎战袁军。    

就在这时，老天却突然飘起雪花，这一下就是两天，雪停之后，又下起了蒙蒙细雨，大地积雪表面形成了一层南方特有的凝冻。这种凝冻，表面坚硬，看上去光滑如镜，人行其上，根本不能举步，当地老百姓有一个好听而形象的名字，叫其“桐油凝”。 人们想要外出，都要在鞋子上捆上防滑的稻草、藤条后才能行走。据当地的老百姓说，这里的冬天经常是这样，只不过今年的凝冻比往年更严重。驻扎在沅州的护国黔军可就惨了，因为贵州的冬天，除西面高寒的乌蒙山区外，其它地区都很少看到这样的大雪。尤其是部队的核心、来自兴义一带的官兵，因家乡靠近广西云南，更是少见大雪。

　城里的部队还好，可那些驻扎在城外前沿阵地上的官兵可就惨了。尽管官兵们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衣，可还是冻得不行，前沿部队中一些官兵出现冻伤。几天之后，冻伤的官兵越来越多，他们的手肿得象是发足了的面团，表面又红又痛，严重者竟然出现手指发紫坏死的症象，这一下，王文华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

最着急的要算是进贤了，作为部队医疗队的队长，出现这样的事，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虽然他采取了一些办法，譬如向王文苑华建议，将前沿部队官兵尽可能地从阵地上搬入就近的民房，只留下哨兵在阵地上，而且部队官兵都发下手套。但从医疗的角度，他对那些已经冻伤的官兵却是束手无策。因为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么严寒的冬天，对冻伤更是从来没遇到过，更谈不上治疗了，这使他焦急万分。

这时，进贤从城内一家药铺老板的口中得知了一个消息，城外八里地有一个叫做青山坳的地方，有一个当年曾在东北当过十年兵、据说得到一个专治冻伤秘方的老郎中。这些年来，当地人有冻伤，都是找他治疗，疗效甚好。进贤听到这个消息后高兴极了，老郎中在严寒的东北呆过十年，对于冻伤一定有经验。于是，他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去拜会这位老郎中，老板答应派一个伙计为他们带路。

第二天一大早，进贤和李副官带上一个班的士兵，在那名伙计的带领前往青山坳 。一行人早早吃过了饭，赶着两辆马车离开了沅州城，出城后，路面上光滑得如同一面镜子，马车驶上路面后，一个劲地直打滑，好在进贤他们已作充分的准备，按照当地老百姓的做法，在马车的两只轮胎上缠上铁链，这样才使得马车勉强在路面上行驶，而且还要特别地小心和慢行。

广阔的原野一片银白色，大地一片静悄悄的，当地的老百姓都在屋子里生火取暖，路上看不见一个人影。进贤他们戴着厚厚的棉帽，穿着棉军大衣，在两辆车上还盖着棉被，尽管这样，寒内吹在脸上，仍然感到刺骨的疼痛，两只脚冻得没有一丝儿知觉。八里地的路程，进贤他们足足跑了一个多小时。到了一处转弯的地方，马车停住了，带路的伙计让他们下了车，因为前面没有路了，他们还要在山路上走上好几里地，才能到达那位老郎中家。

在留下两人看车后，进贤带着其他的人出发了，接下来的山路更是让他们吃够苦头，尽管他们在两只鞋子上都缠上了一束防滑的稻草，但大家还是摔了好几跤。一个多小时后，一行人才到达了那位老郎中家。

老郎中的家在一条结了冰的小溪边，一栋大草屋顶铺着一层厚厚的白雪。伙计上前 敲了敲门，一会儿，一位中年男子开了门，见是那名伙计，连忙把他们让进了屋。

大约是刚从外面进来的缘故，进屋后的进贤立即感到了一股暖暖的热气。火光的映照下，他好一会才看清了屋内的情景：草屋里又低又矮，虽然朝北开了两扇窗户，但窗户已被什么东西遮盖住，使得屋内几乎不见光线。他的面前是是一个方形的大火塘，火塘中正燃烧着柴火，老郎中一家七、八口人都围着火塘。看见一下子涌进十来位当兵的人，家中的人都站了起来，往后面的厨房去了。

进贤借助闪烁的柴火光，看清了火塘边坐着一位老人。伙计把进贤的身份向老人作了介绍，进贤得知这位老人就是他要寻找的那位老郎中，于是欠了欠身子，向老郎中说道：

“老人家，大冷的天打搅您，实在不好意思。”

老人往火塘中加了一大块柴，“哪里话，长官们从这么大老远地从城里赶，真是辛苦了。”

在老人的叫喊下，老人的儿子从厨房里拿出一大迭碗，伙计从火塘上吊着的大铁罐中将开水倒在碗中，进贤他们烤了一会火，又端起碗喝了几口开水后，这才觉得身上暖和些了。

进贤首先把带来的礼物——足有一百来斤两袋大米、一小包盐和一块在城中缴到的腊肉送给老人。老人高兴得不知所措，让儿子收下礼物后，一个劲地向进贤道谢。要知道，在贫穷落后的湘西乡下，在这两军大战的时候，这份礼可是不轻啊。

收下礼物后，进贤才把来意向老人做了说明，未了，他诚恳地向老人家说道：

“老人家，不是遇到了这么大的事，我们也不会在这大冷的天来打搅你老人家，还望你老人家帮忙。”

老人停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对进贤道：“长官不用客气，老朽知道你们是贵州来的兵，是来打北方兵的。你不要看老朽是乡下人，可老朽年青时上过私塾也当过兵，还读过几本古书，袁世凯在北京想当皇帝的事，老朽是知道的。我虽然说不出他和从前在北京坐龙庭的光绪帝宣统帝好谁坏，但他的那些北方来到我们湘西，就没有干过什么好事。那些大兵与你们贵州兵不一样，他们在我们这儿烧杀掠抢，无恶不作，老朽一家人在乡下还好，城周围的老百姓可就遭了殃了，用古人的话说，那就是‘百姓逃亡无所，转徙莫从，万家无雉堞之遗，四处有焦伤之骨，民怨沸腾’。这些北方兵呀，真不是什么好货。”

进贤耐心地听他说着，他知道，树老根多，人老话多，偏静人家，大冷天的来了这么一伙当兵的，又送了这么重的礼，老人自然而然高兴。待老人说完后，进贤才又把来意说了一遍。

“今年的天气这么冷，不要说是你们贵州兵，连老朽活了几十年，在当地也是第一次见到。不瞒长官，老朽年青时到过贵州，你们那儿的冷天可比我们这儿暖和多了。刚才长官说，你们一些官兵被冻坏了，这不要紧，老朽在此行医几十年，也在东北呆过，知晓专治冻伤的方法，老朽教给你们。”

进贤高兴极了，“那就谢谢老人家了，谢谢老人家了。”

“不用客气了，长官送了这么重的礼给老朽，老朽为长官没做什么，长官就不要客气了。”

“老人家，不瞒你说，我也和你老人家一样，是一个郎中，不是什么长官，只是队伍里的医官。”

“哦！看不出长官还是郎中，这是真的？”

旁边一名士兵对老人道：“老人家，我们这位长官不仅是郎中，还是从日本国留学回来的洋大夫呢。”

这下老人更惊奇了，“看不出看不出，还是留洋的大夫。”

“老人家，我是乡下的土郎中出身，从小就跟着师傅学徒，我的师傅也和你一样，是一位行医几十年的老郎中。”

两人越说越投机，话题也渐渐移到了中医中药上面。两人从中医的阴阳五行、脏腑，一直扯到精、气、血。眼见时间不早了，老中医这才把话题回到治疗冻伤的药方上：　

“长官家乡冬无严寒，故长官少有冻伤的经验，老朽才敢在长官面前放胆施教，不妥之处，还望长官指教。”

进贤：“老先生过谦了。”

老人继续道：“医家治疗冻伤，重症或有皮肤溃烂者，不外乎用当归、桂枝、白芍、木通、灸甘草之类水煎服。外用药亦用紫草、生地榆、紫花地丁、甘草、甘遂、生大黄、生黄柏、生石膏、炉甘石等煎水乘热洗患处。还可用黄柏研成细粉，撒入溃烂处。”

老人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然后看着进贤又道：“其实，这些都只能算是老生常谈，对一般冻伤者也还效，要是到了手脚冻坏紫黑的程度，这些常方就不管用了。老朽行医几十年中，尤其是在东北呆过，从一位老人手中得知一个专治冻伤的秘方，试用多年，疗效极好，老朽这就将药方抄给长官。”

进贤感动极了，“老人家，药方还是您老自己保留吧，只请老人家帮我治好官兵就行。”

“长官见外了，老朽行医几十年，岂有不知同行是冤家、秘方不外传之道理。但长官这么看得起老朽，加之长官是外地之人，打完仗后自然要回家，也许一生一世再难来到此地，故老朽不担心秘方在本地泄露。再者，这治疗冻伤的药方在北方兴许值钱，可在我们当地，一年之中又有几人冻伤，也就是你们这些外地到此的长官，才会遇到这样的难事。”

老人一席话，说得进贤感动不已。

老人将药方让进贤抄下后，又对进贤道：“冻伤之人，还应特别加强防寒保暖，衣服鞋帽应宽松，伤处要保持干燥，并要经常活动，还要经常按摩局部，以保证伤者气血运行和畅通。”

进贤千恩万谢后，这才告辞了老人。

回到军营后，进贤立即派人到城内各家药铺购买药品。其中有几样药无货，进贤自己对药方进行了加减。一个星期后，军中所有的冻伤官兵全部恢复了健康，把个王文华高兴得不得了。加上天气也日趋变暖，严寒对护国军的 威胁算是彻底解除了。

第二十一章  凯旋回师，谢绝做官返故乡

在护国军在川、黔、桂三大战场上的进展，导致了袁世凯内部各大将众叛亲离。6月6日，袁世凯去世，护国战争胜利结束，进贤也随军回到贵阳。在王文华兄妹为他举行的家宴上，进贤谢绝了王文华要他出任黔军医院院长的职务，执意回到故乡。

战场上的沉寂只是暂时的。

3月中旬，袁世凯派出的增援大军数万人到达了湘西前线，形势陡然紧张起来。袁军分为四路向护国黔军发起了反攻：北洋军第三混成旅和奉天骑兵一部由辰溪向沅州进攻；北洋军第五混成旅和湘军第二团由中火铺、江口向怀化、沅州进攻；北洋军第六师由高村向麻阳进攻；北洋军第二混成旅和湘军第一团由武冈向绥宁方向进攻。　

　虽然护国黔军经过扩编，由入湘西时的三个团增为了四个团，但人员仍不满万人。面对来势汹汹的北洋大军，王文华也对部队重新作了部署，在武器弹药上作了补充，进贤率领的战地医疗队在人员和药品上也作好了准备。

3月31日，北洋军第三混成旅和奉天骑兵一部首先对沅州发起攻击，由于王文华将护国黔军分多路防守迎敌，因此，沅州城内的兵力自然十分薄弱。但是，城内的护国黔军还是依托城墙与北洋军苦战数天，终因兵力单薄、弹药消耗过大，被北洋军突破城防，剩余护国黔军只得退出沅州。

 就在北洋军攻占沅州之时，北洋军第六师也凭借优势兵力，逼近了麻阳。王文华下令护国黔军五个营主动由麻阳前出，迎击向麻阳逼近的北洋大军。同时，他还命令四个营加上数百名敢死队反攻已失陷的沅州。

护国黔军四个营在反攻沅州时，与北洋军激战了四个昼夜，双方在沅州城外多次展开白刃搏斗，护国黔军虽然歼敌四百余人，但自己也遭巨大损失，由于北洋军兵力太大，护国黔军已无法继续反攻沅州，不得不于6日这天撤退，放弃了反攻沅州的作战行动。

主动由麻阳前出迎敌的护国黔军五个营离开麻阳抵达前线后，北洋军却趁护国黔军立足未稳，首先向护国黔军阵地发起进攻。北洋军先用炮兵开炮轰击护国黔军阵地，然后再出动重兵攻击。面对北洋军凶猛的进攻，护国黔军凭借临时构筑的野战工事顽强抗击，双方激战大半天，护国黔军难以支持，只得交替掩护撤退。

北洋军见护国黔军退兵，立即乘势反扑攻陷了麻阳。

就在麻阳陷落的当天晚上，远在四川与北洋军激战的蔡锷给王文华发来电报，要王文华与正面进攻的北洋军谈判停火，暂时休战。

而此时的北洋大军，由于与护国黔军在湘西各地激战多日，军势已显疲惫。加上湘西其他地方的二十多县在护国军湘西招抚使程潜等人发动和领导下，陆续宣布独立，加入护国讨袁行列，使得北洋军也已处于难以继续进攻的地步，故同意与护国黔军休战。这样一来，在整个湘西战场，双方遂成对峙状态。

　东方不亮西方亮，就在王文华率领的护国黔军在沅州、麻阳一线与北洋军对峙时，其他战场上的护国军却取得了巨大进展。

最早攻入四川的护国军蔡锷部一直在泸州前线与入川的北洋军激战。北洋军总指挥曹锟坐镇重庆，亲自指挥北洋大将张敬尧、吴佩孚等部猛攻护国军。尽管有原为蔡锷部下的川军第二师师长刘存厚率所部三千人在泸州附近宣布加入护国军，但由于双方实力相差太大，双方激战相持一个月后，蔡锷率领的护国军寡不敌众，只得撤退。随后，蔡锷又集中兵力分三路反攻，到了三月底，护国军陆续收回失地。此时，北洋军冯玉祥所部趁虚攻占了原来一直被护国军控制的重镇叙府。好在冯玉祥军攻占叙府后，却又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居然按兵不动。而此时北洋军四川将军陈宦和曹锟也暗中派人与护国军通曲，相互协议停战，这样一来，四川战场局势就成胶着状态。

在四川的另一战线，由戴戡率领的护国黔军由黔北入川后，全力攻打四川綦江，威逼重庆。北洋军以綦江为中心，集中五、六个团的兵力，组成了一道弧形防线。2月中下旬，两军在綦江一线展开激战。由于黔军在兵力对比上处于绝对劣势，因而未能实现攻占重庆的计划，不得已退守川黔边境松坎一线。

就在四川战局胶着停顿之时，其他战线的局势却发生了巨变。

在广西战场，李烈钧于2月底率护国军第二军由昆明向广西开进。3月初，护国军在滇桂边境地区与袁军多部展开激战，双方有胜负，战场成僵持状态。3月中旬，在梁启超的策划下，原为岑春煊部下的陆荣廷宣布广西独立，并夺占了广西袁军主力的军械饷银。这一下，立刻扭转了护国军在广西的不利局面。云南护国军趁势向袁军发动反攻，袁军大败，广西的护国军乘胜向湖南边境进军，与进军湘西的王文华部对湖南形成夹击之势，对全国护国战争战局起了重大的作用。

在这种情况下，直隶将军朱家宝公开发表通电，要求袁世凯取消帝制。袁的心腹冯国璋、李纯、朱瑞、靳云鹏、汤芗铭均参与签名，这道“五将军”密电简直就是一道袁世凯的催命符。

3月22日这天，内外交困的袁世凯不得不宣布取消帝制，并向西南各省提出议和。从皇帝位置上退下来的袁世凯，仍想保住民国大总统职位。但西南护国军对此表示了强烈不满，他们要求袁世凯自动下野。

在这之后，局势就不由袁世凯控制了。

4月6日，广东宣布独立。

4月12日，浙江宣布独立，

5月1日，在满清时就是袁世凯死对头的前清两广总督岑春煊与梁启超等人，在广东成立“两广都司令部”，随后又成立了“护国军军务院”，正式与袁世凯政府分庭抗礼。

5月9日，陜西宣布独立。

5月22日，袁的心腹、四川将军陈宦宣布四川独立。

一个星期后，袁的另一心腹、湖南将军汤芗铭也宣布湖南独立。

6月6日，袁世凯在内外交困中病死。批袁称帝的护国战争终于取得了完全的胜利。

王文华率领的护国黔军，以区区三个团的兵力，在湘西牵制了北洋军两个师四个混成旅共约三万多人的兵力，有力地配合了四川、广西方向护国军的作战，为护国战争的胜利立下了功劳。

护国战争取得胜利后，王文华率护国黔军离开湘西，凯旋回到贵州。

大军回到贵阳后，王文华鉴于此次进贤的作用，极力挽留进贤留在贵阳， 不要再回兴义。他特地叫上妹妹王文湘，在家里宴请了进贤。

一张精致的小圆桌上，摆上了满满一桌菜，进贤生平就没有见过这么丰富的菜肴。他想，看来王文华是真心感谢他的了。想到这里，一股家乡情意从他的心底升起。

王文华把所有下人都支开，然后自己拿起一只土瓶子，为进贤和妹妹倒上酒。

“二哥，好香的酒。”

王文华一开酒瓶，王文湘立即就说了起来，进贤也立即闻到了一股奇香。

王文华对妹妹道：“香吧，告诉你，这是茅台酒。”

“二哥，是不是去年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夺得金奖的赤水茅台酒啊？”

“正是，只不过这瓶茅台比一般的茅台酒还要好，因为它是十年的‘成义 ’茅台。”

贵州赤水县产的茅台酒去年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夺得金奖一事，进贤是十分清楚的，当时可是轰动贵州的一件大事。

文湘小姐对王文华道：“二哥，听说茅台酒得奖还有一个故事？”

“那是有的，”王文华一脸自豪地对妹妹道：“巴拿马万国博览会可是全世界最大的一次国际博览会，光是参展单位超过 二十万家。在整个博览会期间，用土陶罐盛装的贵州茅台酒因为其貌不扬，一直无人问津。就在展会快要结束的时候，一位中国代表心生一计，佯装失手摔坏了一瓶茅台酒，顿时酒香四溢，评委们一下子被吸引住了，经过他们反复品尝后，一致认定贵州茅台酒是世界最好的白酒，于是向茅台酒发了金奖。”

“二哥，我听说这只是个传说。”

王文华笑了起来，“兴他们外国人看不起我们中国，就不准我们编一个故事。不管是真是假，反正我们贵州的茅台酒得到金奖是事实。你们不要认为外国的酒好，什么白兰地、威士忌 ，比起我们贵州的茅台酒来，那是不行的。别看我们贵州的茅台酒外表土气，可里面的酒好啊。就象我们家小妹，虽然长在贵州这样的偏辟地方，可是要比苏杭的美女漂亮得多啊！”

进贤和王文华笑了起来，文湘却不好意思地对王文华道：“二哥，有拿自己的妹妹这样开玩笑的  ？”

进贤为王文华打圆场道：“电轮大哥可没有乱说啊，文湘小姐确实是长得好。”

文湘羞红了脸，“你们——”

进贤和王文华再次笑了起来。

王文华举起酒杯，对进贤道：“今天，我和令妹特地请你吃饭，这饭有几重意思，一是你此次随军出征，在战场救护和保障我军将士身体两方面，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是一定要感谢的。其二，你我是少时的朋友兼乡党。其三，我今天还有要事告之你。”

王文华说完后，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进贤和文湘都不善饮酒，都只轻轻呷了一小口。

在王文华主文湘小姐的相劝下，进贤吃起菜来。

　“这是我们贵州最有名的‘宫保鸡丁’。”王文华指着一盘色彩的菜肴进贤道；“‘宫保鸡丁’你们都吃过，可今天这道‘宫保鸡丁’与别处的可不一样，你们要多吃一点。”

文湘小姐：“二哥，‘宫保鸡丁’有什么不一样的，无非是用花生米、干辣椒和嫩鸡肉炒制鸡丁，我在家时，妈经常炒给我吃。”

“这你就不懂了吧！”王文华对妹妹道：“同是一样的原料，可做出来的味道就大不一样。”

“那你说说，你这儿的‘宫保鸡丁’比其他地方的有何不同？”

进贤知道，这“宫保鸡丁”是丁宝桢①任四川总督时发明的，由于他是贵州人，又是清末名臣，当过大清的“太子少保”，故人称“丁宫保”。这道菜本是他家的一道家常菜，因为他的名号，其家厨烹制的炒鸡丁，从此被人称为“宫保鸡丁”。

“一般的人家，就是用花生米、干辣椒和嫩鸡肉炒制鸡丁，放上作料炒熟即行。他们哪里知道要炒好这一道菜，还真不是简单的呢。做这道菜最有名的，要数义和楼的大师傅，他做出来的‘宫保鸡丁’，味道就不一样。我专门问过他 ，才知道其中的妙处。”

文湘：“二哥，那你说来听听。”

“要做‘宫保鸡丁’，首先是要选料。鸡肉要选六个月的当地土鸡的胸肉，因为只有六个月鸡的胸肉是最嫩。而当地的土鸡，其肉比一般的鸡肉要香。干红辣椒要选遵义一处叫做虾子地方的辣椒，那儿的辣椒肉厚皮薄，本身就透出一股香味。再说花生米，贵州到处都出产花生，可要论上品，还是数黔东铜仁一带的花生，不仅颗大饱满，而且油重清香，最适合用于‘宫保鸡丁’。花椒一定要用从四川进来的川椒，尤其是四川汉源县清溪所产的‘贡椒’，粒大色红，饱满，色艳肉厚，油重质佳，麻香味浓。用来炒‘宫保鸡丁’，那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还有——”

文湘小姐笑道：“二哥，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我看一道普通的‘宫保鸡丁’，被你说得这样天花乱坠，都快赶上《红楼梦》贾府里的那道鸡汁茄子了。”

进贤笑了起来，他说道：“电轮大哥说得有道理，任何一样有名气的菜肴，都有其独特的选料和烹饪技巧，不然就不成其为名菜了。”

三人边吃边说，一会儿后，王文华进入了今天的正题。

“这次你随军出征，也亲眼看到我黔军的战斗力非同一般，舅舅已同意我的意见，立即大力扩充黔军，在今后的西南地区各省，黔军将会大有作为，我们贵州在西南的影响也会越来越大。我决意筹建一所符合战地要求的黔军的医院，我想请你留下来担任这所黔军医院院长。你学过多年的中医，又是留洋归来的正规西医大夫，在贵州还难有你这样的人才。我们是兴义老乡，又是多年的朋友，你应该帮我这个忙。另外，从你个人的角度出发，离开兴义到省城，凭借你的个人条件和我们现在的地位，对你今后在医术方面的发展，都会有极大的好处。”

留在省城，这是进贤想也没有想过的事。是啊，王文华说得不错，如果自己留在省城，凭借自己的努力和王文华的政治地位和影响，肯定能为自己谋取很大的方便，但是，进贤不想这么做。因为他从内心深处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平常的人，他没有王文华那样的政治和军事雄心。做一个治病救人的好大夫是他从小的理想，现在，这个理想比任何时候都要近。再说，师傅和姑婆也一天天老了，他必须对师傅和姑婆承担起养老送终的责任。还有，他现在已是为人夫为人父的人了，他必须对妻子对儿子承担起更大的责任。还有自己在家乡的父母和太婆，这些都是他要考虑的现实问题。

“电轮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也知道，这是你的一番心意，但是我不能留在省城。”

进贤把自己刚才在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王文华一听，不说话了。

文湘小姐在一旁说道：“进贤大哥，你是留过洋的大夫，又跟师傅学了那么多年的中医，象你这样的人才，全贵州也难找几个，你还这么年轻，如果能到省城，你在事业上会有一个很大的发展。”

“文湘小妹，你是知道我的性格的，我现在必须承担起照顾师傅一家人的责任，这也是一个做人的原则问题。在事业上，我希望做一个有头脑、有爱心、在医术上有创新的好大夫，我之所以到日本留学，而留学回来后又继续跟随师傅学中医，就是想在医术上、特别是在中医上有所作为，为更多的百姓解除病痛，这就是我一生的理想。至于其他的名利，我看得很淡。”

王文华：“如果你不愿从军，我也可以帮助你在贵阳开一家小型医院，至于你师傅和家人，你可以把他们都接到贵阳来。”

进贤：“电轮大哥，我师傅和姑婆都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身体又不太好，两位老人家早已适应了兴义的气候。再说，兴义还有他众多的乡邻和病人，这是他一生的精神寄托。常言说得好，故土难离啊，老人家是不会离开家乡的。”

王文华两兄妹无话可说了，王文华知道，他是不可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了。虽然他在心里感到十分遗憾，但也对进贤的为人感到敬重。于是，他只是一个劲地劝进贤吃菜，再不提这事了。

这时，厨师亲自端上来一道菜，一只洁白的大盘中，睡躺着一只的烤乳猪。烤乳猪一端上桌，立刻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奇香。进贤定睛一看，乳猪外皮被烤得金黄，看上去就使人垂涎欲滴。王文华让厨师介绍这道菜，厨师说道，这是一道菜叫“孔明香猪”，是道地的贵州土司菜，关于这道菜，还有一个典故。据说当年诸葛亮为解北伐魏曹的后顾之忧，亲率大军深入西南方的不毛之地，蜀军到了贵州，捉住了当地的苗王后，又将苗王无条件放了。苗王感诸葛亮的不杀之恩，于是向诸葛亮奉上了这道以本地小香猪做成的名菜。这种小香猪是当地特有的一种品种，最大只能长到五、六十斤。多放养于当地山林中，猪自由食用山林中的百草野菜长大，因而肉质细嫩，猪肉煮熟后会透着一股特殊的香味，故被当地人称为香猪。说完后，厨师还在每个人的面前放上一小蝶蘸水，他介绍道，这道“孔明香猪”的蘸水非常特殊，它是用猪嘴和部分猪内脏打成酱后，配上当地的几种特殊植物，加以作料做成蘸水，所以专于食用烤香猪，入口就会透着一股特殊的香醇。

三人听得津津有味，厨师离开后，进贤夹起一片烤香猪肉，沾上那碟特殊的沾水，入口后果然奇香无比。

最后，仆人给三人各上了一小碗米饭，这饭一上桌，进贤发现这米饭很独特，米粒细长，微微透亮，似乎泛着红光，嚼在嘴里，清甜软糯而又不粘牙，微微回甜，一股清香直入心，进贤从未吃过如此清香的米饭，他向仆人询问，仆人应道，这是 一种产于深山肥田中一种名叫“红火米”的稻子，秋后收割后，并不将其碾成米，而是将“红火米”稻子不去壳，先放在锅里煮到了七成熟后，再去壳晒干收藏，吃时再磨去外壳。

仆人一席话，听得进贤大开眼界。

这一顿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

三天后，进贤准备返回兴义了，他在王家兄妹的陪同下，特地到刘府拜见了刘显世。当上了贵州省长的刘显世并没有对进贤摆架子，虽然他事情太多，但还是抽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见了进贤，向他询问了兴义家乡的很多事。临别时，刘显世还送了许多礼物，托进贤带回兴义送给刘老郎中，这使得进贤十分感动，刘显世虽然当上了这么大的官，可还记得他师傅这样普通的郎中，毕竟还是家乡人，念旧情啊！

① (1820年—1886年),字稚璜。贵州平远（今织金）人。咸丰三年（1853年）中进士， 1867年任山东巡抚。1869年秋，慈禧太后宠幸的太监安德海出京南下采办途经山东，一路大肆张扬，招纳权贿，无人敢触之。至泰安时，生性廉洁刚烈的丁宝桢以清宫祖训“太监不得私自离京”为由，派兵将安德海在泰安抓获，押至济南正法。这件敢在慈禧太后太岁头上动土的惊人之举，一时震惊满清朝野，曾国藩赞叹丁宝桢为“豪杰士”。1876年调任四川总督， 1886年在成都病故。他一生为政清廉，死后竟然债台高筑，光绪帝动容而称“遽闻溘逝，悼惜殊深”。山东父老闻其去世后无不悲恸惋惜，请求朝廷将丁宝桢的灵柩盘回山东，为他立祠祀奉，灵柩运至济南，当时士绅百姓争相“郊野祭吊”。丁宝桢遗体在历城（今济南）九华山麓与先逝的前妻合葬。

第二十二章  滇东施医，义救投毒少奶奶

邻近兴义的云南滇东大户朱老爷的公子朱少爷突患急症，当地诸医无计可施。进贤替师傅上门救人，在治愈了朱少爷后，又拯救了一时糊涂、投毒报复其夫的朱家少奶奶。朱少爷痊愈之后， 带人从云南赶到兴义，向进贤献上“妙手回春”的匾牌，一时传为佳话。

自从护国战争结束后，进贤回到家乡，继续在刘氏医馆中与师傅一起行医。一晃，四年过去了。

在这四年中，世间诸事发生了很大变化。

首先是进贤一家人口又增多了，已经五岁的儿子赵绍文又有了一个三岁的弟弟赵绍武。进贤今年已经整整三十岁了，常言道，三十而立，进贤现在真正是在人生路上立了起来。虽然他和师傅仍然每天都在医馆里坐诊，可已经八十岁的师傅明显地见老了，不仅头发全白，而且精气神远越来越差。只是有一点是没有变化的，那就是找师傅看病的病人还是那样多，为了师傅的身体，进贤和荷花给师傅规定了每天只能看二十个病人的限额，好在进贤的名气早已传开，“刘老郎中从日本学医回来的女婿”这一称谓，尤其是他在伤科方面的特长，使得他在黔、桂、滇三省边区方圆百里名声不小。

在进贤老家，进贤的太婆前几年以八十六岁的高寿得以善终。太婆临过世的时候，进贤和荷花带着儿子绍文回到泥凼，让太婆生前最后一次看到了重孙子。进贤的弟弟赵进财今年刚满二十岁，由于从小不爱念书，上了三年私塾就念不进书了。十六岁那年，跟着父亲赵达鹏赶起了马帮。只是何应钦家的染房生意已经不行了，从外地进来的洋布，以其质地细腻、价格便宜，使得何家的土布失去了市场，何家的马帮生意也转向了当地的土产运输。进贤考虑到父亲年纪大了，于是回了一趟泥凼，拿出两百块大洋，为弟弟进财买了五匹马，组建了自家的马帮，让父亲赵达鹏呆在家里颐养天年。

在进贤的朋友圈子中，也发生了一系列的大事。去年过年后不久，进贤就从周礼士和枝子小姐给他的信中，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送给他那份止血秘方的陈老中医，不久前已经去世了。听到这个消息，进贤内心痛苦极了。那一天，进贤独自己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一整天没有吃一点东西。

周礼士自和进贤一道从东京医学业专科学校毕业后，当年又考取了东京医科大学，民国七年（1918），在经过五年的学习后，周礼士从东京医科大学毕业，就留在了东京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工作。当年的房东枝子小姐，也早已从东京女子大学毕业，和周礼士结了婚。第二年，枝子小姐生了一个女儿。周礼士和枝子小姐一直和进贤保持着密切的通信联系，受过八年纯粹西医教育的周礼士现在已经成了一名坚定的西医，对中医理念极为反对，进贤和他也因此经常在信中就中医方面的一些问题进行争论，但这并不妨碍两人之间亲密的友情。

从湘西回来后，进贤在战场上多次应用陈老中医留自己的秘方，抢救了不少大出血的重伤员。但是，他也发现秘方在外出血方面有效，但日常生活中，内出血的病人却又偏多。因此，进贤师徒二人根据进贤在战场上实用的效果，对药方又进行进一步加减，并根据病人出血部位的不同，研制了三类药方：治疗大咯血的“止血一号”，治疗大呕血的“止血二号“和治疗子宫大出血的”止血三号。虽然三种药方与陈老中医原方已大不相同，但基本方和治则还是陈老中医的思路。进贤希望这个在陈老中医原方基础上的新方，能够治愈更多的危重出血病人，他想，这也是对陈老中医最好的纪念。

有一天，进贤师徒俩正在医馆里忙碌着，医馆里和平时一样，等待着十来位就诊的病人和陪同家属。就在这时，两位身着长袍、头戴礼帽远道而来的中年男子急急地走进了医馆。两人和刘老郎中说了几句话后，刘老郎中便让自己看病的病人稍等，然后起身招呼二人进了里屋。

一会儿，师傅让人把进贤叫了进来，进贤与二人打了招呼后，在师傅的示意下坐了下来。从师傅的口中，进贤知道了这两位中年男人的来意。

原来，他们是来自与兴义毗邻的云南滇东南有名的大户朱家，其中一人是管家，另一人是仆人。因为家中的少爷得了重病，他们受主人家派遣，特地来请刘老郎中上门救人的。

进贤知道这位朱姓富户, 在滇东南一带可是赫赫有名。朱家所在的滇东南坝子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稻米和油茶极为出名。加上南面不远的南盘江可经广西直达广东出海，而邻近的广西由于气候较热，自古以来就盛产甘蔗，当地的人们将其用土法榨成蔗糖，除了供应整个贵州外，还远销四川、湖南和两广。朱家将这一带的大米、油茶和蔗糖等土产运至两广和川滇各地出售，再从两广将洋油、洋布百货等运回滇东南一带出售。一去一来，赚取了大量利润。

早在二十年前，有一次朱家老太爷得了重病,在滇黔边区遍访名医,均无疗效,正是刘老郎中一剂奇方,使得朱老太爷起死回生,又多活了二十年，得以善终。这次朱老太爷的孙子、朱家少爷得了重病，故朱家特地派管家从云南驱马车赶了七十里地过来，重金请刘老郎中上门救命。

管家看到年过八十的刘老郎中已无出远门的能力，于是便对刘老郎中道：

“老郎中虽年事已高，不能远行，但在下听得老郎中的徒弟是从日本学医归来的，医术也好生了得，此次务请令徒救治我家少爷，我家老爷定将重金相谢。”

 “治病救人本是医家本性，请不必再提重金相谢，既然朱老爷看得起老朽，就让我的徒弟去一趟吧！”

当下，进贤仔细询问了朱少爷所患疾病，然后和师傅简单商量了一下，师傅将自己的初步判断告诉进贤，让进贤准备好相关药物。然后，进贤收拾了行装，跟上管家急急地赶往云南。

渡过了南盘江的支流、贵州与云南两省交界处的黄泥河，七十里地的路程，马车总共赶了五个时辰。

朱家并不在城里，而在城外十里地的一个大村子里，这里是朱家的老宅。进贤一下车，立即被朱家高大的门楼吸引：大门前的两只大石狮，怒视着过往的行人。一块写有“朱府”两个金色大字的牌匾高挂在气派的黑漆大门上方，显示出朱家的富足与地位。

走进朱家，管家将进贤引到前厅，正在前厅两侧厢房走廊上忙碌着的下人们立即回避开去。进贤眼中，气派高大的前厅到处雕梁画栋，两侧各是四根粗大的楠木大立柱，立柱上雕着盘旋而上的金龙，使整个前厅开敞通透。走入前厅，正面墙上挂着两幅朱家先祖的画像，男主人身穿全套清朝官服，从花纹上细细看去，还是四品官服。女主人也身着满清贵妇人衣着。前厅内古香古色的家俱、摆设，无不透现出朱家人过去和现在的显赫。

五十多岁的朱老爷见管家和进贤走了进来，立即走上前来，双手抱拳：

“先生一路辛苦！”

进贤也拱手回礼：“师傅年事已高，不能远行，只好令在下走一遭。只是在下医道浅薄，恐耽误令郎病情，内心十分惶恐。”

朱老爷一听，立即回话道：“久闻先生乃刘老郎中的关门弟子，跟师学徒多年，自然得刘老郎中真传，又是留日学医归来的洋大夫，能请到先生，实乃小儿幸事。”

两人寒暄完毕，进贤立即让朱老爷带他去看病人，管家连忙在前面带路，来到了朱家少爷床前。

朱家少爷不过二十多岁光景，他躺在床上，面色苍白，面容消瘦，进贤首先向朱少爷询问了他得病后的情况，尤其是他现在的感觉。进贤向他问话时，朱少爷显得有气无力，呈一种异常痛苦状，不时小声呻吟，进贤坐在他身边，给他把起脉来。

把脉足有小半袋烟工夫，然后，进贤掏出听诊器，仔细地听诊了朱少爷的心脏和肺部，继而仔细地触摸了他的腹部，然后，又对腹部进行了叩击。

一切都检查完毕后，进贤走出了朱少爷的屋子。一行人来到前厅坐下，下人也奉上香茶。朱老爷急不可待地向进贤询问儿子的病情，进贤则要他先将朱少爷发病原因说给他听。朱老爷一听，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一五一十地向进贤叙说起来。

原来，这朱老爷有大小三房太太，三个太太给他生了五个儿女，可惜的是，朱少爷是唯一的男丁。这朱少爷今年不过二十多岁，两年前，朱少爷在一次到昆明做生意时，认识了一名在昆明上中学的十八岁女学生。这女学生家在云南大理，家中是世代行医之人。不久，这朱少爷竟带着这位女学生从昆明返回了家乡，两人在双方家长的同意下结了婚。可婚后，这朱少爷纨裤子弟的本性露显无遗，不仅成天在外花天酒地，还经常出入妓院。少奶奶与朱少爷的关系一直闹得很僵，且婚后一直没有怀孕，这更使得朱少爷与少奶奶的关系不好。朱少爷喝酒醉后回到家中， 不顺心就对少奶奶拳打脚踢，这少奶奶家也是体面人家，自己又受过教育，这样成天挨打受骂，早已心怀不满。公婆虽然同情儿媳，但对儿子也无可奈何。

不久前的一天晚上，朱少爷又从妓院回来，少奶奶多说了一句话，又挨朱少爷一顿毒打，一只眼眶被打肿。这天晚上，朱少爷突然频繁呕吐起来，呕吐物开始为白天吃过的东西，后来变为血水，且出现腹痛难忍。朱家急请医生。医生看后，认为是朱少爷是白天饮酒过度，暴饮暴食、导致辛辣食物积于胃中，且热伤胃络，迫血外溢而吐血，给他开了药方。不料少爷服药之后，恶心呕吐依然频繁，腹胀腹痛加剧，一度还感到视物不清，心慌气急，昏了过去，是郎中用针灸才把他救唤醒过来。朱家更为着慌，在派管家到兴义请刘老郎中的同时，又急请另一郎中视之。新请郎中看后，也也觉得少爷此病怪异，即象饮酒过度，暴饮暴食而热伤胃络，又有几分似雷公藤、钩吻、和乌头类药物中毒症状，但与上述类药物中毒又不太象。朱家将少奶奶和丫环抓起来拷问，两人坚决不承认自己投毒。最后，丫环被拷问急了后，说出了曾奉少奶奶之命，只是为少爷送过一杯茶水醒酒。因为少爷命悬一线，朱家顾不上处置少奶奶和丫环，只得暂时把两人分别关起来。郎中弄不清病因，只得对症为朱少爷用了解毒药方。朱少爷服药后，恶心呕吐和头晕头痛停止，视物不清症状消失，心慌气明显减轻，腹泻停止。但腹胀腹痛依然难忍，郎中诸法用尽，对此已束手无策。

在听完朱老爷诉说之后，进贤让朱家将前面两位郎中所开的药方给他找来，在看过这些药方之后，进贤心里有底了。朱家少爷发病，少奶奶报复投毒嫌疑最大。因为进贤知道，少奶奶家是医药世家，这少奶奶从小耳濡目染，对中药自然会懂一二。但是，后面那位郎中，因弄不清中毒药物，又事关朱家少爷、少奶奶和丫环三条人命，对投毒病因作了巧妙的回避。但在药方中，却依驱毒为之。

进贤决定避开发病的真正原因，开始给朱家老爷说起自己的意见来：

“在下为少爷进行了检查，从前面两位郎中所开药方来看，一郎中认为少爷是因为饮酒过度，暴饮暴食、导致辛辣食物积于胃中，热伤胃络，迫血外溢，少爷体内因之聚集了大量热毒，故此郎中对少爷进行了驱除热毒治疗。另一郎中则怀疑少爷有中毒之嫌，但又说不出中毒之物。在下看来，第一位郎中说得有些道理，收到了很好的疗效，第二位郎中治疗也有效果。少爷体内热毒大部已得到排除，少爷恶心呕吐和头晕头痛停止，视物不清症状消失，心慌气明显减轻，腹泻停止。只是腹胀腹痛依然难忍，此为剩余热毒转入体内脏腑深处，尤其是热毒、残血、体内秽物积于肠中所致。在下刚才检查了少爷，见其面色苍灰，心悸气短，气息较弱。再见少爷舌淡红，苔白腻，脉沉细无力。按中医分型，应为毒损气血，脏腑虚衰，虚证也。在下还用西医之手法检查了少爷，少爷眼下病症虽重,但肺部功能尚好，心脏虽受热毒所侵，但还未到不可救治程度。腹部虽有压痛，但腹肌不紧张、无反跳痛，这说明少爷腹中并未出现明显感染，所以，少爷此病，还是可以用中药治之。”

朱家老爷急忙问道：“依先生之说，犬子的命能救了。”

进贤：“作为一个医家，在下是不敢说这种话的，只能尽全力医治。少爷能否度过这一劫，只能看他的造化了。医家只能治他的病,可不能治他的命啊！”

进贤此话一出，前厅里的女人立即哭成了一团。

朱老爷连忙大声喝道：“哭什么，没听懂先生的话，你这些女人们乱嚎什么，都快给我闭嘴。”

前厅又重新安静下来，朱老爷连忙对下人喝道：“赶快给先生拿过笔墨开药方。”

进贤很快开好了药方，朱老爷急不可待地拿过药方，见药方上尽是些黄连、生姜、甘草、银花、绿豆之类的清热解毒之常药，不禁眉头一皱 :

“老朽虽不懂药性，但先生此方,是否太过于-----”

进贤笑道:“朱老爷莫不是觉得在下此方过于普通,其中并没有什么名贵之药，不能有玄妙之效。”

“岂敢岂敢，”朱老爷连忙说道，“先生医道高明，只是老朽不明白其中玄妙，还望先生指教一二。”

“朱老爷言之有理，在下所开药方中，都是普通药物。但中医中药之玄妙，不在于药方中几味药是否奇特名贵，而在于诸药中彼此相生相加所起的妙效。当然，仅方中药物，远不能治少爷之病，关健还在于在下手中的几味药——”进贤说到这里，从所带来的药箱中拿出一个小瓶和一个纸包。小瓶中是一些淡黄色药粉，纸包中则是一些黑色草药。他指着小瓶和小纸包对朱老爷道：“瓶中是此方中缺少的几味中药研成的混合药粉，和纸包中的草药一样，是在下师傅多年来的心得之作，经过了多年临床应用。在下又结合自己的治疗心得加以改进，有驱除邪毒之特殊功效，加入上方中，可起力拨千钧之效。朱老爷也看到了，在下所开药方中还有生大黄，一定要待诸药煎好后才能下，这样才能在止血之同时，将肠中热毒、残血及秽物等排出体外。”

朱老爷：“先生这几味药——”

进贤笑笑，“朱老爷，不好意思了，这可是医家的秘密，可是在下和师傅吃饭的本钱啊！”

“那是，那是。”朱老爷不好意思地对进贤道。

“不过，既然朱老爷说到这里，在下不妨试说一二。”进贤指着纸包中的黑色草药对朱老爷道：“象这味草药，看似普通，其实颇为难得。它是我师傅年青时，从兴义乡下一位老中医口中得知的一味草药。此药连当地人都知之甚少，俗称为‘鹰蛇草’。据老中医告诉师傅，它长于悬崖上鹰巢旁，其祖上曾亲见一只鹰被一条五步蛇咬伤后，挣扎着飞回悬崖上鹰巢旁，琢食了此草药后，居然无事。这是不是传说，在下不得而知。不过，后来师傅重金请人从山中悬崖鹰巢旁采回此药，配伍应用于病人，疗效奇特。尤其是对那些无名中毒的病人，疗效最好。”

朱老爷连连称奇。

当天下午，朱少爷服下了进贤开的一剂药汤。

半夜时分，这朱少爷竟一连泻下黄黑带血污的臭秽稀便多次，侍候他的下人进入他的房中，竟被熏得跑出房外呕吐不已。天大亮后，朱少爷的腹痛明显减轻。人也顿时轻快了许多。进贤为他把脉后，根据他的病情转变，对药方再作加减，所用带来的秘药继续按原量服用,朱少爷再服两剂药汤后，再无心慌情况，腹痛身痛明显减轻，腹泻停止，病情已有好转。

进贤向朱老爷提出，为了更有把握对朱少爷进行进一步治疗，他必须弄清朱家少爷得病之前的一些情况，方能对因施药。因此，他需要单独和少奶奶见见面，了解一些情况。朱家老爷救儿心 切，想了一想，爽快地同意了进贤的意见。

在管家的陪同下，进贤到柴棚见到了过那位被关押着的少奶奶。在进贤的眼中，那真是一位极为年轻单纯的知识女子，这样的女子，进贤凭直觉认为不会是一位刁钻之人。他将自己的来历和身份告诉了朱家少奶奶，当听到进贤是留学日本归来的洋大夫，且已使少爷生命无忧时，朱家少奶奶顿时显露出一种求生的眼光，这使得进贤下决心要解救这位可怜的弱女子。进贤让管家在外面稍候片刻，自己要单独询问少奶奶。

管家退出后，进贤把自己想解救少奶奶的想法隐晦地表达出来，这少奶奶也是聪明绝顶之人，一下子就听懂了进贤话外之音，她顿时泪如雨下，将自己头上和胳膊处的累累伤痕让进贤查看。稍事片刻后，她才向轻轻说出了“印第安水仙”几个字。

进贤一听，顿时大悟。

进贤知道，这印第安水仙又名八叶美洲毒水仙，本产于南部美洲亚马逊河流域，因其长有八张叶子，又有毒性，故得此名。它与中华各地观赏类的水仙是两类完全不同的植物。进贤曾看过一则古希腊的传说，说是有一个美少年，因迷恋自己的容貌，不小心掉入亚马逊河里，变成一株八叶美洲毒水仙。进贤在日本时，曾听陈老中医说起过这种八叶美洲毒水仙。回国后又问起过师傅。得知这种八叶美洲毒水仙泡水服后，若量过大，在几小时或几天内，可使人出现恶心，呕吐，腹胀腹痛，重者头晕头痛、视物模糊、心慌气短，再重者可还出现昏迷等。朱少爷之所以没有中毒而亡，大概是少奶奶所用八叶美洲毒水仙量不多，或少奶奶只是为了教训其夫，并没有将其致于死地之念，这才使得朱少爷留下了一条命。

进贤好言安抚了朱家少奶奶，然后退了出来。根据少奶奶所说之事，再对药方进行了相应的加减。

第四天，朱少爷病情再有明显好转，腹痛继续减轻，饥饿感明显。进贤再次为他把脉后，这才告诉朱家老爷，朱少爷已过危险期，但病情仍重，不可掉以轻心，他一定会尽力而为朱少爷治疗。

眼见儿子从鬼门关走了回来，朱老爷兴奋异常，他对进贤的医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吩咐下人，一日三餐大酒大肉招待进贤，并期待进贤再施妙方，让儿子早日康复。

进贤告诉朱家老爷，朱家少爷体内还存有大量热毒，还需要继续服用自己所开于是开出药方。几天之后，朱少爷病情又有好转，已能进食。进贤嘱咐朱家人，除甩自己所开中药外，每天清晨熬制一大碗绿豆汤让少爷喝下。此外，还让少爷每天食用一小碗蜂蜜水。另在少爷所吃食物中，加入猪血同食。他心里清楚，绿豆味甘性寒，富含维生素族、葡萄糖、蛋白质、铁、钙、磷等多种成分，有清热、解毒、祛火之功效，常食能帮助排泄体内毒素，促进机体的正常代谢。蜂蜜味甘，性平，富含维生素族、果糖、葡萄糖、麦芽糖、蔗糖、优质蛋白质、钾、钠、铁等多种元素，有润肠通便、排毒功效。而猪血富含维生素、蛋白质、铁、磷、钙等营养成分，他在日本留学时就学过，猪血中的血浆蛋白被人体内的胃酸分解后，能产生一种解毒、清肠分解物，易于毒素排出体外。再过了几天，他嘱咐朱家人每天下午给少爷一小盘凉拌生黄瓜。因为从中医角度看，黄瓜味甘，性平，富含蛋白质、糖类、维生素、胡萝卜素、葫芦素、柔软的细纤维等成分，对肺、胃、心、肝及排泄系统都非常有益，所含的黄瓜酸，具有明显的清热解毒、生津止渴功效。再过了半个来月，朱少爷的诸症消除，除了略有些软弱外，整个人完好如初。朱家上上下下大喜不已。

在朱家盘桓了这些天后，眼见得朱少爷也无大碍，于是，进贤向朱老爷提出告辞。朱家此时已将进贤看作是朱少爷的救命恩人，在千般挽留无效之后，朱家只得奉上一千块大洋作酬金，进贤坚拒不受。

“医家以治病救人为天职，如此取金，实不是在下为人之道。在下只是应取酬金一百元，其余请老爷和少爷收回。不过，在下倒还有一事，想对朱老爷和少爷说说。”

朱老爷急忙说道：“犬子之命都是先生再造，先生是我家救命恩人，我朱家永世不能忘记，先生有何话，就请说出。”

“在下想说的是少奶奶之事。”

这些天来，进贤一直对少奶奶的命运非常关心，他早已从前面后一位郎中所开药方和少爷的病症脉象中，看出了少爷所得之病，实是有人下毒所致，此人应是少奶奶无疑。在少爷脱离危险、自己到柴棚中过那位被关押着的少奶奶后，使得进贤下决心要解救这位可怜的弱女子。

“在下本不应该对老爷和少爷的家事说什么，但现在少爷既已大愈，因此，在下想对少奶奶的事说上几句 。”

朱老爷看着进贤，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在下知道，朱家上上下下一直在怀疑少奶奶和丫环有下毒之嫌，前面一位郎中也有所怀疑，这才导致少奶奶身受牵累。在下想说的是，在下同意第一位郎中所言，少爷此病并非何人下毒所致，实是少爷自己饮酒过度，暴饮暴食、导致辛辣食物积于胃中，热伤胃络所致。朱家也是这一带的大富人家，名声比什么都重要，若老爷和少爷能给在下一个面子，就请老爷和少爷不要再怀疑少奶奶和丫环，还她们的清白之身，这也是积德积善之举啊！”

朱老爷看了少爷一眼，两人点头称是。

第二天，朱家派管家和下人一路护送进贤返回贵州。

就在进贤在屋内收拾行装准备动身之时，少奶奶和那位丫环进到屋内，对着进贤倒头就拜。进贤忙把二人扶起，二人抬起头来，已是泪水满面。

回到家中后，进贤把此次到云南之行前前后后的情况，详细地向师傅和荷花说了出来，师傅听后感概地对他道，“你做得对，虽然医家崇尚求实，但万事不可同一。佛家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之说，你既治好了朱家少爷，又救下了朱家少奶奶和丫环，此行你救了三条人命，实乃大德大善之举，仅就此事而言，师傅以你为荣。”

一个月后，朱少爷亲自带着管家从滇东赶到兴义，他们在刘氏医馆门前放响了一千响的电光鞭炮，向进贤献上“妙手回春，再生父母”的牌匾，进贤的名声在这一带更大了。

第二十三章   昆明遇刺，进贤应邀急探伤

何应钦和谷正伦从日本留学回国，成为兴义系“新派”领袖黔军司令王文华手下大将。何还与王文华小妹王文湘结为夫妇。兴义系“旧派”领袖刘显世和王文华这一对舅甥政见不同。民国9年，何、谷奉命带兵从重庆南下贵阳，将刘显世赶下台。“旧派”派人到上海将王文华刺死，并在昆明将何刺成重伤。进贤赶赴昆明，为何应钦疗伤。

在护国战争结束后的当年年底。也就民国5年（1916）底，何应钦从日本士官学校毕业。此时，执掌了贵州大权的刘显世为了巩固刘家的政权，在贵阳开办了培养军事人才的贵州讲武学堂。为了搜集人才，刘显世给从日本早稻田大学毕业后，一直留在日本的儿子去电，让他邀请何应钦回贵州效力。加上王文华的关系，何应钦决定与在1913年“二次革命”失败后又重返日本原校复读的谷正伦一道回到贵州。

此时的黔军，已由护国战争前的六个团，迅速扩充到了五旅十个团，兵力近二万人。由于贵州省小民穷，难以供养庞大的军队，为了解决军费问题，更主要的为了占据地盘，黔军分驻于黔、川、湘西。此时贵州军政大权，掌握在兴义系的刘显世、王文华这一对舅甥手中。在军事上，王文华借助从日本回国的何应钦、朱绍良、谷正伦等士官生。在政治上，有在北京的大哥王伯群等人。这样一来，形成了一股兴义新系少壮派势力。

这时，一件好事也落在了何应钦身上，那就是他的婚姻问题。

何应钦回国时已是二十七岁的青年，而此时，王文华一家正为文湘小姐择偶，此时的王家，已是仅次于刘家的贵州第二家族，从刘、王两家的政治前景着想，文湘小姐的婚姻免不了带着深厚的政治色彩。当时贵州军界那些尚未婚配的少壮军官中，有几名有发展前途的旅长团长，王氏家人原属意于其中一名年轻军官。但刘显世的亲侄子、王文华的小舅子与何应钦的关系极好，两人又是少年时的同学，因此，他便极力在自己的姑妈、王文华的母亲面前，经常说何好话，使王文华一家人对何有了好感。再加上何在王文华麾下办事勤谨，无烟、酒、赌博及女色之类的不良爱好，于是，刘、王两家老人都认为何应钦为人老实，又是留日归来，加上何家在兴义也是知根知底的大户人家，更重要的是，何与文湘小姐从小就认识，这样一来，何应钦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民国6年（1917）4月，何应钦与小他八岁的文湘小姐在贵阳结婚。进贤带着第一次出远门的荷花一起到了贵阳，专程参加了他们的婚礼。何应钦和文湘小姐对进贤和荷花的到来非常高兴，看着昔日儿时的友人成了今天贵州政坛上的风云人物，进贤心中有说不尽的感概。在二人的婚礼上，有友人送了他们一副对联，对联之妙，轰动一时，给婚礼增添了不少的色彩：

瀛洲学士，今看天下将军，宝马气如虹。玉树风前，何郎傅粉；

谪来蓬岛仙姬，成就人间眷属，瑶池春似海。蟠桃花下，王母开筵。
　  何应钦婚后担任了贵州讲武学校校长。此时，何应钦的弟弟何辑五在兴义念了四年中学后，也立志投笔从戎，在1917 年秋考入贵州陆军讲武学校二期。何应钦根据自己在武昌陆军中学和日本士官学校的经验，以日本士官学校的教学方法为样板，制订了教学、训练大纲。招收入伍一年以上的高小或中学毕业生，设置战术学、兵器学、地形学等课程，并特别聘请日本人为顾问，严格办学。就连刘显世堂兄、贵州游击军总司令刘显潜送来的一些不符合条件的考生，他也六亲不认，拒之于校门之外。曾有这样一件事例，一天晚上熄灯号吹响后，弟弟何辑五仍外出未归，何应钦不徇私情，照样关了他三天禁闭，这件事，在校内外一时传为佳话。

此时，以刘显世、王文华舅甥手中为首的兴义系，已经完全掌握了贵州的军政大权。维持贵州政权所必须的最重要的一环——黔军，也是兵强将广。王文华以下，聚集了一大批从日本军事学校留学生和保定、云南军校的毕业生，以何应钦、谷正伦、朱绍良、卢焘、袁祖铭 、张春圃、彭汉章、王天培 、李世荣等战将。在地方，刘显潜掌握了贵州全省地方游击军，控制老巢黔西南，左右地方各级政权。

在行政方面，兴义系的主要成员，不是刘氏宗族姻亲，就是门生故旧。对外方面，刘显世则通过其驻京代表刘显潜和及贵州籍国会议员，与北洋军阀及各政党保持密切联系，王伯群则与孙中山等革命势力来往密切。黔军依附滇系向西南各省扩张，力图扩大其势力范围。

然而，就在以刘显世和王文华为首的“兴义系”事业如火如荼之时，刘显世和王文华这一对亲舅甥之间，却因政见不同，发生了水火不容的矛盾。以刘显世为首的兴义系“旧派”同以王文华为首的“新派”在对待北洋军阀、孙中山和滇系军阀的态度上，存在着极大的矛盾。刘显世为了发展兴义系“旧派”势力，派刘显潜在兴义老家创办了随营学校，学员主要来自包括兴义在内的贵州西南部十来个县，其中多是权势人家的子弟。刘显世的目的十分清楚，就是要为“旧派”不断补充军事骨干，与何应钦主持的“新派”贵州讲武学校抗衡。而以王文华为首的“新派”，其主要骨干大多是辛亥革命前后从戎或从政的青年知识分子，他们主张适应世界潮流，刷新贵州政治。王文华曾于民国六年（1917）赴上海拜谒过孙中山，加入中华革命党，后来孙中山又委任王文华为国民政府常委，因而王在政治上倾象于孙中山先生。这样一来，兴义系“新派”同“旧派”展开了激烈的争斗，继而激化到了兵戎相见的程度，以致于贵州政局大乱。

民国9年（1920）10月，王文华决定向兴义系“旧派”摊牌。他任命卢焘代理黔军总司令，谷正伦为副总指挥兼参谋长，率黔军从重庆南下贵阳，何应钦部在贵阳作为内应。以“清君侧”名义，推翻刘显世政权。为了避免外人说自己“以甥逐舅”，王文华自己远避上海。 10月下旬，何应钦在贵阳将刘显世调进省城的游击军三千多人缴械，控制了贵阳， 11月13日，刘显世一看大势已去，被迫通电下野，辞去解除贵州督军和省长职务，流亡昆明。兴义系“新派”取代“旧派”执掌贵州大权。　　

事变发生后，兴义系“旧派”岔岔不平，他们联合新派中与王文华产生矛盾的黔军第二师师长兼第四混成旅旅长、黔军前敌总指挥袁祖铭，派出刺客，于民国10年（1921）年3月在上海将王文华刺杀。

　王文华被刺杀后，黔军内部发生混乱，代总司令卢焘无力控制贵州，王文华所部五旅互相争斗。尤其是何应钦和谷正伦，都想夺取贵州的统治权。何应钦身兼黔军参谋长和贵阳市长等八个要职，处心积虑地在各方面排挤、打击谷正伦，谷发出的密件被他截获，省外给谷拍来的电报被他扣压，谷正伦对此恼恨在心。他联合其他旅长，一方面在遵义发出声讨何应钦的通电，另一方面又密令部队快速向贵阳进逼，向何部发起突然袭击，杀得何军大败。何应钦眼见形势不妙，连忙带了一个连的警卫从贵阳直奔昆明。

此时，黔军另一大将袁祖铭在北洋政府的支持下，在湘西成立了定黔军。何应钦逃离贵阳后，袁祖铭率大军击败了谷正伦和卢焘，攻占了贵阳，掌握了贵州的军政大权，兴义系新旧两派势力自此瓦解。

就在兴义系新旧两派大动干戈之时，兴义的老百姓被刘显世和王文华亲舅甥之间的相互争斗一事弄莫名其妙。

“这是为什么 呀！”

就连七十多岁、从不关心外面的事的姑婆也感到奇怪，“都是一家人，这样打来打去，伤的还不都是自家人。”

刘老郎中对她道：“老太婆，这你就不明白了吧，虽说是一家人，可亲兄弟为了财产还会闹分家呢，何况是这么大一个省。”

当王文华在上海被刺杀的消息传到兴义，进贤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家在一起吃饭时，荷花对他说：

“电轮大哥这么好一个人，怎么会出这种事。”

进贤叹了一口气道：“都是权势惹的事啊，要是电轮大哥做一个普通人，哪里会有这种杀身之祸。”

“不知道敬之大哥怎么样了？”

荷花的话又引起进贤无限的担心，作为这么多年的朋友，他现在真的为何应钦担心，他希望何应钦在这场兴义家乡人的窝里斗中不要有事。

然而，他的这种担心终于成为现实。

一天半夜，进贤似乎听到有人敲门，他连忙起身穿衣。这时，荷花也想起身，进贤一见，让她睡下。

“没事，可能是病人。”

病人半夜求诊这种事是经常发生的，进贤都习以为常了。他走出内室，来到前厅，隔着门问道：

“谁呀？”

“进贤队长，是我，李副官。”

进贤马上就听出来了，这是当年护国战争时，王文华派给医疗队的那名李副官，当年两人在一起整整呆了几个月，自然是非常熟悉。他连忙打开了门，把李副官让进了屋。没等李副官坐下，进贤便急急地问道：

“李副官，你不是跟着何旅长当营长，怎么会突然到这儿来？”

“一言难尽。”

李副官接过进贤倒的一杯水，一饮而尽，然后对进贤道：

“我是从昆明赶过来的，旅长要我来找你，有要事相告。”

“你等等，我先给你弄点吃的。”

李副官忙劝阻道：“不用了，我在外面已经吃过。”

李副官这才一五一十地把前些时候贵州发生的大事告诉了进贤，进贤听后对他道：

“前些时候听街面上的人传说，说是敬之在一个细雨蒙蒙、阴风飕飕的黑夜，窜到贵阳北天主教堂里，在洋教士的庇护下住了三天，然后又才化装成一个修女，逃出贵阳潜往昆明。”

“哪里有这种事，旅长是带着一个连的卫队从容地离开贵州的。说这话的人，是想损毁旅长的声誉。”

李副官接着告诉进贤，何应钦一行人来到了昆明后，因为知道被他和谷正伦等人赶下台的贵州省长、自己妻子王文湘的舅舅刘显世也在昆明。为了不让对方知道自己已到昆明，他打算乘坐滇越小火车从昆明到越南，再由香港转到上海，再图良策。但是，他作为黔军参谋长，与云南军界的一些头目如顾品珍、王柏林、胡英、范石生这些人都很熟，恰好顾品珍刚刚倒唐继尧成功，当上了滇军的总司令，顾深知何应钦的军事才能，于是极力挽留何留在昆明，并请他担任滇军总部的高级顾问和云南讲武堂的教官。盛情难却，于是，何只好留了下来。

开始时，何对刘显世一派还是有警惕的，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何的警惕性也慢慢松下来。

没想到，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

一天，何应钦和一位朋友到一家昆明郊外的一家温泉去洗浴，洗完澡后，两人准备到更衣室换衣服，就在这时，一位刺客冲进来，朝着何应钦开枪射击。由于温泉洗浴室内热气弥漫，人影在水汽下显得有些朦胧，多年军旅生活的何应钦和那位朋友也拔枪还击，但此时何已中弹受伤，刺客在他们的还击下也仓惶逃走。何应那位朋友立即用电话通知了何的警卫，将何送进了一家法国医院进行抢救。法国医生立即对何应钦实施了手术。手术中发现，那颗击中了何应钦胸部的子弹，离他心脏不到一公分。万幸的是，子弹顺利地被取出来，何应钦这才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听李副官说完，进贤这才松了一口气。接下来，李副官还告诉他，何应钦现在住在当年护国战争时期跟随王文华一起出征湘西的黔军副团长、现在是滇军将领的范石生将军的官邸里。现在何应钦生命虽说没什么危险了，但身体很虚弱，何应钦给李副官的任务，就是希望进贤到昆明，用中医中药帮助他尽快恢复。

李副官还告诉进贤，他带了两名部下一同前来，现在两人都住在旅馆中。

两人谈完话后，进贤告诉他，他和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何有事，自己是一定要去的，不过他要准备一些药品。两人约好，明天中午，进贤会到旅馆和他们汇合。

第二天一大早，进贤把昨天晚上何应钦派人来的事向师傅、姑婆和荷花说了，一家人自然支持进贤去昆明，毕竟不是一般的朋友啊！

第二十四章  中医中药，何应钦伤体康复

进贤到达昆明后，仔细地检查了何应钦手术后身体恢复情况，从中医辨证和中医养生的角度，结合西医的营养观点，为何应钦制定详细的中医康复计划，从饮食、日常生活、精神各方面对他进行调理，使何的身体很快得以康复。进贤离昆明返乡之夜，为何应钦和王文湘把脉终生不育之谜。

五天后，进贤和李副官一行人到达了昆明。在范石生的公馆里，进贤见到了几年不见的何应钦和文湘小姐。

文湘小姐亲自给进贤上了茶，进贤谢过后，对文湘小姐道：“我听到敬之的事后，心里也是焦急得很，这不，就立马赶过来了。”

文湘小姐对他道：“谢谢你，进贤哥。”

进贤问起何近日来的病情，何告诉他，手术后身体恢复还算可以，只是西医西药对枪伤的术后恢复没有什么良效，于是，他就想到了进贤。

“我听家里人和兴义县城里的旧友说，你现在在兴义可是大名鼎鼎的名医了，就是在滇、桂边区一带，名气也大得很。”

进贤：“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了，你是知道的，我从小就反感这些。”

“我可不是当面恭维你，和我比起来，你真的是达到你儿时的志向——当一名治病救人的郎中了。”何应钦停了一停，又才继续对进贤道：“进贤，你知道吗，在受伤的日期子里，我最想的是什么时候？”

“是什么？”

“我经常回忆起我们小时一起在泥凼石窝了玩耍的情景，还有，一起在兴义高等小学堂，一起在日本的那些日子。那时的我们是多么年轻，多么自在啊！可是现在，我们都已是过三十岁、烦恼缠身的人，尤其是我，就象是一个骑在虎背上的人，想下也下不来了。”

“敬之，你不要这样说，我知道，你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你不象我，你从小就有远大志向。古人云，好事多磨。你这次大难不死，今后一定会有重振旗鼓之日。”

听到进贤这话，文湘小姐高兴了，她一个劲地劝进贤喝茶，还关心地问起荷花和他们的两个儿子，还有刘老郎中夫妇。

三人谈完闲话后，进贤问起何应钦被刺后的案件的调查，何应钦叹了一口气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电轮大哥遇害，我又在昆明被刺，这肯定是省长派人干的。明理人都知道，云南是我留日同学顾品珍的天下，昆明更是在他一手控制之下，刺客竟然可以行刺后大摇大摆的离开，说明是早有准备。而且事后有人在温泉附近，还看到省长的一个侄儿，也就是文湘的一个表兄带着人在附近地区出入，这不是明摆着的事 。有一点是人人都知道的，省长虽然离开了贵州，可他最记恨的还不是我们这些把他赶下台的小辈，昆明虽然不是贵阳，但省长毕竟是根基深厚的人啊。”

文湘小姐对进贤道：“敬之出事后，昆明和贵阳的报纸和民间把这件事说得是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有的说敬之抵达昆明之前，就有两名刺客一直尾随着他们，并且在晚上动了手。还说两名刺客会飞檐走壁，在房梁上看见了敬之住的那个房间，于是就透过窗户开了枪。还有一种说法是，敬之带着李副官去到正义路一家有名的茶楼喝茶，楼上下来两个操贵州口音的兵。其中一个人见了他们后，询问他们谁是何旅长？敬之大惊失色，知道事情不好。就在这时，那个兵就拿出了手枪，对着敬之就是两枪。李副官和随从摸出枪来准备还击，两名刺客却已跳窗 逃走。”

何应钦淡淡一笑，“其实，那天我们到茶楼喝茶，的确有一个穿军装的遵义口音的年轻人认出了我，这人见我们十分警惕，于是脸色极不正常。他说自己是滇军的一名排长，曾在黔军中当过兵，见过我。因妻子有病，想到茶楼来找一找有无贵州老乡，想借钱给妻子看病。但问及他如何能够知道在这儿就能遇到贵州老乡，那人神色更为慌乱。于是，我就让人给了他十块大洋，那人拿到钱后随即离去。事后想起来，那人很可能就是一名刺客，因我们有准备，加上也有可能是良心发现，故中止了刺杀行动。”

文湘小姐：“敬之就是不警惕性不高，明明知道舅舅就在昆明，而且决不会放过他，可他还是——”

何应钦打断了妻子的话，“我哪里是警惕性不高，昆明是我留日时的同学顾品珍的天下，而我已经接受了云南政府的邀请，担任军事顾问一职，同时还接受了云南陆军讲武堂的聘书任教官，云南的朋友们一直在保护我的安全，可我哪里想得到舅舅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当初我们把他赶下台时，根本没想伤他老人家的性命，哪里知道他却一定要电轮大哥和我的命。”

文湘：“都是一家子人，这样杀来杀去，我都寒心了。”

何对进贤道：“现在有很多人把前些时候发生的事完全归罪于电轮大哥、我和纪常等人，说我们从公的方面是反对省长，以下犯上。从私的方面则是不遵长者，省长毕竟是我们的舅舅。因此，两方面都是大不敬之罪。可他们难道不知道，我们之间完全是政见不同，闹到今天这种地步，是我们谁也不愿意见到的。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电轮大哥已不在了，关于我在这里被刺的事，我也不想继续追究了，毕竟是一家人嘛，就让我昆明遇刺的真像，成为一个历史之谜吧。进贤啊，这就是政治。”

进贤提出要给何应钦看看病，但文湘见天已太晚，进贤又远道而来，于是让他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再说。

第二天早餐后，进贤正式为何应钦检查身体。

他先详细地询问了何手术后这些天来的感觉及进食睡眠等，看了何的舌苔和面象，然后足足给何拿了十来分钟的脉，之后才对何道：

“你的舌淡苔白，双目白而欠有神，中医认为，病人术后脾气未复，脾虚不运，故见舌淡苔白。目为肝之窍，心之使，目为肾精之所藏，为血之宗，五脏六腑之精气皆往上注于目，故目与五脏六腑皆有联系，可反映脏腑精气的盛衰养，而你目白尚欠神，说明你伤势未完全恢复。你的睡眠较伤前为差，时有困倦，这并不奇怪。从中医的角度，睡眠深度不好，多是因机体阴阳平衡失调，阳虚阴盛或痰湿内胜所致。你伤后血虚，脑窍失养加之脾虚湿盛，脾阳受困，阳气无以滑浊，湿浊上扰晴空，故有困倦。在饮食方面，虽然食量较手术后已明显增多，但仍不及伤前，这是因你术后脾气未完全恢复，脾运化乏力，故进食量少。

“我将根据你目前身体的情况，特别是你的脉象反映，为你制定一个详细的康复方案。并且，还会根据你恢复的情况，及时对方案加以调整。我相信，只要你按照我的方案，是会很快康复的。”

何感动地对进贤道：“太好了，进贤，我和文湘要先谢谢你。”

进贤是经过系统的西医学习的，他知道，按西方医学科学的观点，人体所需的蛋白质、脂肪和碳水化合物，必须合理搭配。

在早餐的安排上，进贤用蛋白质含量高的黄豆，加上红豆、大枣，混合在一起磨成浆，每天用文火熬成汁，给何应钦饮用。黄豆是选用昆明本地的那种粒大饱满、色泽金黄的品种，健脾之功效明显。大枣用黄河沿岸山东出产的滩枣，其颗粒硕大，色如墨玉，果肉甜软润香，中药界有“人参果”之说。而红豆性平，味甘酸，有健脾消肿作用。何应钦饮后，感到口感不错，又增加了营养。

在主食的选择上，进贤一反常态，决定弃用南方喜食的大米，而改用小米和北方喜食的面食。作为一名中医，他懂得小米熬烂成粥后，有益丹田味甘，开胃补虚的作用，可补何应钦伤后气血亏损、体质虚弱、胃口不开。而面食味甘、性温，持续食用，有助肠胃，增强气力，充足的碳水化合物，既保证满足何身体康复的需要，又提供了纤维素，促加强了胃肠的蠕动和大便的及时排除。

在肉食营养方面，进贤让何多吃黄牛肉。因为从中医中药的角度看，黄牛肉“甘，温，安中益气，养脾胃”，可补外伤后体虚。但是，进贤给何应钦吃的黄牛肉是很有讲究的，他让文湘小姐吩咐下人，每天炖牛肉时，要到市场上选购刚屠宰的新鲜黄牛肉，在其间放入陈皮，将其用文火炖上四个小时以上，以牛肉炖得稀烂为标准。此时的牛肉浓汤中，悬着大量的牛肉精华，营养最佳。他还特别嘱咐，牛肉炖好后，一定要将汤表面的那层牛油去掉，以免油腥过重，影响何的肠胃消化功能。由于牛肉中的营养尽溶入汤中，进贤吩咐下人，将汤中的牛肉去掉，让何专门喝此浓汤。

除了三大营养素外，进贤深知其他的营养素也是不可少的。他让下人每天上街买回新鲜蔬菜，做成汤汁，供何食用。在进贤的食谱中，当地的时令水果是不少的。云南地处亚热带地域，盛产各类水果，他嘱咐每天饭后半小时，一定要让何应钦进食适量水果。他还特别交代文湘小姐，每顿饭都不能让何吃得太多，一般有七、八分饱即可，可以多餐少食，目的在于减轻何脾胃的消化负担，又能保证何身体康复所需营养。

进贤还告诉文湘小姐，每天清晨，一定让何在公馆的小花园中散步半小时以上，让何呼吸早上清沁的空气，这样可以加速肺脏功能康复。同时，还要何做一些轻微的运动，何从小好动，可以练习体操，最好是练太极拳。在太阳出来的上午，要多让何到院内空旷处静坐，而且一定要注意南面而坐，因为从中医的角度看，人体背为阳，腹为阴。如果阳光照射在背部，属于阳上加阳，就会造成阳气过盛而化为虚火；如果照射在属阴的腹部，则正好阴阳交感、阴阳相抱，对身体的康复最为有益。每天晚饭后，都要让何行走百步，加强胃肠消化蠕动功能。还有，进贤反复告之何应钦不能熬夜，一定要注意休息，早睡早起。如果晚上睡得太晚，他伤后聚集于身上尚未完全疏通的经络仍继续瘀塞、三浊堆积在体内，浊气不能消散，那对他的康复是不好的。

遵照进贤此康复计划，不知不觉，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在这半个月中，进贤每天他都要给何应钦诊脉，观察他的脉象变化。并根据身体变化，随时调整康复方案，这样一来，何应钦的身体明显一天好似一天，他的精力也日复一日地增长，这使得何应钦和文湘小姐夫妇非常高兴。

何应钦在康复期间，经常要接待来至各方面 的人物，尤其是那些黔军的部下和滇军的将领，他们经常关在何应钦的屋子里，一谈就是大半天，看上去神秘得很。进贤明白，何应钦是在等待时机，为重返贵州作各方面 的准备。虽然是朋友，但进贤从不向何打听这方面的事。

这样一来，进贤空闲时间就很多了。何应钦让李副官找了一名当地的下人陪同进贤到市区各处走走看看。时间长一些后，进贤也对周围的环境较为熟悉了。后来，进贤经常一个人到昆明的风景名胜地游玩，什么大观楼、西山他都走了个遍。他还一字一句地抄录了乾隆年间布衣寒士孙髯翁为大观楼撰写的那副长达一百八十个字、被誉为“天下第一长联”的长联。

进贤在到达昆明的一个月后，看到何应钦的身体已完全康复，于是向何应钦夫妇提出告辞。何应钦和文湘小姐极力挽留，无奈进贤念挂家中老小，执意要回。万般无奈之下，夫妇二人只得同意他返回兴义。

文湘为他准备了不少的昆明土产，让他带回家给老人孩子品尝。她还为进贤准备了一千块大洋，何应钦告诉妻子，进贤是不可能收钱的。果然，当文湘拿出钱来时，惹得进贤一脸不高兴，于是，文湘只好作罢。其实，进贤的两个儿子出世时，文湘小姐都专门托人带去过银制的长命锁。

就在进贤离开昆明的前一天夜里，何应钦夫妇把进贤约到了内室。原来，夫妇俩是想向进贤询问一件隐秘的私事，那就是两人结婚已经四年，可文湘小姐一直没有怀孕。

何应钦和文湘小姐是在民国6年（1917）4月结的婚，进贤还特地带了从未出过远门的荷花从家乡赶到省城，参加了何应钦和文湘小姐的婚礼。那一年，何应钦二十七岁，文湘小姐十九岁。一晃四年过去了，何应钦已三十一岁，文湘小姐二十三岁。虽然两人年纪不大，但毕竟已共同生活了四年。按照常理，也应有孩子了。可文湘小姐却一直没有动静。这种事，两人一直没和任何人说起过，也只是进贤这样从小玩大的挚友，何应钦才能和他谈这样的隐密私事。

进贤非常仔细地向何应钦和文湘小姐询问了方方面面的问题，又非常仔细地为二人把了脉，然后对二人道：

“男女受孕是男性正常的精子和女性正常的卵子相结合的产物，如果出现精子或卵子的异常，都能导致不孕。女性方面不孕的原因很多，西医首先考虑的是各种原因的输卵管炎症，导致输卵管局部组织粘连，出现内部堵塞，阻碍了卵子和精子结合。中医则认为是寒湿凝聚,气滞血瘀，阻塞经络。二是月经不调。从中医角度讲，无非是气血生化受阻、气血虚弱促使肝脾肾等脏缺少血气滋养，导致冲任经脉失调、宫寒等。从西医的角度讲，营养不良和肾功能受损等，都会引起女性出现月经紊乱。三是痛经。西医认为这是各种原因导致女人在行经的先后时间不正常或月经本身不正常，而中医的病因多由先天不足或后天气血虚弱或久病，造成冲任经脉失调、气血不足而无力运行经血。四是肾虚。肾藏人体先天之精华,肾气虚弱可导致冲任经脉失调引发出月经不调等方面的问题,也是产生不孕症重要的一个因素。除上述原因外，女性不孕及习惯性流产、肥胖和带下等诸多原因，都有可能会导致女性不孕。”

“从男性方面看，西医最讲究的是精液质量，通常是精子总数少、精子活动力低、精液不液化、精子稀少或死精等，还有极少数的男子甚至先天或后天无精子，这就根本不可能受孕了。从中医角度看，男子不育的根本在于血气虚弱、肾虚。肾是储藏先天之精之处,若肾功能失常,肾虚不摄,精便会溢出体外,出现滑精、遗精等症状。精既能化气又能生血,是维持生命力的重要物质基础，精和血都是靠水谷精微不断化生，因而称为精血同源。血液虚少,精也会逐渐耗损;精液过度耗损时,血液也会逐步受损。而血和气都是维持人体生命活动的基础物质。血的运行需要气,气可以推动血液在脉管中循环不息。血液是在心气的推动下,在脉中循行全身,内至五脏六腑,外达皮肉筋骨,对各脏腑组织器官、包括生殖器官起着营养和滋润的作用。人的气血好,五脏六腑功能就好,身体就健康。气血差,五脏六腑功能相对也差,至于精和血的关系，那也是一样的密不可分，可相互转化，共同支撑着人体功能、包括生殖功能的正常运转。”

何应钦：“那你刚才询问了我们那样多的问题，也为我们把了这么长时间的脉，又说了这么一大通医理，依你看，我和文湘的情况如何？”

“我刚才仔细地为二位把了脉，从二位的脉象上看，都属正常的脉象，我们中医叫做常脉，又叫平脉或缓脉。二位的脉象从容和缓，不浮不沉，不迟不数，不细不洪，节律均匀，一息（一呼一吸）脉搏四或五至，每分钟约六十到百来至不等，且应指有力。且二位脉象从容和缓、节律一致，脉至数来去清楚，无三五不调，亦不过快或过慢。还有，二位尺脉沉取有力而柔和。这都表明了 ，二位从脉象上看，并无一丝问题。”

何应钦和文湘相互看了一眼，进贤这番话让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进贤继续说道：“从刚才我所说的诸多问题来看，有两个问题是要引起重视的。一是心态问题，生育对于一对夫妇来说，是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问题。就如很多吃不饱饭穿不暖衣，不识字不操心的人，可以生下一大堆孩子。反之，有的人渴望生子，可用尽一切办法都不能如愿意，这其中就存在一个心态问题。再者，我是系统学过西医的，与中医相比，西医在检查能否生育方面，方法较中医多且直观。所以，我劝二位有空时，还是应该到北平、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或是海外进行检查。总之，我要说的是，劝二位不必太着急。这几年，敬之随部队到处转战，心定的时候毕竟不多，而文湘小姐也太年轻，机会多的是。”

三人不再谈论这一话题。

进贤问起何应钦今后有何打算，何应钦想了一下，对他道：

“我和文湘商量过了，打算等我的身体完全恢复后，到上海字行大哥家中呆一段时间，视情况再作下一步打算。如有机会，我会打回贵州去的，电轮大哥不能就这样死去。”

这一天晚上，三人谈到很晚很晚。

进贤哪里想得到，当他们再见面时，已是十五年之后的1936年了。

何应钦与文湘小姐，竟一生中都没有亲生子女。还是何应钦的四弟何辑五将自己的女儿丽珠过继给了何应钦夫妇，何应钦夫妇这才有了女儿承欢膝下。

第二十五章  拜访名医，北平求教又救儿。

进贤出版了去世师傅的心血《贵州刘氏师徒医案选》，得到中医大家施今墨老先生首肯。进贤到南京面见了分别了近二十年的留日同学周礼士和夫人枝子小姐。然后到北平面见施先生并跟随受教一个月。恰逢在燕京大学就读的大儿子何绍文参加一二.九抗日游行被捕。进贤找到北平行辕主任何应钦放出儿子，儿子与何辨论抗日，后随同学奔赴延安。

  民国24年（1935），进贤不知不觉已经四十五岁了。

这些年中，进贤的个人生活和国家形势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首先是家庭生活。十年前，进贤的师傅刘老郎中夫妇在一年中先后去世。进贤和荷花夫妇把两位老人家葬在了县城郊外一座风景优美的小山上，每年的清明节，他都要带着全家去为两位老人扫墓。在进贤的心中，师傅和姑婆是他一生中永远都要怀念的人。

进贤的父母也在四年前和两年前去世，家里由弟弟进财执掌。进贤自己有了三个孩子：二十一岁的大儿子绍文在北平的燕京大学念书，十八岁的二儿子绍武刚刚考上了清华大学化学系。在进贤四十岁那年，他的小女儿绍玲出生，现在已经五岁了。这绍玲从小聪明伶俐，一张嘴生得又乖巧，深得进贤夫妇喜爱。有这么一个女儿在身边，也化解了进贤夫妇对远在北平两个儿子的思念之情。

现在的进贤，不仅在县城赫赫有名，就是在滇、黔、桂三省交界的十几个县中也是声名远播。师傅去世后，按照师傅的嘱咐，进贤将师傅留下的家产分出一大股，让一直在师傅身边的那个师兄离开了刘氏医馆，在城里开设了一个药铺。进贤和两位师兄人虽分开，但彼此多年的师兄弟情谊一直保持着，几家人经常来往。八年前，进贤收了两位十一、二岁的徒弟：一位是老家南盘江畔姐姐的儿子、自己的外甥庆福。一位是老家泥凼 一位亲戚的孩子。两个孩子都十分机灵。外甥庆福跟他学医，那位亲戚家的徒弟则侧重于药方。协助主要打理医馆药柜的荷花。几十年药柜前的磨练，已使荷花成为了一位中药方面的熟家。如今，两个徒弟在跟进贤学徒八年后，都已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了，在医术上也可以在医馆里帮忙了。他太忙或是外出就诊时，徒弟也可以独挡一面，看一些常见疾病，而家务几乎全由刘妈掌管。

朋友们也变化很大，一直在东京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工作的周礼士，后来又考上了该校著名教授川口一朗的研究生，毕业后仍然留在该校附属医院。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因不满日本侵占东北，他愤而从日本回国，在南京国立医院当了内科主任。妻子枝子小姐也带着两个孩子一同来到南京，枝子小姐在南京国立大学教授日语。进贤一直和他们夫妇保持着密切的通信联系，两人还是经常围绕对中医理念进行争论，看来，这一争论要进行一辈子了。

变化最大的自然要数何应钦和那一帮从贵州走出的朋友了。

何应钦当年伤愈后到了上海，就住在文湘小姐的大哥王伯群公馆中，后来由王伯群推荐到广东。1924年6月，何出任黄埔军校副总教官。由于何工作勤勉，待人随和，很受黄埔军校校长、留日校友蒋介石赏识。1926年7月，何又出任第1军军长。次年北伐军占领南京， 7月，武汉国民政府主席汪精卫通电反共反蒋。以李宗仁、白崇禧为首的桂系、冯玉祥为首的西北军和阎锡山为首的晋系与蒋有矛盾，尤其是桂系和晋系，竟公开逼蒋下野，由何、李、白组成军事常务委员会。不久，蒋介石复职后，何出任陆海空军总司令部参谋长， 1930年3月，何出任国民党军政部长，成为了蒋介石的左右手。 1933年3月，何应钦出任北平军分会代理委员长，成为了国民党在北方的最大要员。一个从兴义乡下走出去的普通青年，就这样超越了从贵州走出去的晚清重臣丁宝桢和张之洞，成为贵州有史以来最大的官。

不仅如此，当年在贵州与何应钦有关系同事、部属和亲朋也在国民党军内崭露头角。

何应钦的内兄王伯群在民国9年(1920)跟随孙中山回粤恢复军政府，任大总统府参议兼军政府交通部长。 民国16年(1927)国民政府建都南京，王伯群任政治会议委员、交通部长兼交通大学校长。

何应钦在日留学同学朱绍良①当年与何同投黔军。1926年任国民革命军第10师参谋长，随军北伐，后任军长、驻赣绥靖主任。1933年任甘肃省政府主席兼驻甘绥靖主任。

谷正伦到广东后参加了北伐，北伐军占领南京后，谷出任南京卫戍司令。1931年，谷又出任国民党宪兵司令，由于对编练宪兵有功，谷在国民党人士中赢得了“现代中国宪兵之父”的称誉。

何应钦二哥之子何绍周②，1924年入黄埔军校第一期， 1931年任财政部税警总团第二团团长，参加“一二八”淞沪抗战。第一0三师独立第四旅旅长、副师长。

何应钦的四弟何辑五③1923年到广州，历任孙中山大元帅府警卫队连长、汕头市公安局长、汕头卫戍司令、潮梅警备司令、第一军第一补充师师长、第十军副军长、国民党监察院监察委员等职。1934年，又入国民党陆军大学学习。

    王文华堂弟王文彦④当年也就读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后历任宪兵营营长、上校团长、少将副官处长，1935年升任原贵州籍部队一四Ｏ师师长。    

何应钦和这些从贵州走出去的旧同事、部属和亲朋的中国政界军界的成就，成为了兴义乡坤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进贤从小对仕途就看得很淡，对何应钦及众旧人和亲友在政治军事仕途上的飞黄腾达丝毫不动心，这些年来，他基本上与何没有多少联系。一是何现在身分地位与过去不同，也实在太忙，进贤自己也天天忙于为病人看病和潜心钻研医术。

最使他欣慰的，是师傅多年来的夙愿终于得以实现。在经过多年的修订补充后，凝聚了师傅一生心血的《贵州刘氏师徒医案选》一书，终于在省城得以出版。进贤按照师傅生前的愿望，将书寄了一本给北平的中医大家施今墨先生。施先生在收到进贤给他寄去的书后，也给进贤回了信，除对进贤给他寄书表示感谢外，还对书给予了很好的评价。施先生还在信中邀请进贤方便时到北平一聚，这使得进贤十分高兴。因为施先生在北平开办了一所高等中医学院——北平国医学院，进贤早就想去看看这所中国培养中医高等级人才的知名国医学院。

进贤想当面向施先生请教，其中还有一个心结。

原来，这施今墨先生祖籍虽是浙江萧山，但却是出生于贵州。 施先生年幼时，因母多病，遂立志学医。他的舅父、河南安阳名医李可亭见其聪颖，因而在施先生十三岁时即教他学习中医，施先生自幼学医刻苦，二十岁左右已经通晓中医理论，可以独立行医了。

施先生原本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1912年，他以山西代表身份到南京参加孙中山临时大总统就职典礼，之后，他留在陆军部帮助黄兴制定陆军军法。后来袁世凯篡权后，施先生应湖南督军谭延闿之邀，出任湖南教育厅长。但军阀混战，社会腐败、官场的倾轧，使得施先生决心遵照古人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信条，弃政从医。由于施先生精研医术，不久就医名大噪，誉满京师，门前经常摩肩接踵，车水马龙。 1925年，孙中山在京重病，施先生作为名医，也应邀参加会诊，并且就孙中山先生疾病的治疗方案，提出了自己中肯的建议。1930年，施先生出诊西安为杨虎城将军诊治，药到病除，在西北地区轰动一时。

1929年，一些反对中医的人士向国民政府提出了《取缔中医案》，施先生闻迅后，组织华北中医请愿团，联合各省中医到南京向汪精卫请愿。恰好这时汪精卫的岳母患了严重顽固的痢疾，从前一直只相信西医的汪精卫遍请西医，都未能治好岳母的病。施先生看后，用中医中药治好了汪精卫岳母的病。这样一来，使得汪精卫对中医产生了一定的好感。最后，在全国舆论的压力下，国民政府只得收回取缔中医的成命。

1931年，施先生与同行友人创办了华北国医学院，并亲自出任院长。1932年中央国医馆成立，施先生又出任副馆长。

对于施先生的为人和在中医领域的巨大名声，进贤崇敬已久。在接到施先生邀请他到北平相见的信后，进贤迫不及待地决定启程赴北平。民国24年（1935）10月，进贤怀着到北平向施先生求教和看望两个在北平念书的儿子的目的，告别了荷花和小女儿绍玲，踏上了北去的旅程。

他先到了南京，专程看望了分别了近二十年的留日同学周礼士和夫人枝子小姐。三人见了面，高兴得不得了。二十年过去了，当年二十来岁的他们，如今已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回想往事，三人都不禁感概时光如梭。当年枝子小姐对进贤那一段情，随着时间的无情推移，早成了深厚的友谊。在周礼士和枝子小姐的陪同下，进贤专门拜谒了中山陵，游玩了玄武湖，明故宫，秦淮河畔的夫子庙，三国时吴国的后苑鸡鸣寺和1842年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中英《南京条约》的签字地——静海寺。在进贤的要求下，周礼士专门找了国民政府中一位他为之看过病的高官，陪同进贤游了一次国民政府总统府——原来的太平天国天王府。在这里，进贤想起了流落日本的太平天国医官陈老中医给他讲过的历史，思人睹物，令他感概不已。

告别了周礼士和枝子小姐，进贤到了北平。

进贤到北平后，租下了一个小院，先看望了两个儿子，然后特地到华北国医学院，求见了施先生。施先生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并抽时间与进贤进行了长谈。在征得施先生同意后，进贤得以跟随施先生看病一个月。施先生还让进贤到自己任院长的华北国医学院，为学生讲授了两次课，这使得进贤感动不已。

施先生是全国名医，经常有来自全国各地和海外的要人和疑难重病人上门请施先生就诊，进贤亲眼目睹施先生辨证论治和用方下药，受益匪浅。  

进贤对施先生自成一格的遣方用药尤其为佩服。施先生用方，常常二、三十味中药汇集一方中，法度严谨，毫无繁琐冗赘之感，反倒彰显其华贵大方，非常人能及之气度，其处方之华美常令进贤赞叹不已。而且进贤还看得出，施先生药方大而不乱，繁而不杂，只有具备了足够的理论储备和深厚的医学功底才能如此。医道浅肤之人若想模仿他的其处方，必不得其要领，漏洞百出，绝难达到施先生药方之效。

除此之外，进贤还发现，施先生不仅善用大方，对使用单方、小方也极为重视，由于功底深厚，用起来得心应手。

进贤对施先生在学术上独到的见解尤为佩服。施先生认为,气血为人体的物质基础，提出了“以阴阳为总纲，表、里、虚、实、寒、热、气、血为八纲”的理论，这是对八纲辩证法的又一发展。在治疗外感温热病上，他提出凡内有蕴热，便易招致外邪，表证不可只知发汗，还应注意“清里热”，在“解”与“清”二字上仔细推敲，创立了“七解三清”、“五解五清”、“三解七清”等法，使用得当，便效果极佳。

最使进贤敬佩的，是施先生对中医的热爱,这体现在他全力开办的华北国医学院这件事上。尤为让进贤感动的是，施先生虽是中医大家，但他丝毫不讳中医之短，不嫉西医之长，认为中医应与西医水融相交，互相佐证，因此，他把这一思想也贯彻到他办学方针之中。进贤发现，在华北国医学院的课程设置上，不仅设立了《内经》、《伤寒论》 、《金匮要略》 、《难经》、《温病条辨》等中医理论主干课程，而且还设立了以西医的《生理》、《病理》、《解剖》、《药理》等课程。这让学过三年西医的进贤感到了施先生的胸怀与远大目标。即使是在医学实践方面，施先生也将西医的检查和化验手段应用于临床。进贤还发现，施先生自己在为病人看病时，也常常不分中医、西医，不分经方、时方，只要有利于病人的康复治疗，他都会随手应用，这一点，给了进贤很大的启发和鼓励。由于进贤曾受过三年系统的西医教育，在多年的行医过程中，他也经常应用西医手段治病，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怀疑自己这种不分中西医的治疗方法，是否会影响自己在中医的发展，或是不合中医潮流。现在，他眼见施先生也这样做，于是，困扰他多年的一个心结也就自然而然地解开了。

一晃眼，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进贤就要离开北平返回家乡。在这一个月跟随施先生的时间里，进贤自觉受益匪浅，在中医学术理论上大开了眼界，对中医的认识更加宽广，更觉中医内容的深邃。施先生身上那种为人严谨、谦恭，授徒严格、认真，为中医事业的发展和人才不拘一格，以及尊重西医，接纳新知的宽厚精神，给了进贤极大的感受。在进贤看来，施先生不愧为是近代中医的大家。

就在进贤告辞了施先生，准备返回贵州之时，他的大儿子绍文却出事了。

自从1931年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中国东北后，接着又开始垂涎华北。1935年5月，日方向国民政府提出了对华北统治权的无理要求，国民政府对日完全屈服，国民党政府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代委员长何应钦代表中国政府，与日方签定了丧权辱国的《何梅协定》，使中国在河北、察哈尔的主权大部丧失。同年10月，日寇策动“华北五省自治运动”，指使汉奸成立“冀东防共自治政府“，使冀东二十多个县的国土脱离中国的统辖。北平学生痛感“华北之大，已经安放不得一张平静的书桌了”，于是，一场大规模的学生运动——即著名的“一二、九”运动爆发了。

12月9日是冀察政务委员会准备成立的日子，参加抗日救国请愿游行的爱国学生涌上街头，向何应钦递交请愿书。学生们在请愿书中，向何提出了停止内战、准备对外自卫战争等六项要求，谁知何应钦却避而不见。与此同时，大批手执大刀、木棍、水龙的警察，对手无寸铁的爱国学生大打出手。爱国学生不畏强暴，与军警展开英勇的搏斗，有百余学生受伤，游行队伍也被打散。第二天，北平各大中学校发表联合宣言，宣布自即日起举行总罢课。从12月11日开始，天津、保定、太原、上海、杭州、武汉、广州、成都、重庆等大中城市，先后爆发学生爱国集会和示威游行，声援北平学生。12月16日这一天，北平上万学生奔向冀察政务委员会预定成立的地点——东交民巷口的外交大楼举行总示威，遭到大批警察和保安队的拦截和血腥镇压，全市共有数十名学生被捕，三百多名学生受伤。但学生们的爱国行动，迫使冀察政务委员会不得不延期成立。全国各地学生和海外华侨纷纷举行请愿集会和示威游行，或发表宣言、通电，声援北平学生的爱国行动，从而掀起了全国抗日救国运动的新高潮。

就在这次游行活动中，进贤在燕京大学读书的大儿子绍文也被捕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来到北平后一直没有与何应钦联系的进贤焦急万分，这天夜里，他找到了何应钦的家。

通报后，警卫将进贤带到了何应钦家的客厅。一见到进贤，何应钦兴奋地上前拥抱他。十四年未见面了，何虽然做了这样大的官，可进贤还感到了浓浓的乡情和友情。

王文湘跟在何应钦的后面，见到进贤，自然是十分高兴，进贤将来意向何应钦说了出来。

“好啊，来北平一个月了，也不想来看看我，要不是这事，你恐怕是想悄悄返回贵州。”

“不是不是，”进贤慌忙对何道：“你现在是这样大的官了，我一介平民，怕打搅你办大事。”

文湘在一旁笑道：“你这样说，我们敬之怕要无地自容了。”

“就是。”何应钦对进贤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你师傅到泥凼抢救太婆，我和你说过的那些话。我当时对你说，以后我生了病，就由你来看就行了，你还说没问题，你连药钱也不会收我的。你当时还问过我，万一我以后当了官有了钱，会不会不理你。我回答说，万一我以后做了官有了钱，会在兴义帮你开一家很大很大的医铺。儿时的话，你是做到了的，那年我在昆明遇刺，你从兴义赶到昆明为我治疗，走时你硬是不要我的钱。可我却没能兑现对你的承诺，在兴义为你开一家医铺。”

进贤心情也松驰下来，“你怎么没有兑现，你虽然没有出钱为我开一家医铺，可我在兴义这几十年，无论是官府还是地痞流氓，从来没有人敢找我的不是，这还不是你敬之的威名罩着我。”

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何应钦转而向进贤问清了儿子被逮捕关押一事，他拿起电话，向对方说了一通话，然后把绍文的学校和名字告诉了对方。

“绍文被宪兵三团关押在北平监狱。”

进贤有些着急，“那要不要紧？”

“不要紧，现在我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委员长，是这儿的土皇帝。我已经叫他们马上放人，一会儿你就可以见到绍文了。再说了，现在纪常（谷正伦）是全国的宪兵司令，北平的宪兵也归他管。前不久在南京开会我碰到他，他还问起你呢！”

“那年电轮大哥在上海被刺，你不是还和纪常两人为争贵州大权，闹得不愉快过？”

何应钦笑道：“这都是哪年的皇历了。再说，我们毕竟是家乡人，现在又都是国府大员，哪里还会象老百姓那样记得那些陈年旧事。”

说到这里，何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对进贤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在日本时，你有一次到我们学校去看我，在宿舍里碰到一位同学来向我借书。”

“怎么不记得，当时那人一口渐江官话，看上去性格不太合群，借了书就出去了，你还向我说了他的名字呢。”

何应钦笑了起来，“你不知道吧，那人就是当今的蒋委员长。”

啊！

进贤吃了一惊，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进贤也感到了人生的变化莫测。谁能想得到，当年那一位默默无闻的留日青年，竟成了当今中国的领袖。而何应钦自己，也成了中国政坛上的风云人物。

“要是在南京，我还可以带你去见见我们这位蒋委员长呢！”

两个小时后，两名便衣把绍文带到了客厅，然后走了出去。

进贤一见儿子，立即上前紧紧抱住他。

“孩子，在牢里没有受苦吧？”

绍文摇摇头，“我们是要求爱国抗日的学生，他们不敢打我们。再说了，我一进监狱就和他们说了，何伯伯老家和我的老家在一个村子，何伯伯是我父亲从小的世交，他们哪敢打我。”

王文湘在一旁笑了起来，“你这孩子，还挺机灵的嘛！”

何应钦：“绍文啊，今天你父亲专门来我这儿，作为你的世伯，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绍文看着他，“何伯伯，你要我不再参加抗日游行活动？”

“正是。”

“何伯伯，既然说到这事，我也想和您说几句。”绍文看了看何应钦，见他正听着自己说话，便继续道，“这次学生上街游行示威，实在是迫不得已之事。自从民国20年（1931）日本人占领我国东北后，又向华北发动了新的侵略。日寇的大炮刺刀悬在我们头上，用我们学生的话来说，是“华北之大，已经安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可政府又是怎么做的呢？就拿何伯伯今年5月和日方签定的条约来说吧，何伯伯，你知道民众是怎样说这个协议的 ？”

“我怎么会不知道，无非是说《何梅协定》丧权辱国，说我是中国的最大的亲日派。”

“看来何伯伯还不是很糊涂。”

“那是共产党在后面煽风点火，为了达到的目的，他们不惜以任何手段来给政府制造麻烦。”

“可政府在日寇面前又是怎么做的？何伯伯，自从‘九一八’事变后，大片国土沦为敌手，东三省、冀东，现在又要轮到了华北。政府在日寇面前步步退让，还不准我们学生爱国，这是什么政府。”

何应钦听绍文一席话后，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进贤连忙斥责儿子，可何应钦却说道：

“进贤，你让他说。”

“何伯伯，汉奸殷汝耕在冀东成立傀儡政权，而政府继续坚持不抵抗政策，失地丧权，亡国灭种的大祸迫在眉睫，民族危机空前严重。自古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们不抗日，我们学生要爱国，这有什么错。”

何应钦待绍文说完后，才开口对他道：“绍文啊，你说的这些话，何伯伯认为是没有道理的。何伯伯也是中国人，何伯伯也年轻过。想当年，我们为了推翻满清王朝，不也亲身投入反满武装斗争。你父亲是知道的，当年，武昌首义一声炮响，我悄悄从日本潜回国内参战。你父亲一介医生，当年也参加过反袁护国战争，谁说我们不爱国了。你们是学生，很多国家大事你们是不明白的。就说抵抗日本吧，难道我们不想把日本赶出中国，要依我个人的意见，我恨不得立即就把台湾澎湖琉球都收回来呢。可我们做得到 吗？”

“同样是中国人，为什么人家共产党这样主张抗日。”

“你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不错，共产党表面上是积极主张抗日的。因为他们现在手中没有政权，所以，他们便要力图推翻政府，夺取国家政权。但是，他们的力量还很弱小，就说现在吧，红军正在四川被国军追得四得流窜，他们现在迫切希望把水搅浑，让自己度过难关。因此，他们也就不遗余力地煽动你们学生闹事，以达到他们解套的目的。”

“这就成为政府不抵抗日本侵略的理由？”

“中国是一个大国，又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弱国。就拿现在来说吧，政府不是不想抗日，是我们现在无法抗日。你们不知道现在中日两国在政治、经济和军事上的巨大差距，中日现在要一开战，也许就会亡国。”

进贤在一旁插话道：“是啊，我是到过日本的，中日两国各方面的差距太大，非卧薪尝胆十年不可。”

“一个民族要有一点精神，如果都象你们说的这样，因为日本强大而不敢抵抗——”

“不是不敢抵抗，而是时机不到。”何应钦打断了绍文的话。“国家大事，政府必须要从国家和民族的大局来考虑，你们角度不同，很难理解政府的所作所为。现在国家一穷二白，国力衰弱，国内共产党到处割据，国民党内一些地方势力也在阳奉阴为地与政府对抗，国际形势又对我国不利，这种内外环境，政府如何能全力投身抗日。如果我所说的这些不利因素都不存在了，我想，政府一定会积极抗日的。”

“就算何伯伯说的这些都在理，可我们学生爱国，政府为什么要抓我们，难道这也是政府爱国所为。”

“绍文啊，何伯伯和你争论这些是没有什么价值的，毕竟我们所处的位置不同。你一个学生娃娃，是永远体会不到政府难处的。你呆会就和父亲回去吧，不会再有人找你的麻烦。”

“可是——”

绍文还想说什么，何应钦叹了一口气，对他道：

“你要永远记住我今天对你说过的这段话：不论是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还是一百年，万一有那么一天，共产党执掌了中国的政权，而且中国也早已是一个统一的国家，没有了反对政党，没有反政府势力到处割据，共产党内部也没有派系对抗，国家各方面的实力比起现在来要强大许多倍。但是，如果遇到类似的外交麻烦， 那时的共产党政府，也一定不会允许你们这样的热血青年随意上街示威游行，表达你们所谓的‘爱国热情’，因为这会搅乱了政府外交的布署和决策。”

①朱绍良(1891—1963)，字一民，江苏武进人，早年赴日本振武学校留学。1916年回国后投黔军王文华部。后到广州随军北伐，历任第2军军长、第6路总指挥、驻赣绥靖主任、甘肃省政府主席。抗战爆发后历任第9集团军总司令、第八战区司令长官。1946年后任军事委员会副参谋总长、重庆行辕主任、福州绥靖公署主任等职。1949年8月去台湾，任战略顾问委员会战略顾问等职。

②详见第五章注释①

③详见第五章注释②

④王文彦(1902—1955)，字人俊，王文华堂弟。黄埔军校第一期生参加过北伐。历任宪兵营营长、特务团上校团长、师长。1937年抗战爆发后率军参加台儿庄之战。1941年后升任第八十军军长、二十四集团军副总司令。1948年出任贵州绥靖公署中将副主任。1949年底随谷正伦逃赴昆明，转飞香港，后在香港寓居，1955年在香港患脑溢血去世。

第二十六章  抗战将胜，何应钦衣锦还乡

抗战胜利前夕，何应钦在离乡二十八年后，陪伴美军顾问从昆明经故乡兴义，在县政府为他举行的宴会上，何应钦与儿时兴义高等小学堂的同学共话当年趣事，当众说起当年同学讽刺他和进贤是“乡巴佬”。眼见当年的同学何应钦成了国家领导人，进贤也成为一代名医，儿时同学无不感概万分。　

民国34年（1945）4月的一天，东边山头上已经出现了淡淡的的朝霞，可贵州西南部的兴义小城依然还是寂静一片。刘氏医馆门前的大街上，只有早起卖早餐的几家店打开了门，小伙计开始在后院打开了火炉，淡淡的炊烟从房顶瓦片的空隙间飘出来，给寂静的街道生出了几分生气。一个早起的挑水工挑着一担水，开始在街上扯开沙哑的嗓子叫卖，向那些人手不够、早起做生意的店铺兜售自己最早从井里打来的清水。

“清水哟，清水，第一桶清凉的井水哟——”

声音中透出一种自信，给这清晨寂静的小城增添了几分活气。

随看时间的推移，东边山头上的朝霞慢慢地变得深红起来，面积越来越大，继而映红了小半个天际，再过一会儿，朝阳终于在东边山头上慢慢露出了小半个脸。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街边除了早开门的店铺之外，还多了些挑担卖早点的人，远近闻名的兴义小吃“刷把头”、“猪儿粑”、圆圆的烤糯米粑、甜酒耳快粑和油炸粑的香味开始在大街上弥散开来。

刘氏医馆的大门打开了，守候在大门外的十来位远道而来的病人和家属走进医馆坐下，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多年来，刘氏医馆几乎每天都是这样，特别是那些从云南、广西来的病人，都是前一天就在街上的小旅馆住下，等待着早早请进贤老大夫看完病，取上药，好早一点赶路回家。

医馆房顶上也早早就冒出了炊烟，后院，早起的刘妈已经准备好早点了。进贤、荷花和进贤的外甥庆福，还有进贤的另一名徒弟，已开始在吃早点。

“绍玲，太阳都晒屁股了——”

刘妈扯起嗓子，朝二楼上大声地喊道，几乎每天早上，她都要这样喊叫进贤的小女儿绍玲起床。好一会儿后，绍玲才睡意惺惺地从楼上走下来。

“刘妈，天天大清早都这样扯起嗓子喊人家，你累不累呀！”

进贤：“你这个丫头，刘妈不喊你，你还不睡到大中午，你还上不上学呀！”

“爸，你知不知道，人家昨天晚上做功课做到几点？”

进贤对女儿道：“你是很晚才熄灯，可你是做功课还是看那些小说，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绍玲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在上初中三年级，再有半年，她就要毕业了。她打算报考省城的女子中学高中部，这是全省有名的中学，进贤也同意女儿到省城念书。他知道，女儿的成绩是很好的，特别是国文和历史。但是，他最近也发现女儿爱看那些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小说，有时看到半夜还不熄灯，他也说过女儿好几次，女儿答应早睡，可房间的灯却依然是天天亮到深夜。

“反正这是你自己的事，要是不努力，考不上省城的高中，你就跟我学医。”

每当女儿不努力时，进贤就用这句话来刺激女儿，因为他知道，女儿早已向他表态，坚决不愿意跟自己学医。

“爸，你就丢掉你的幻想吧，你不要忘记了，你女儿可是班上的前几名，要是我都考不上省城女中，那兴义也没有几个人能考上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说到这里，绍玲特地看了看坐在进贤身边吃早点的表哥庆福。“爸，你的精湛医术，就好好地传给你的大徒弟、我亲爱的表哥吧！”

荷花斥责女儿道：“你就这样刺激你爸，快洗脸去。”

绍玲一伸舌头，刘妈和庆福都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一阵嘲杂的声音，大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庆福连忙起身出去看。可不大一会儿，他却急急地跑来回来，慌慌张张地对进贤道：

“大舅大舅，你快去，有人来了。”

“你慌什么，天又没有塌下来。”

“不是的，大舅，很多大官进医馆来了。”

进贤一听，连忙对荷花道：“你快收拾，肯定是敬之来了。”

早在十多天前，他就从县长的口中得知，何应钦可能要回兴义一次，使他高兴了好些天。

进贤记得，何应钦自从光绪 32年（1907）离开兴义到省城上陆军小学后，后来又上了汉口的陆军中学、日本的军校，民国6年（1917）他从日本回国后，又一直在省城的黔军中任要职。民国9年他在昆明被刺后又到了广东，就再也没能回过兴义。就连民国18年（1929）他的老父亲何其敏去世，正逢蒋冯阎中原大战的紧要关头，何应钦一直在前线督军，无暇回兴义奔丧，还使得蒋介石深为感动，亲自到何家设在南京的何父灵堂祭吊。这次听何应钦要到兴义的消息，不由得进贤不高兴。

进贤还记得十年前儿子绍文在北平参加抗日游行被抓一事，还是自已找到何应钦，把绍文放了出来。虽说后来绍文和同学一道前往延安，但何应钦的这份情，自己还是要记的。

自从十年自己和何应钦在北平一别，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信倒是通过几封，那都是文湘小姐写来。进贤知道，这十年间何应钦官做得很大，已是民国政府的军政部长。自己一介平民大夫，也没什么事要打搅何。民国33年（1944）12月，日军竟从广西方向窜入贵州黔南，占领了独山，严重威胁到省城贵阳和国民政府陪都重庆的安全。已经从军政部长位置上改任中国战区中国陆军总司令的何应钦，曾专程由重庆飞抵贵阳，调集大军准备阻击日军，并作好了与将贵州省府各机关后撤至毕节的准备。只是后来日军很快退出了贵州，何下令中国军队追击，收复了全部失地。这件事，兴义县政府还特地举行过祝捷大会，进贤因为和何应钦的特殊关系，加上他在地方上的影响，还被县里邀请作为贵宾上台讲了话。

进贤还从报纸上和县长的口中知道，日军退出贵州后，作为中国战区中国陆军总司令，何还参与指挥了中国远征军的第二次入缅作战，并将日军全部赶出缅甸和滇东。其中著名的全歼滇东日军一个加强旅团的松山战役①

，就是何应钦的侄子何绍周率部打的。不久，他就从县长的口中得知，何应钦有可能会经过兴义到贵阳和重庆。

一家人赶快停止了吃早餐，进贤顾不得许多，接过刘妈给他递过来的毛巾，草草擦了擦嘴，然后急急地走了出去。

七、八位身着军服的人在医馆中站立着，当其中一位高级军官转过身来时，进贤一眼就看认出了何应钦。

“敬之——”

何应钦也上前拉住进贤的手，“你好啊，进贤，北平一别，我们两兄弟又见面了，算起来有十年了吧！”

“可不是，整整十年了。”进贤看着何应钦，“敬之，你还是这样精神。”

“不行了，五十多岁了，我们都老了。”

旁边的人在说英语，进贤一看，才发现何的后面还站着一位高鼻子的洋人军官。何连忙为进贤介绍道，他是中国陆军总司令部美军参谋长麦克鲁少将，这次经过兴义，何特地带他看看自己的家乡。

翻译为麦克鲁少将说明进贤与何的特殊关系后，麦克鲁少将立即热情地和进贤握手。

在何应钦的找寻下，荷花不好意思地从后院走了出来，何应钦一见她，连忙握了握她的手，然后对她道：

“荷花，几十年不见，我这么老远来看你，你倒好，躲在里面不出来。”

荷花不好意思地，“你现在是大人物了，我一个乡野女子——”

何：“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抛开我和进贤的关系不说，当年我在家里闯了祸，从乡下跑到你家，你奶奶为我煮了一大碗挂面，还是你亲手端给我的呢！还有，当年在高等小学堂时，我可是经常在你们家白吃白喝，还偷吃过你家药铺里不少的大枣、桑椹呢。”

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当翻译为麦克鲁少将翻译何和荷花的对话后，麦克鲁少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绍玲也跑了出来，大方地和何应钦握手：

“何伯伯，我们从报纸上都知道你，你是国军的总司令，去年底打跑了侵略我们贵州的日本鬼子，今年又在缅甸和云南打败了小鬼子，我们学校还开过庆祝会。老师说了，你是我们兴义人的骄傲。”

何应钦高兴地笑道：“好啊，希望你们好好念书，日本鬼子没几天蹦头了，等我们打败了日本鬼子，你们这一代年轻人，好为强盛我们的国家出力。”

绍玲要求何应钦写几个字留念，何爽快地答应了，进贤准备好笔墨纸砚，在众人的围观下，何应钦写下了“圣手医家”几个大字。

在医馆盘桓了不到半个小时，何应钦就在县长等当地官员的陪同下，告别了进贤。进贤一家人一直把送到大门前，目送何一行人上车离去。

第二天一大早，在何应钦的相邀下，进贤跟随何应钦一行，乘坐三辆美式吉普车，离开县城直奔家乡泥凼。

何应钦特地让进贤和他同坐一辆车上，一路上，两人回忆起儿时的许多趣事，想到岁月如梭，几十年时光一晃而过，而今都已是年过半百之人，不禁感概万分。

一路上路况极差，泥凼这个地名，本来就是烂泥塘的意思。一路上，吉普车停停推推，耽误了不少时间，何应钦见状，当场赋诗一首：

一去二三里，

抛锚四五回，

修车六七次，

八九十人推。

何应钦的这首打诗，引得众人大笑不已。

离开家乡三十多年了，在何应钦的眼中，家乡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由于时间紧，何应钦在老家泥凼只呆了一天，他在家人和进贤的陪同下，跪拜了父母的坟墓，也祭拜了进贤父母和太婆的坟墓，然后回到泥凼街上的老宅。这座他儿时生长的老宅，经他多次寄钱回来修葺，已经与他小时的样子大不一样了。由前厅、两厢及正厅构成四合大院，均是一楼一底。院中天井用石板镶嵌，院内石雕木刻图案多达百余幅，其中尤以刻在窗下石裙板上的那幅行书阴镌、每字约六十厘米“鱼跃鸢飞”四字最为引人注目。他来到家门前，看到远处的丘陵，真是有浩瀚无垠、气势磅礴之势。这使他突然想起了传说中，他的先祖从云南请来那位阴阳先生所说过的，何家祖宅之地是风水宝地的话，联想到自己当年就是从这儿走出去一位乡下孩子，不禁感概万千。

他还和进贤一起，专门去到了他们儿时经常玩耍的那片石窝子。看着那些石峰耸立、千嶂苍翠，千奇百怪的石柱子，何应钦和进贤回忆起儿时他们和小伙伴们这些石柱子中躲猫猫，打泥仗，玩得不亦乐乎的情景，真有隔世之感。

回到县城后，何应钦还在进贤和县政府官员、兴义各界士绅的陪同下，参观了在当年的笔山书院和高等小学堂旧址上建立起来省立兴义中学。时光流逝，一晃三十年过去了，旧地重游，勾起了何应钦内心的万千感概。他兴致勃勃地领着众人找寻他当年坐过的教室，住过的宿舍，还回忆起当年教过他的一些先生的名字。随后，他应邀参加了省中的全体师生为他准备的欢迎大会，并在会上发表了讲话。他在讲话中，向师生们讲述了自己和进贤当年起早睡晚，全心全意地读书做作业，唯恐落于同学之后的学习情景。讲到自己当年从乡下来到县城读书， 穿的是家织的粗蓝土布和学校发的学生校服，吃的是学生大伙食。正是当年良好的道德教育和艰苦的生活磨练，养成了他现在不吸烟，不饮酒，不赌博的良习。他做到了这样高的官位，生活依然简朴，至今没有在家乡和省城以及任何地方买过一亩地，自盖过一间房子。何应钦的讲话，激起了师生们一阵阵的掌声。

何应钦一共在兴义呆了五天，最后一天，县政府为他举行了欢送宴会。

在进贤和县政府的奔走下，十多名当年和何应钦、进贤一起念书高等小学堂的同学得以欢聚一堂。酒过三巡之后，何应钦举起了酒杯：

“敬之离开家乡三十多年了，今天得以重返故里，心中的激动，不知道能用什么样的字句表达一二，尤其是见到诸位学友，想当年，大家都是十几岁的风华少年，一转眼已年过半百，垂垂老矣。一想到这里，心中有不尽的感概。”

一同学大声地道：“敬之此话差矣，我们久居乡里，浑浑噩噩过了大半辈子，可您就不同了。您现在是民国政府中的要员，蒋主席的左右手，算起来，我们贵州建省数百年了，也出过不少大人物，象晚清时的川督 “太子少保”四川总督丁宝桢，当过两江总督、有清末‘四大名大臣’美名的张之洞，都不能和您相比。”

“敬之不过是民国一公仆，哪能和丁公保、张香帅这些先贤比肩。同学如此美誉，真是折杀敬之了。”

另一位同学起身道：“敬之就不要谦虚了，当年在高等小学堂时，敬之就表现得与众不同，那时我们大家都是天真少年，可敬之就不同了，在 “勤”、“俭”、“诚”三方面，我们都是不及的。大家记不记得，当年他起早睡晚拼命地念书，暗暗努力，唯恐落于同学之后，我们还笑过他呢。”

何笑道：“我的资质平常，只能比同学们勤奋。”

“可不是，当年他和进贤从泥凼乡下来，两人都说着一口和我们差别很大的泥凼土气音调。在向先生请教时，他们两人那副“为啷格这样”、“为啷格那样” 的土音，常常引得我们哄堂大笑。还有，他们身上穿的是他们家自己染的蓝靛土布长衫，脚上是乡里人常穿的棕耳草鞋，我们还经常私下取笑他们。”

“敬之那时好象还很 呆。”进贤对大家道，“你们记不记得，有一次上体操课时，先生教授了体操动作后，你们城里的同学都很好地完成了动作。可我和敬之就不行了，因为我们从来没见过操场。在练习操正步时，我们却都甩出了同边手，同学们都哈哈大笑。我倒是很快改正了。可敬之却怎么也做不好，先生只得罚他站在操场上。下课很长时间后，我见他还一动不动地站在操场上，于是特地把先生叫来后，他才离去。事后我问他，先生同学早就走了，为什么他还要独自一人站在操场上。敬之却说，‘先生没有叫不站，所发我也不走。’气得我一口气说了他好几个‘呆’字。”

一位同学接过进贤的话，“还有，你们记不记得，当年我最喜欢拿敬之开玩笑，我知道敬之家是乡下开染坊的，有一次，我便开玩笑地对他道，说敬之家门上应该写上 ‘好色者来！’四个字，敬之一听就发火了，想扑过去打我，还是进贤他们把他拉住了。后来我对他解释道，‘如果不喜欢颜色，哪个来染布？所以我说，进染坊者，均为‘好色’之徒。敬之听后，这才作罢。”

有同学感概地道，“正是因为敬之这些从乡下来的同学能受气吃苦，又比我们城里同学发奋念书，才有今天的成就。”

“是啊，当年我们这些同学，现在看起来，就数敬之和进贤出息了。敬之自然不用说了，进贤虽一直在兴义乡里，可在这方圆几百里地，可也是出名得很啊，连省城和云南广西的病人也跑来找他看病，相比之下，我们就感到羞愧了。”

儿时同学你一句，我一句，把现场气氛搞得热闹极了。何应钦听着儿时同学对他的赞誉之词，回想起当年的往事，心中不免有些飘飘然。虽说只是儿时同学相聚，可浓浓的乡情，反倒使他有一种衣锦还乡之感。

有同学问起他当前的形势，何应钦向大家简单地讲述了国际国内的形势，讲到了日本在发动侵华战争八年后，现在已面临最后的崩溃，中国人民取得抗战的最后胜利已为期不远，他的话引得同学们兴奋不已。

席间，有同学提起抗战前的一段时间，外间曾有人说何是中国最大的亲日派，当时兴义还有不少人对他有微词，何应钦听后笑道：

“这不奇怪，当年我国国力太弱，共产党又在江西等地割据造反，加上一些地方实力派与中央阳奉阴为，中央不得不在外交上对日示弱。我是民国政府的要员，处在北平前线，又曾经留学过日本，这亲日派的罪名我不承担谁承担。明事的人都知道，国民政府的外交政策岂是我一个人能制定的。大家也都知道，蒋主席也是留日的，和我一个学校，比我高一级，当年进贤在日本留学时，还到过我们学校，见过蒋主席呢。这些人，他们不敢说蒋主席，只好拿我来当替罪羊。不过，事实胜于雄辩，现在有谁还会说我这个抗日的中国战区中国陆军总司令是亲日派，我想，历史会还我一个公道的。”

大家笑了起来，何应钦说到这儿，意犹未尽地说道：

“大家也许不会知道，我这个所谓的‘亲日派’，当年曾两次被日本特务机关暗杀。”

这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大家的情绪高涨起来，纷纷要求何应钦给大家说一说，何应钦也就继续说道：

“那还是民国24年（1935），我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代委员长一职，大家知道，这一职务，正处在对日关系的风口浪尖之地。日寇特务机关经过精心策划，派遣了两名经验丰富的特务潜入北平。两人在了解我在北平的官邸地形、周围警戒情况和我的外出活动规律后，便开始了行动。一名特务化装成叫花子，以他可怜巴巴的扮相和足以乱真的河南话，蒙骗了我手下的一名河南籍的参谋，得以混入了我官邸的大伙房，吃了些残汤剩饭。这名日本特务因此了解到我生活上的一个细节。
“那时正是2月，是北平一年中最为寒冷的时候。我的伙夫经常到市场上买木炭回府取暖。日本特务竟将炸药制作成木炭形状，扮成卖炭小贩，亲自把木炭卖送进了伙房。说来也真是我命不该绝，就在这时，我的一个伙夫淘米时，不小心将泔水撒在了木炭上。你们都知道，我在兴义老家从小就烤木炭火，我发现这木炭表面沾了一层油垢后，看上去色暗质劣，于是就认定这木炭质量不好，让伙夫将木炭扔掉。这样，日本特务的第一次暗算计划就流产了。
“可日本特务还不死心，他们干脆用重金收买了我这名河南籍的参谋，决定趁我从南京开会回来时暗算我。这一天，他来我的办公室为我准备文件，将一个毒气器皿的定时装置打开，放到了我的办公桌下，可他没想到，我已先行外出。几天后，他又想故伎重演，不巧的是，我因会见一名在日本留学时的同学，不在办公室内，结果，办公室里的毒气毒死了我的一名副官。事后经过调查，抓住了在逃的这名参谋，我亲自审讯后，这名参谋全盘招供，后来他被南京高级军事法庭以“汉奸谋杀”罪判处了死刑。”

全场静极了，昔日同学都被何应钦讲述的这段传奇经历深深地吸引住了……

①松山位于云南省保山市龙陵县境内，为著名的滇缅公路上的咽喉要塞，从1942年5月起，日军将松山建设为永久性防御要塞，常驻兵力3000人。1944年，为了重新打通滇缅公路，中国远征军先后投入10个团2万人发起了松山战役。何应钦侄子、第八军军长何绍周指挥了此次战役。战役持续95天，中国远征军共伤亡7763人（其中阵亡4000人）。松山日守军仅有军本兵只有七、八人幸存，其余全部战死。此役后被收入美军教材。2006年5月松山战役旧址被国务院核定、文化部确定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②张之洞，字孝达，号香涛，晚清时人称张香帅。张之生平事迹详见第六章注释②

第二十七章  离奇病案，进贤医术惊省城

抗战胜利后，进贤应何应钦四弟、贵阳市长何辑五相邀，也为了照顾在省城上学的小女儿，举家搬到省城，赵氏诊所求医者络绎不绝。东城富户张家大公子夫妇情深意切，在张大公子不幸意外身亡。其妻悲愤吐血，命悬一线，西医束手无策。进贤妙手回春，三剂药救回其妻性命。其妻仍忧郁寡欢，身体日渐消瘦。进贤巧下心理药方，其妻病体痊愈。

何应钦离开兴义老家后，马上就组织了著名的湘西战役，他亲督第四方面军王耀武部，阻击日军于湖南的天险雪峰山，再命第二方面军汤恩伯部攻击日军侧背。5月初，湖南前线的国军全线反攻。6月2日，湘西会战结束，共歼日军敌万余人。与此同时，他下令国军第二、三方面军向广西进军，并于5月后相继收复了南宁、河池，、龙州和桂林等要地。

民国三十四年（1945）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9月8日上午9时，何应钦乘坐“美龄号”专机，由八架美式战机护航，从湖南芷江直飞南京。第二天上午9时9分，在南京原军校大礼堂内，举行举世瞩目的“中国战区日本投降签字典礼”。何应钦以中国陆军总司令的身份作为首席受降官，和陆、海、空军上将顾祝同、陈绍宽、张廷孟等五人坐在受降席上方，代表中国政府和人民，以及代表包括苏、越、朝、缅、泰等国在内的东南亚战区盟军，接受日军投降。在受降仪式上，日军侵华司令冈村宁次等降将在中国军队押送下，亲手将指挥刀和将降书交给何应钦，象征性地缴械投降。

这是何一生中最值得炫耀出尽风头的事，是他一生中的顶点。

在何的故乡兴义，家乡人民也为何感到自豪。

抗战胜利后，进贤将家从兴义搬到省城贵阳。

进贤之所以下决心离开家乡到贵阳，是因为何应钦的妻兄王伯群，还有何的四弟何辑五的原因。

自从二十多年前王文华在“民九”事件中被刺身亡、何应钦在昆明被刺受伤后，兴义刘氏家族即完全失去了贵州政权。何应钦、谷正伦和王伯群等“兴义系”新派的中坚分子陆续到了广东投靠孙中山先生。民国13年(1924)，王伯群在上海创办私立大夏大学，聘马君武为校长。 民国16年(1927)　国民政府建都南京后，王伯群出任交通部长兼交通大学校长等职。抗战开始后，大夏大学南迁，王伯群在贵阳城郊花溪辟地两千余亩地为固定校址。

王伯群到贵阳后，由于经常听妹妹王文湘说起进贤高超的医术，多次力劝进贤到贵阳开诊。但进贤考虑到家小众多，加上故土难离，一直没有应允。民国33年(1944)12月，王伯群因胃溃疡病逝于重庆陆军医院，终年六十岁。听到这一消息，进贤心中不免内疚，因为从小时起，他就对王伯群心怀崇敬。在王伯群病逝后，担任贵阳市长一职的何应钦四弟何辑五也力劝进贤到贵阳开诊所，进贤考虑到何辑五还兼任着贵州省卫生委员会主任，于是便决定到省城。

其实，进贤之所以到省城，最主要的原因还因为小女儿赵绍玲的缘故。

自从1936年大儿子赵绍文因为抗日游行在北平被捕，进贤请何应钦将其放出后，绍文就在地下党的安排下，和同学去了延安，这一去就没了消息。二儿子绍武与大哥绍文不同，他对政治没有丝毫兴趣，满脑子都是科学救国的道理。抗战开始后，他随学校南迁至昆明，一直在西南联大念书。1942年，他考取了留美的研究生，去了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学习物理。这样一来，进贤和荷花身边就只剩下了小女儿绍玲。1944年9月，15岁的绍玲在兴义初中毕业后，考上了贵阳女中高中部，女儿离开兴义的一年中，虽然女儿在贵阳有何辑五的照顾，但进贤夫妇对女儿的思念一日甚似一日，在这种情况下，何辑五又多次力劝进贤到贵阳，这才使进贤夫妇下决心离开家乡到了贵阳。

进贤一家到省城后，在省府路附近买下了一处当街的大宅子。前面做了诊所，后院做了住房。进贤从日本归国时就到家中干活的刘妈，此时也已六十岁了，因为和全家、尤其是从小跟着她长大的女儿绍玲结下了深厚的情意，进贤和荷花考虑到刘妈孤身一人，打算在兴义给她买间房子，留足给她养老的钱，让她安度晚年。但刘妈坚决要和他们全家一起到贵阳，这让进贤和荷花夫妇感动万分。夫妇俩答应，今后一定为刘妈养老送终。到了省城后，荷花和刘妈负责家务，进贤的外甥庆福负责随他看病，另一个徒弟负责药铺，另外，进贤还在省城聘请了一名药剂师。这样，赵氏诊所的大招牌很快就挂出来了。由于有何辑五和兴义刘、王、何三大家族及部众旧友的捧场，加上进贤的名声，赵氏诊所立即在省城有了名，每日的求医者络绎不绝，进贤只得每天定号看病。

进贤全家到了省城不久，就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城的大事。

省城西门的张家是有名的大户人家，从清光绪末年起，张家就开始从外面用马帮贩卖日用百货到贵州销售，再将贵州的土产运出省外，后来运输改成了汽车，几十年间，竟成贵州知名富户。

这张家共有六个儿女，其中大公子前些年曾到美国留学学习经济，归国后跟随其父经商。张大公子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在美国留学时。由于学习成绩优良，得到了不少中国女同学和美国姑娘的爱慕，然而，张大公子都不为所动。原来，张大公子从小就由父母订下一门亲事，女方家姓高，也是省城的书香人家。这高小姐从小跟私熟先生在家念书，后来又考入教会中学，毕业后一直在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女红也是一流。加上外表如花似玉，不喜外游，成了闻名省城的古典性格的女子，也是众多官宦大户人家的公子梦寐以求的对象。抗战胜利前一年，张大公子学成归国后，在双方家长的操办下，两家共结秦晋之好。婚礼中西合壁，规模盛极一时，成为省城居民街头巷尾谈论的趣事。

小两口婚后相敬如宾，这高小姐从小知书识礼，在张家尊老爱幼，公婆赞不绝口，上大学中学的几个小叔子对她尊敬有加，两位未成年的小姑子更是一有空就和她粘在一起。高小姐对家中下人从不吼骂，深得下人尊敬。张大公子协助其父执掌家业，经常到外地进货商谈业务，张大公子仪表堂堂，又是富家子弟，留美大学生，各种社交和商场中的应酬不断，有不少年轻女人都对他有意。但这张大公子却是一个难得的正人君子，从不与这些女子来往，只是一心一意地爱着自己的妻子。张大公子这种美名，在省城的社交圈子中传为美谈。

张家有一小花园，小夫妇都十分喜欢菊花，空闲时候，小夫妇亲手在园中种下了各类菊花，半年时间内，不同种类的菊花相继开放，绚丽万千。这张大公子只要不外出，便会和妻子呆在一起。尤其是皓月当空之日，小夫妇常常在家中的小花园里，对着争奇斗艳的菊花，弹琴吹萧，吟诗作对。那些诸如《平沙落雁》、《梅花三弄》、《高山流水》、《夕阳萧鼓》的古曲，听得家人如醉如痴，无人不感到时光象是在倒流，神情迷离恍惚，犹如在梦幻中。家中所有的人无不在私下称颂，这小夫妇真是一对感情深厚的神仙爱侣。两人结婚一年多之后，又有了一个儿子，张、高两家更是高兴。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少公子满百日那天，张大公子还在重庆进货，张家在家中为长孙举行庆祝晚宴。正当全家高兴之时，邮差送来了一封来自重庆的电报，张大公子在重庆遭遇车祸身亡。听到这个消息，高小姐当即大叫一声，口吐鲜血，昏倒在地。家人慌忙将其送入省城医疗技术最好的陆军医院进行抢救。

高小姐原本就患有胃病，入院后，狂暴吐血数次，数量达三千毫升左右。陆军医院内科主任亲自对高小姐进行检查后，立即进行大量输血和使用各种高档药物进行抢救，无奈高小姐病情太重，病况丝毫不见好转，抢救中还出现昏迷。外科主任亲自赶来会诊，他在了解了高小病情后，认为高小姐出血量太大，血压之低，现在已不可能对其实施紧急胃大部切除手术止血。此后五天之中，陆军医院共下病危通知三次，共输入外人鲜血四千二百毫升，其中还大量使用了昂贵的外国凝血药，尽管如此，高小姐仍每天吐血便血，便中还带有紫块，血压一直极低，最后，内科主任代表院方，告诉张、高两家，经过陆军医院和外院请来的专家这些天的会诊抢救，他们考虑高小姐是在原有胃病的基础上，加上丈夫突然去世的强烈刺激所导致的应激性胃大出血。现在，用药物止血治疗已无效果，由于唯一能挽救高小姐的生命的办法——紧急进行胃大部切除手术止血的方案，因为高小姐的血压过低，病情太重，身体已不能耐受手术，故只能放弃手术治疗方案。因此，医院现在对高小姐的病已无能为力了。

医院此态度一出，张、高两家更是哭成一团。

张、高两家进行了紧急商议，有人提出，两家应该去省城开诊不久的赵氏诊所，请名老中医赵进贤老先生来看一看。一句话提醒了张、高两家老人，两家立即面见和两家关系极好的何辑五，请他出面请赵进贤老中医抢救高小姐。

接到张、高两家相请后，何辑五立即派人到了赵氏诊所，向进贤表明了来意。进贤岂有不出马之理，他立即带着外甥庆福，随来人到医院。张、高两家人看到进贤到来，仿佛如落水之人捞到了一根稻草。进贤来不及与他们寒暄，立即来到了高小姐所在的病房。

进贤一进病房，一股既浓又腥的味道扑面而来，行医数十年，且上过战场的进贤也不禁暗地叫了声不好。他见高小姐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精神萎靡而又紧张，两眼四周发黑，口泛血腥味，进贤问之感觉，护理高小姐的护士答道，高小姐口干喜冷饮，汗出心烦，不能入睡，且尿量少，色如浓茶。进贤见高小姐舌心红而少津，苔薄黄而干，便立即为高小姐把脉。

把完脉后，进贤出到外屋，张、高两家人随之而出，赶紧询问进贤为高小姐诊病情况，进贤想了一想，然后对他们道：

“从中医角度看，少夫人此病其来势如此凶险，且出血量如此之大,主要是心肝火盛、肺胃炽热，气血上逆所致。从脉象上看，少夫人其脉滑数，浮大有力，动数不宁，病势自然极重，老朽行医多年，也未见吐血如此之烈的病人。少夫人所吐之血色偏暗红，应为胃内出血，医院考虑少夫人是突然受了大公子谢世的莫大刺激，导致应激性胃大出血是有道理的。”

进贤这些年来，一直对中、西医新进展十分关心，他知道，应激现象是美国生理学家Cannon在1929年首先发现的，他首先在动物体上发现了这种特殊形象。后来多位生理学家和医学家经过一系列的动物和人体的临床试验，证实了应激现象是人体一种对外界各种刺激和精神刺激所引起的特殊反应。虽然在临床上的病例并不多见，但世界各地一直有医生报道应激性胃溃疡及出血的病例。

高小姐的父亲和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请求进贤抢救女儿，进贤安慰她道：

“这种大出血十分罕见，但不幸在少夫人身上发生。少夫人此次大出血，总量达四千多毫升，约合八、九斤血。按西医的研究，一个人体内全部血液约为体重的八%左右，按少夫人的体重，体内的血几乎流光，而全部换上了别人的血，这也是少夫人还能撑到今天的原因，医院已经尽了全力。现在少夫人病势虽危重，老朽也无起死回生之把握，但一定会竭尽全力抢救少夫人。”

他立即让外甥庆福从带来的药箱中拿出一包药粉，这是当年他从日本学成归国时，太平天国老医官陈老中医赠送的止血秘方。这些年来，他和师傅对秘方进行改良和加减，根据病人出血部位的不同，研制了治疗大咯血的“止血一号”，治疗大呕血的“止血二号”和治疗子宫大出血的“止血三号”。在多年的实际应用中，对三种内出血的病人止血效果极佳。他还让庆福从箱中拿出一小包黑色的药粉，这是进贤在多年医治大出血病人中摸索使用的一味独特的止血药——京墨。这北京产的墨本原是写字用的，但也可药用止血，古籍《济阳纲目》就有记载。中医理论中也有红见黑则止的说法，意思就是治疗出血的病要用发黑的药。这京墨色黑，是用松烟末和胶质做成的，有吸附性，性质偏温。进贤多年来在临床应用中，用生地黄和生梨捣汁，磨京墨调之，配合治疗大呕血的“止血二号”和治疗子宫大出血的“止血三号”，效果非常好。

此刻，他让外甥将“止血二号”煎调成稀糊状，后下京墨粉，再加减了几味中草药，共得一大碗。然后让张、高两家人将药液冰冷后，每隔十五分钟让高小姐服用一两左右，同时嘱咐两家人，不准给高小姐进食其他任何东西。

当天晚上，应张、高两家相求，进贤和外甥庆福就在高小姐隔壁病房里留宿。

当天半夜，高小姐便出黑色血水三次。次日上午，进贤再到高小姐病床前后，见高小姐吐血已止，只是仍觉得恶心，精神略有好转。进贤为她把脉，知其胃火稍降，病势应有转机。于是照昨日之方又进一剂，仍继续禁食。第三天，奇迹出现了，张、高两家人发现，高小姐吐血下血已止，心下已感到舒服许多，但仍觉口干，心烦眠差，小便少黄。进贤查其舌质红，苔薄黄而干，脉细滑不数，断其火气已衰，故再以甘寒滋阴，养胃生津，宁络止血，养血清热法继续进药。

第四天，高小姐病情又较前一日好转，吐血下血依然没有出现。

第六天时，进贤在为高小姐切过脉后，向张、高两家人宣布：高小姐胃出血血完全停止，已无性命之忧。

进贤此话一出，张、高两家人喜极而泣，高小姐的母亲当场下跪于进贤面前，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进贤慌忙将其扶起。医院的医生眼见高小姐病况，大为惊诧，纷纷盛赞进贤中医医术神奇。进贤对症加减药方，调理半月后，高小姐痊愈出院。

张、高两家奉上金条十根，感谢进贤的救命之恩，进贤坚辞不收。“治病救人是医家的本份，我若收了这金条，岂不是陷于不仁不义之地。”他只收下了应得的酬金，感动得张、高两家不知说什么才好。

进贤归家后，说到高小姐与张大公子的情份，全家人都感概不已。尤其是小女儿绍玲和刘妈，更是嘘嘘不已。

“人世间竟有这样的夫妇，只有在古书里才见得到，先生真是做了一件好事。”虽然不识一个字，但喜欢听人说书的刘妈这样说道。

进贤的外甥庆福在一旁说道：“那高小姐的病真是凶险，你们是没看见，吐的血真的是有一脸盆，连医院的医生都说没救了。可舅舅两副药下去，这高小姐就止了血。三国时袁绍在官渡之战后，最后吐血斗余而死。吕蒙捉了关羽，孙权将关羽杀害，吕蒙在酒宴上突然揪住孙权厉声大骂，然后七窍流血而死。还有，近代的李鸿章代表大清国与八国联军签订了《辛丑条约》回家后，也曾大口吐血。这高小姐的病就是和他们一样。”

绍玲高兴地道：“这件事报纸上都登出来了，我们学校的同学们都知道爸的医术高明，是爸救了高小姐，连我的脸上也沾了不少光呢。”

荷花看着女儿笑道：“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跟着你爸学医？”

在进贤的三个孩子中，大儿子绍文和二儿子绍武都没有学医，唯一在身边的小女儿也早就表示不愿意跟着父亲学医，而一定要当一名教书先生。眼见自己的三个儿女都没能跟自己学医，这件事一直是进贤的一块心病。但进贤夫妇俩不愿意强迫女儿做她不喜欢的事，也就对女儿的选择听之任之了。好在还有外甥庆福一心一意地跟着自己，这才多少宽慰了进贤的心。

听母亲这一说，绍玲立即不吭声了。

进贤：“你们也不要乐观，我看这位高小姐，虽然生命无忧，但丈夫的去世对她的心理打击太大，象她那种性格的人，今后说不定还会有什么问题。”

高小姐的情况，真的被进贤言中。

有一天，张家老爷突然来到了诊所，进贤吩咐外甥让座上茶,两人寒暄之后，张老爷对进贤说明了来意。

原来，高小姐自从病愈归家后，虽然再无生命之忧，但却又出现了另一问题。

张大公子在世时，与高小姐夫妇俩经常到家中小花园赏花，现在张大公子不在了，这高小姐看到小花园里依旧艳丽的菊花，心却痛如刀绞。每每想起丈夫在世时，夫妇俩在小花园里对着争奇斗艳的菊花弹琴吹萧，每逢有新奇的菊花开时，夫妇俩都喜欢把朋友邀请到园中，大家喝酒赏花作诗，好不热闹。有一次张大公子酒醉，一时兴起，竟当着众朋友的面，将一朵菊花插在高小姐头上，惹得众友人羡慕不已。由于成日里回想这些，时间一长，这高小姐情况就不对劲了。她不是成天抱着孩子发呆，就是一个人坐在小花园里思念张大公子，以至于茶饭无思。张老爷老夫妇只好让人关闭小花园，不让高小姐睹物思人。在张大公子去世满“七七”那天，高小姐在女仆陪伴下偶然进到小花园，见满园菊花盛开，联想到丈夫已不在人间，触景生情，回房后更是忧伤，此后饮食一日少甚一日，人也日渐消瘦。 而孩子则因为高小姐的奶水日少而啼哭，张老爷只得在外请了奶妈给孩子喂奶。最后，这高小姐竟卧床不起。张家十分着急，于是，只好再来求请进贤。

听完张老爷这番话，进贤没有吭声，只是答应再到张家府上一走。

来到张家府上，进贤在张家老夫人陪伴下来到了高小姐床前。听得进贤到来，高小姐强打起精神，在床上坐了起来。进贤见她面容憔悴，少气无力，进贤为她把脉，见她除了脉弱细弦而缓外，并无其他异样脉象，再问了她一些日常问题，嘱其好好休息，然后退出了高小姐房间。

在前厅，进贤向高老爷细说了高小姐的病症。

“你家少夫人之症，并非自身体内疾病，完全是其思念亡夫太过，成日沉浸于怀念之中，故成心魔。在下年青时到日本学过西医，这几十年来，也经常研究西医这方面的问题，按西方医学的分析，此属于心理上的问题。按照西方心理医学上的观点，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可分成四种心理气质类型，即胆汁质、多血质、黏液质和抑郁质。这胆汁质类型的人直率热情、好动、脾气急。多血质类型的人则喜活动、敏感、反应快、情绪不稳等。黏液质类型的人安静稳重、反应慢、沉默寡言。而抑郁质类型的人表现为孤独、反应迟缓、多愁善感等，你家少夫人无疑属于抑郁质类型的人。从中医的角度上看，这抑郁质类型的人有多种类型，老朽刚才查看了少夫人之症，实是因为情志所伤，肝气郁结，逐渐引起五脏气机不和所致，但主要是肝、脾、心三脏受累以及气血失调而成，这样才会表现出抑郁，悲观失望，面容愁苦，沉默寡言，重者还会伴有两胁不适或胀满，失眠多梦，容易疲倦，纳呆少食等症。”

听进贤这一说，张老爷问道：“依老先生之意，该如何治疗？”

“治疗上自然宜舒肝健脾、理气解郁为主，但证是心中魔结所致。所以，要想彻底治愈，除非少夫人能彻底忘记过去之事，否则，再好的药物、再高明的大夫也没用。”

张老爷一听急了，连忙对进贤道：“老先生已救过儿媳一命，还望老先生再施绝技，再救儿媳于水火之中。只要能治好儿媳之症，在下愿意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张老爷误解了，这不是钱的问题。不过，要想治好少夫人之症，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必须要张老爷一家能够配合。”

张老爷一听进贤有办法，于是对他道：“老先生请讲，在下一定配合。”

进贤吩咐除张老爷、老夫人外，其他下人一律回避。在下人们都走后，进贤这才对张老爷夫妇道：

“刚才老朽说过，要想彻底治愈少夫人之症，必须要少夫人能彻底忘记过去之事，而要想让少夫人彻底忘记过去之事，只能以心毒攻其心毒，这就需要借大少爷名誉一用，才有可能彻底解除少夫人心中之魔。”

两亲家听进贤这一说，当场表态，愿意全力配合进贤治疗。

接下来，进贤让张家把高小姐一位在贵州大学念书的表弟请来，再由他请到一位面目与去世的张大公子有几分相象的同学，让其化好装后，穿上张大公子身前衣装，远远看去，真与张大公子有几分形似。一切准备好之后，进贤让这位假张公子在酒楼、郊外，与请来的几位衣着时髦的年轻女子拍摄了许多风流照片。

一切都准备就绪后，高小姐这位表弟按照进贤的吩咐，开演了一场好戏。

这天，高小姐的表弟来到张家看望表姐，女仆把他引到高小姐的床前，高小姐表弟见表姐人已瘦得脱形，于是便对她道：

“表姐，我知道你与姐夫情深意重，不过，现在表姐夫已经不在人世，你还是应该节哀自重，切不可如此伤感，这样下去，岂不反误了自己性命。何况，你还有年幼的儿子。”

高小姐叹了口气说道：“你不知道，我与你表姐夫生前已有约定，虽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现在已是民国，我也不是旧时女子，一定要随夫殉情，何况我还有幼子需要照料。但他生前对我情重如山，我也明知人死了就不能复生，但我一想起他，心中就不能自恃，时间一长，也就成了现在这样。”

表弟拿出一迭照片，“表姐，我今天来，是想给你看一些东西。人家都说你与表姐夫情投意合，据我看来，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其实，表姐夫生前也是花花公子，他背着你到处行乐，只是你不知道罢了。我曾为他拍了一些照片，我原不想将此事告诉表姐，现在看到表姐夫已不在人世，表姐又如此，我实在不忍心再骗表姐。”

说完，他把那些照片递给了高小姐。

高小姐接过照片，由于久病，眼力自然有所不济，但见十数张照片中，都是丈夫在酒楼、郊外与朋友们喝酒作乐的情景。有的照片中，丈夫与身着紧身旗袍的娇艳女子相拥饮酒，或是相互亲热。有一张照片中，一位衣着时髦、烫着大波浪卷发的年轻女子搂着丈夫的腰，正在与他亲吻。另一张则是一位女子坐在丈夫的膝上，用手摸着丈夫的脸，百般媚态。还未看完全部照片，高小姐已经大怒不已，她将手中照片往地下一扔，然后开口大骂张大公子是薄情郎，同时还将屋内花瓶砸了个稀烂。连墙上挂着的那张她与丈夫的结婚照片也被她扯了下来，摔在地上，狠狠地用脚踩踏。

高小姐的表弟吓坏了，他连忙对高小姐道：“表姐，现在有钱的男人在外谁不是如此，何况表姐夫又是有钱又风流倜傥的年轻男人。象表姐夫这样的男人，见了美貌妖娆的女人自然会动心。不过，现在表姐夫已死，表姐你就原谅他，不要再和他计较了。”

高小姐一听表弟时这话，更是大怒，表弟劝了她一通后，也就告辞而出。

表弟走后，高小姐吩咐贴身女仆，将表弟拿来的那些丈夫和外面女人鬼混的照片全部烧掉。

当天晚上，已经多天没有好好吃饭的高小姐叫嚷着要吃饭。张老爷和老夫人一听大喜，连忙吩咐下人给高小姐送上好饭好菜……

从那天起，高小姐不再象前些日子那样神情忧郁，她胃口大开，精神也为之一变。进贤在给她号了脉后，知道她心病已去，于是给她开了几副调理中药。不足半月，这高小姐象是又变了一个人，每天和家人逗笑儿子。不仅面色开始转红润，而且和家人也有说有笑。张老太爷按进贤所嘱，严禁家人在她面前再提张大公子。

三个月后，高小姐完全康复，又开始了正常的生活。

半年后，高小姐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此时的她，已经是心理生理完全健康的人。

四年之后的1949年10月，就在解放大军即将向大西南进军的前夕，高小姐带着儿子，和张老爷一家人离开了大陆，去了台湾。

第二十八章  大闹学潮， 女儿绍玲参加游行

继治愈高小姐之病后，进贤又一连治愈了几例疑难杂症，名声更是大噪。就读师范学院的小女儿绍玲瞒着进贤，秘密参加了地下党活动，这使得进贤十分担心。因为他的大儿子绍文已在抗战中牺牲。他二儿子绍武从西南联大毕业后考上了留美研究生到了美国。绍玲参加了师大“反饥饿”大游行，并作为学生代表与省主席谷正伦进行谈判。事后在地下党安排下，绍玲和同学一同赴兴义与云南省交界处的罗盘区游击区。

继治愈高小姐之病后，进贤又一连治愈了几例疑难杂症。

一位年仅二十多岁的少妇，婚后不久突然出现崩漏，下身流血不止，家人将其急送入医术闻名省城的教会医院。留美归来的妇产科主任对其进行检查后，考虑为子宫大出血，在进行输血止血等抢救措施后，少妇依然流血不止，一天之内，出血量达两千多毫升，医院为了抢救她的生命，准备进行子宫切除手术。然而，少妇还没有过生育过，切除子宫后意味着她今后一生中再不能生育。家属紧急找到进贤求治，希望保全少妇子宫。进贤查其舌红，苔黄，脉滑数，考虑为血热型崩漏，故采用清热凉血、固冲止血治法。在“清热固经汤”的基础上，加用了自己研制的专治子宫大出血的“止血三号”，两剂药服后，少妇阴道出血量就明显减少。在结合西医的输液等治疗下，进贤及时调整、加减药方，三天之后，少妇竟然停止了出血。最后治愈出院，保住了子宫。

还有一位四川慕名而来的男性病人，年约四十多岁，其病怪异，自述约十年前，大便由平时的一日一次，渐渐变成三四天一次，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解出的大便坚如铁石一般。而且每次大便时，都会眼花、流鼻血，肛门及大肠内疼痛难忍。为了少解大便，他竟然经常不敢吃饱饭。医生看后，给他用了巴豆、甘遂之类的药物，每次泻后，大便又会变得同样干硬难解。病人曾到重庆、成都、昆明等地求医，中医、西医和外国大夫看过者不下数十位，中药西药服用过无数，然而却均无效果。进贤知道，中医认为，人之所以大便干燥，是因阳明之化，水液减少。人体之燥如果在下，就会出现大便干燥小便不利。进贤查其双手脉象都滑实有力，于是在大承气汤的基础上，加用了自己多年来研用的两味清热润肠的草药，同时让他坚持食用一种南盘江边特产的、润肠作用极强的野小叶野山蕉，另外加食菠菜和猪羊血做的羹。没有多长时间，病人的大便竟然变软。三个月后，病人给进贤来信，告之自己大便已完全与常人无异。

这些病例，省城的报纸都进行了宣传，故而使得进贤医术远播，名声大噪。

民国36年（1948年）8月，绍玲以优异的成绩，同时被重庆大学国文系和贵阳师范学院国文系录取。

按照绍玲个人的想法，是想上重庆大学国文系，但荷花坚决不同意。原因很简单：她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荷花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进贤和荷花的三个孩子中，大儿子绍文早年上了燕京大学，在参加了民国二十四年（1935）的“一二.九”学生抗日运动被捕后，幸得进贤与何应钦的特殊关系才被放出。之后，绍文和一些同学，在中共北平地下党的安排下，前往延安上了抗大，投身于轰轰烈烈的抗日战争。从抗大毕业后，绍文参加了八路军，但由于战争原因，一直没有音讯。日本投降后，进贤才从绍文当年在省城上中学、又一起考上燕京的一位同学口中，得知了绍文已在民国三十年（1941）就牺牲于冀中平原的“五一”大扫荡中，当时，绍文已是八路军的一名营教导员了。得知这一消息后，可以想象得到进贤和荷花夫妇两人心中的悲愤了。他们的二儿子绍武，晚他哥哥两年考上了清华大学物理系，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于1938年4月南迁昆明，改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绍武又成了西南联大的学生。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绍武考上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研究生。临到美国前，他专程回到兴义，和进贤荷花呆了一个礼拜，然后启程前往美国，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不过倒是经常给家里来信。1943年，进贤和荷花夫妇又从儿子绍武的来信中，知道儿子已经考上了博士生了。而现在，唯一的女儿绍玲又想离开父母，这是荷花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的。经过进贤给女儿做工作，懂事的绍玲最终决定留在贵阳。

然而，进贤和荷花没有想到的，女儿上了贵阳师范学院国文系后，思想上却起了很大的变化。

绍玲上大学后住了校，但由于家里隔学校不过三、四里地，绍玲经常回家。大约是在女儿进校后半年左右，进贤发现绍玲经常和一些思想激进的同校或外校的同学秘密来往。有时候，甚至把他们带到家里来，关在绍玲自己的屋子里，一呆就是小半天，不知说些什么。而平时在家里，绍玲也经常流露出一些激进的政治观点，什么国民党共产党，听起来思想十分左倾。进贤知道，国共内战已打了两年多，近些时候以来，进贤私下里听到的都是共产党占了上风的消息，女儿的这种思想，让进贤心里十分担心。

在女儿的同学和朋友中，有一位叫做夏云霄的男同学，他比绍玲高两级，家里是官宦人家，两个哥哥都在国军中服役。这夏云霄是师范学院的学生会副主席，人倒是不错，不仅相貌端庄，而且极有礼貌，每次来到家里，都会先向进贤荷花两位老人问好。遇上时间宽余，还会和进贤说上一大通时事，进贤家里人上上下下都对夏云霄印象很好。绍玲已满十九岁，进贤和荷花都怀疑女儿是不是和夏云霄谈上了恋爱，所以都有些不放心。有一天，荷花把绍玲叫来问了一下，谁知绍玲听后跳了起来：

“妈，你不要乱讲，我们只是校友，根本没有那种关系，你再怀疑，我可要你赔偿我的名誉损失。”

呛得荷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夏云霄就是一名中共地下党员，绍玲已经在夏云霄的帮助下，秘密参加了师院的地下党活动。为了不让进贤和荷花担心，绍玲只好瞒着父母。

其实，进贤对女儿思想的变化是知道的，在平时和女儿的闲谈中，他就了解到了女儿思想非常激进。这也难怪，这几年来，国民党的所作所为实在不得人心。不仅在前线战场上连连失败，在国统区后方，国民党贪污盛行，腐败成风，在老百姓的心目中早失去了人心。连他这个不问世事，一心只知道看病的大夫也看不下去，他只是希望女儿不要过深地卷入政治之中。

进贤烦心的事还有一件，那就是在老家，他的弟弟进财也弄了个官当起来了。

他的弟弟进财从小不喜欢念书，长大后只得继承了父业。早年，进贤曾经出资，为弟弟买了五匹马，组建了他们赵家自己的马帮。后来，进贤因为名声渐大，行医收入越来越丰，也经常资助弟弟。弟弟进财虽然念书不行，但做生意却是一把好手，这些年中，进财凭借自己的能力和与何应钦家的关系，已成了当地一名不大不小的地主。不久前，看到国民党扩大保安团的机会，进财竟然不甘寂寞，在何氏家族的支持下，在家乡招兵买马，拉起了一百多人的一支民团，被兴义县政府和国民党保安部队委任为兴义江防大队的副大队长。进贤听到消息后，曾写信劝说弟弟不要趟国民党这趟浑水，进财从小就很听进贤的话，接到哥哥的信后，进财答应不在地方上做坏事。进贤见弟弟执意如此，想到他也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也不好强迫弟弟，只好写信让他好自为之。

现在，自己的女儿也要卷入政治，而且是参加和政府对抗的共产党的活动，这不由得进贤心里暗暗为女儿担心。他曾经和女儿谈过几次，可每次女儿都在敷衍她，有一次他甚至对女儿发了火，可女儿早就摸透了他的性格。于是，一阵撒娇加上保证之后，进贤的心又软下来了。这时他才想起一句老话，那就是女大不由娘啊。

刚进入民国38年（1949），全国形势又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东北、华北和徐蚌三大战役先后结束，国民党精锐军队一百五十余万人被解放军歼灭，国民党倒台已成定局。在这种形势下，蒋介石被迫下野，由国民党桂系李宗仁接任代总统。国民党一边被迫与共产党进行谈判，一边妄图争取时间，在南方各省编练三百万军队，与共产党划江而治。

大西南是国民党统治的大后方，为了稳定大西南各省，国民党当局一方面大围剿各地中共的游击武装，一方面起用大批本地知名人物当政，笼络人心。在贵州，兄弟三人都是国民党中央委员、号称国民党 “谷氏三杰”之一的谷正伦出任贵州绥靖主任、贵州省省主席兼省保安司令。原东北“剿总”副总司令陈铁、原贵州军阀王家烈、王文华王伯群的表弟王文彦等都重新出山，担任贵州绥靖副主任。蒋介石还把谷正伦的安顺老乡、国民党南京警察厅长韩文焕调回贵州任省保安副司令。蒋介石之所以派贵州人回黔主政，目的是依靠他们在贵州的影响，极力拼凑军队，训练武装，与中共军队负隅顽抗。

在军事上，国民党在贵州成立了第十九兵团，由何应钦的侄子何绍周出任兵团司令，下辖两个军。贵州保安团也由原来的五个增为八个，各专署和各县也纷纷成立独立团和独立营。同时，国民党贵州省当局还加强了对中共贵州地下组织的破坏。

由于时局的紧张，省城贵阳市面上出现了严重的物价飞涨，普通老百姓怨声载道。贵阳各大中学校师生的生活越来越艰难，一些知名教授也不得不到各中学兼课，有的甚至要几处兼课才能勉强维持生活。在这种情况下，各大中学校的地下党组织在新成立不久的中共贵州省工委领导下，陆续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反对国民党统治的反饥饿大游行。

3月21日，地处贵阳近郊花溪的贵州大学进步师生首先向贵州省国民党当局发难。贵大地下党组织校团结全校进步师生，成立了“抢救师生员工饥饿大会”，向国民党贵州省政府提出改善教职工生活、对学生实行全面公费的要求，这一要求被拒绝后，3月26日，近千名贵大学生不顾省教育厅长傅启学的劝阻，从花溪步行到贵阳，在省政府门前的广场前示威。谷正伦被迫出面，答应了学生的部分要求。

3月28日，贵阳医学院部分进步学生也上街进行了游行。

在两所大学行动的同时，夏云霄利用自己的学生会副主席的身分，依靠师范学院的进步学生，秘密在广大师生中展开串连工作，组成了“贵阳师院反饥饿运动委员会”。他们决心组织一次大规模的上街游行示威活动。一切都准备好之后，夏云霄亲自执笔，写下了一篇文字激昂的《贵阳师院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罢课示威游行宣言》，绍玲和几个进步同学，连夜缮写付印成传单。一切都准备好之后，一场在中共贵州地下党学运史上占有重要一页的学潮运动终于拉开了帷幕。

3月29日清晨，火红的朝阳刚刚在东山头上露出半个脸，万里长空兰得如同水刚洗过一般。夏云霄和十余名“贵阳师院反饥饿运动委员会”的委员们，带领一千五百多名师生走出了师院大门。

 “贵阳师院反饥饿运动委员会”的十余名委员四人一排，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前排。紧接他们身后的，是各科系、先修班、附中、附小的同学。一千五百多人的游行队伍拉象一条长龙，浩浩荡荡地向大街进发。同学们手举着各种各样的标语牌、漫画牌和各种三角小旗，高呼着口号，沿雪涯路、都市路、大十字、小十字方向，向贵州省政府进发。

绍玲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带头喊起了口号：

“要民主，要自由，不要独 裁！”

“反饥饿，反迫害！”

“停止内战，和平谈判！”

“我们要吃饭！”

……

一千五百多人随着她喊起了口号，震耳欲聋的口号声此起彼伏。沿途成千上万的市民也纷纷涌上街头围观，每当口号声一停，围观的市民们便报以热烈的掌声。不少路人还跟着游行队伍呼喊口号。特别是不少沿街的市民，从自家两三层木楼的小窗上向游行队伍欢呼，更成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当队伍经过都市路、走上了小十字时，围观的人群堵住了前进的路。夏云霄见状，看见旁边有一辆板车，便一下子跳了上去，围观的人们突然看见有人站在了高处，一下子围了过来。这时，只见夏云霄从一位同学的手中接过一个土喇叭，大声地讲演起来：

“市民们，我们贵阳师院一千多名师生，为了能有一个安静的地方上课学习，为了能有一口饱饭吃，已经忍耐了很长时间了，可是，当局连我们这一点起码的要求都不理睬，我们老师学生没有饭吃，只得放下书本，向政府请愿。”

在一阵热烈的掌声声中，绍玲和几位同学把手中的《贵阳师院反饥饿罢课示威游行宣言》大把地向人群散发，街面上的群人争先恐后地去抢。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检起一张传单，当大声地念了起来：

“全市市民大众：

自政府‘八一三’币制改革以来，贵阳市场上物价一日数涨，以至于民不聊生，大众怨声四起，老幼挨饿，嗷嗷待哺。我院师生无粒米可炊，不得不放下教鞭，丢弃课本，走上街头，罢课请愿……”

一阵突入其来的骚动打断了夏云霄的演讲，围观的人群不断地往后退，反倒冲动了游行队伍。原来，从省政府那边，跑来了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察，手中的枪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们在游行队伍两侧散开，严密地监视着同学们。夏云霄见状，立即大声地喊了起来：

“同学们，不要怕，大家向前进啊！”

几名“贵阳师院反饥饿运动委员会”的委员们大声地领头唱起了歌：

“团结就是力量，

团结就是力量——

上千人跟着他们唱了起来，雄浑有力的歌声在狭窄的街道上空回荡——

这力量是铁，

这力量是钢，

比铁还硬，

比钢还强，

朝着法西斯蒂开火，

让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

……

在同学们的气势面前，警察只得站立在游行队伍两旁。上千人的队伍在沿途更多市民的围观下，缓缓向中山东路和省政府方向涌去。这时，夏云霄又带头喊起了口号：

“反饥饿，反内战！”

“反饥饿，反内战——”上千人跟着发出一阵震耳 欲聋的吼声。

“不要内战要和平”

“不要内战要和平——”

“教师学生要吃饭！”

“教师学生要吃饭——”

……

游行队伍渐渐象一股洪流渐渐涌向省政府，此时，省政府前的大街两旁军警林立，警察手中的枪刺直指向学生队伍，游行队伍到了广场上停了下来。夏云霄和一名进步同学手中拿着一封请愿书，走上了大门前的台阶。

省教育厅长傅启学已经站在这儿了，见两人走上了台阶，慌忙迎了上去。

“同学们，我是教育厅长傅启学，同学们有什么事，可以向我说，同学们先回学校，一切事情由我处理。”

夏云霄看了田发一眼，然后向前迈了一大步，对傅启学道：

“傅厅长，我们贵阳师院的学生是来向政府请愿的，请让我们把这封请愿书交给谷主席。”

傅启学上下打量了一下夏云霄，然后对两人道：“谷主席公务繁忙，信就交给我好了，我负责给你们转交，同学们先回学校去，，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

“不行，我们必须面见谷主席”绍玲在人群中斩钉截铁地喊道。

这时，上千人齐声喊了起来，“我们要见谷主席，见谷主席！”

傅启学见这阵势，知道不是他所能解决的，于是便对二人道：“你们稍待片刻，待我进去通报。”说完，他向旁边的警察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拿着请愿书走进了大门。

一千五百多名师生和数千名围观的群众，将省政府大门前围得水泄不通。在夏云霄的带领下，师生们又开始唱起歌来，

在师生们高吭的歌声中，只见一位西装毕挺的胖胖的中年人走了出来，夏云霄向同学们挥了挥手，歌声立即停住。胖胖的中年人一见夏云霄和那位进步同学，立即满脸堆笑道：

‘同学们辛苦了，同学们辛苦了！我是省政府的王秘书，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对我说，只要是我能解决的，一定解决。”

那位同学道：“我们要见谷主席。”

王秘书依然一脸是笑，“谷主席确实很忙，你们想想，这么大一个省，每天有多少事情等着他处理啊。？”

“我们不会耽误谷主席多少时间的，”

“这样吧，同学们先把队伍带回学校吧，同学们有什么要求，我一定负责转告谷主席。”

“王秘书，我看你就不用多说了。”夏云霄对他道：“你问问我们的同学 们同不同意吧！”

上千人又发出一阵阵有规律的吼声：“谷主席，出来，谷主席，出来，谷主席——”

“好吧，好吧，我再去通报一声。”王秘书掏出手绢，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又走进了大门。

十分钟后，他再次出来了。见了夏云霄和那位同学，然后对他们道：“谷主席同意接见你们，时间是十分钟。你们派三名代表，随我进去吧！”

两人立即回到队伍中，和“贵阳师院反饥饿运动委员会”委员们商量起来，大家决定由夏云霄、那位进步同学和绍玲作为代表去见谷正伦。商量停当，夏云霄便转过身来，向游行队伍大声说了起来：

“同学们，谷主席同意接见我们三名代表，现在，请同学们先在地上坐一会。”

夏云霄和绍玲等三人跟在王秘书的后面，来到了谷正伦的办公室。

办公室空无一人，在王秘书的引导下，三人在屋子中央的沙发上坐下。他们刚落座不久，一位年青的侍者便给三人各上了一杯茶。

“三位同学请稍等，谷主席正在接见十九兵团的李副参谋长，一会儿就来。”王秘书十分客气，说完，自己先走了出去。

夏云霄等三人坐着无事，便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这是一间足有一间教室面积大小的客厅，他坐在沙发上，可以透过一堵长长的窗户，看见远处的群山。屋角耸立着一个足有一个人高的大花瓶，但夏云霄看清了，花瓶里并没有花。左面墙上，挂着一幅中国地图。

门开了，一行人走了进来。领头的是王秘书，他的后面是一个穿着整洁的中山装、身高体壮的中年男子，嘴上还留着一小撮花白胡子，这位中年男子的身后还跟着傅启学和另外几个人。

“这是谷主席！”

王秘书指着中年男子对田发他们介绍道。

啊，这就是大名 鼎鼎的谷正伦！夏云霄早就听说过他的一些故事，什么到日本留学啊，和何应钦一起参加西南军阀混战啊等等。还当过国民党的国民党粮食部长和宪兵司令、甘肃省长等要职。据说蒋介石在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中提出的‘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人’的口号，实际就是眼前这位谷主席提出来的。

谷正伦刚到贵州时，专门上门看望过进贤，自然见过绍玲。他一见绍玲，立即惊诧地对她道：“你不是赵进贤的女儿绍玲 ，你怎么也来了？”

“谷主席，我今天是代表师院的学生来和你谈判的。”绍玲心头一紧，谷正伦到她家看望父亲时，茶水都是她倒的呢。现在谷正伦这样问她，她心里觉得还是有些不自然。夏云霄早就听说过绍玲父亲和谷正伦的关系，见绍玲不太自然，立即把话接了过去。

“我们是一千多名同学选择出来的代表。”夏云霄平静地回答道

“你们有什么事吗？”

夏云霄把请愿书拿来出来，递给谷正伦。但谷正伦却动也不动，还是秘书把请愿书接了过去。

“师院老师的一个月的薪水只够买半个月的粮食，学生们更是饥一顿饱一顿，老师无法上课，学生无法听课。广大师生走投无路，只好来找谷主席解决问题。”

“这都是共产党造成的，”谷正伦突然大声地说了起来，“共产党煸动民众，危害党国，到处发动战争，才造成今天党国这样的困难局面，也才造成现在民众生活的疾苦。”

“谷主席，国家大事，那是你们领导人考虑的事，我们这些学生，只要有书念就行了。我们只要求谷主席拨粮，维持师院老师学生的生活，使老师有书可教，学生有书可读。”夏云霄说道。

“你很会说话。”谷正伦“哈哈”大笑起来，“可我是贵州一省的省长，这么大一个省，有多少事情要我处理啊，你们先回去吧，你们的问题，我会尽力解决的。”

夏云霄接过话，”我们还要求谷主席下令，保证不对今天 参加游行的师生进行迫害。”

谷正伦的脸沉下来了，“你们今天采取的这种方式，我很不高兴，动不动就上街游行，这可象共产党的做法啊，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要提防共产党在其中兴风作浪。你们都是年青学生，要好好读书，不要受奸党利用。”

“请谷主席明确答复我们提出的问题。”

“这个嘛，你们和王秘书谈一谈，”谷正伦站了起来，对王秘书道：“看看能不能从各专区各县想一点办法。”

“谷主席，请你明确答复我们。”夏云霄知道他这是缓兵之计，于是便大声地对他道。

“好啦，我还有要紧的事，就不奉陪了，王秘书和你们再谈一谈吧！”

看着谷正伦在傅启学和几名随从的陪同下走了出去，夏云霄、绍玲和那位同学的脸都气白了……

和谷正伦的谈判虽然无果而终，但第二天，贵阳市各家报纸上都登出了师院师生的游行示威活动，看着这些报纸和图片，大家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就在师院反饥饿运动大游行后的第三天，省政府一位工作人员来到进贤的诊所，送来了谷正伦亲笔写给进贤的一封短信。在这封信中，谷正伦除了向进贤问好外，还特地提到了绍玲参加了师院的反饥饿运动大游行，并作为学生谈判代表与谷见了面。谷在信中，要进贤从家长的角度，好好教育绍玲，防止她被共党利用。

进贤看过信后大惊失色，他这才知道女儿背着他，竟干了这么大的事。他和荷花商量后，决定找一个机会，好好跟女儿谈一谈。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还没来得及找女儿谈，几天之后，女儿却留给家里一封信，在一个晚上悄悄离开了省城。

原来，党组织通过内线，在特务的黑名单上发现了夏云霄、绍玲和一大批地下党员和积极分子的名字。同时，由于全国形势发展很快，滇黔桂边区解放区也急需大量有文化的知识青年。因此，上级党组织决定将特务黑名单上的地下党员和积极分子，通过秘密交通线送往滇黔边区的中共地下武装——中国人民解放军滇黔桂边区纵队第三支队，也就是罗（平）盘（县）游击区，这样一来，绍玲也得以参加武装斗争。

第二十九章  游击被俘，老夫人报恩救绍玲

绍玲到达游击区后，在游击部队中任文化教员。参加了一系列战斗。在一次战斗中被敌俘虏。滇东富户朱家当家老夫人正是当年投毒报复其夫，被进贤义救生命的朱家少奶奶。在得知绍玲就是进贤老中医的小女儿后，用十根金条买通敌军，放出绍玲。

绍玲她们前往的滇黔桂边区是一块新生的红色游击区。

还在民国三十六年（1947）年底，与贵州毗邻的云南爆发了大规模的反蒋武装起义，在中共云南省工委的领导下，云南人民讨蒋自救军宣告成立，由朱家壁任军事指挥，迅速在路南、罗平、师宗、陆良、沾益、宣威、文山等与贵州省毗邻的广大区域开展武装斗争，深受蒋介石反动统治之苦的云南大地上到处烽火熊熊。

继云南开展武装斗争后，一向被国民党视为最可靠后方的贵州也不安宁了。就在民国三十七年（1948）的8月，何应钦的老家、贵州黔西南一带也爆发了大规模的武装起义，在邻近云南的盘县，龙腾霄和龙腾霖兄根据党的指示，成立黔西南讨蒋自救军第一支队。紧接着，与两省相邻的广西左右江地区的民众也在党的领导下，在共产党闹过红军的百色地区展开了大规模的反蒋武装斗争，一时间，滇、黔 、桂三省边区烽火四起。        

进入民国三十八年（1949）后，国民党倒台已成定局。在这种大好形势下，为了加速国民党的败亡，元月1日，中共中央正式发布命令，将云南、贵州和广西三省区各地的游击武装统一合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滇、黔 、桂边区纵队”。以参加过长征的红一方面军老战士、长期任海南琼崖纵队副司令员、游击战争经验十分丰富的庄田为司令员，朱家壁为副司令员，周楠为 政委，郑敦为副政委，统一领导云南、贵州黔西南和广西左右江地区的武装斗争。全纵队下辖十二个支队，共三万余武装人员。

与贵州兴义县相邻的云南罗平县是云南人民最早开展游击战争的地区之一，也是滇、黔、桂边区纵队第三支队和中共罗盘地委的驻地，全支队拥有两个团和数千民兵和地方武装。为了配合解放大军南下，支队准备向何应钦的老家贵州西南部进军，以扩大游击区，迎接解放。

夏云霄和绍玲他们一大批同学离开贵阳后。一组织上安排严密，沿途都有交通护送，故而十分顺利地到达了罗盘区根据地。罗盘区党委对他们这批知识分子的到来非常高兴，特地在区党委驻地、云南的罗平县召开了欢迎大会。经过一个星期的学习后，同学们被分到新的工作岗位。鉴于这批同学都是贵阳各高校的地下党员，或是在地下工作中表现突出的进步学生，因此，区党委对他们十分重视。夏云霄是共产党员，他被分到罗盘区主力部队担任了一个连队的指导员，绍玲则被安排到部队担任了文化教员。

绍玲很快投入了全新的战斗生活中，

绍玲从小就不是娇生惯养的姑娘，到部队后，恰逢云南的国民党保安部队进剿罗盘区根据地，绍玲跟随部队投入反围剿的战斗中。由于部队中也有不少的女同志，她们都很照顾绍玲这位新来的大学生，绍玲很快适应了部队的战斗生活。她跟随部队队与入侵的敌军在山林中打了一个多月的游击，表现十分勇敢。有一次，部队与两个连的一支敌军发生战斗，绍玲甚至拿起枪参加了战斗，战斗结束后，部队领导在大会上表扬了绍玲。反围剿结束后，绍玲出席了罗盘地委反围剿表彰大会，边纵的小报记者还专门采访了她，为她写了一篇专访。

绍玲到罗盘区根据地后不久，全国形势又发生了很大变化。自4月20日国共和谈破裂后，解放军百万大军渡过长江，浩浩荡荡地向江南广大地区进军。南京、上海、江西、淅江、福建、湖北相继被攻占。8月，程潜和陈明仁两将军又在长沙宣布湖南和平解放，大西南的局势更加紧张起来。

罗盘区党委按照边纵党委的统一布署，加大了工作的力度，尤其是准备向贵州西南地区进军，开辟新的根据地，为迎接即将到来的解放作准备。罗盘区党委从地下党了解到绍玲的特殊家庭背景后，决定把她调到区党委敌工部工作。

绍玲不愿意离开部队，但区党委敌工部的领导找她谈了话。这位领导首先向她介绍了贵州境内的我党武装斗争的大好形势，谈到了黔西南兴义、安龙、兴仁、普安、盘县等县风起云涌的武装斗争。

“上级已决定，罗盘区边纵主力很快就要渡过黄泥河（南盘江支流），入黔作战。上级知道，你老家就是黄泥河对岸的兴义，而且，你的父亲是贵州著名的老中医，到日本留过学，又与何应钦、谷正伦有着特殊的关系，在滇黔桂边区这一带影响很大。黄泥河对岸就是何应钦的老家，当然也是你的老家，是国民党统治很严密的地方，而现在的形势你是知道的，全国解放时间日益迫近，我们急需向贵州进军，开辟新的根据地。为了摸清河对岸敌军的情况，尤其是国民党基层组织情况，上级决定调你到敌工部工作。我们也知道，你的叔叔赵进财不久前被国民党保安部队委任为兴义江防大队的副大队长，因此，上级决定派你去做他的工作。

“可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呀？”

“你不是以他的侄女的身份，而是以我党代表的身份。据我们了解，你叔叔的思想还是很犹豫的。你的主要任务，除了对他进行形势教育外，主要还是要摸清国民党江防部队的情况，为我们部队下一步向贵州进军做好铺垫工作。”

绍玲愉快地接受了任务。

三天后，在一个班战士的护送下，绍玲过了黄泥河。

为了不引起叔叔的怀疑，绍玲从黄河下游过河后，先回了老家一趟，见到了在老家的婶婶和堂弟堂妹们，然后又看望了姑姑全家，并把表哥庆福在省城的情况向姑姑说了。姑姑一家高兴得不得了，强留绍玲呆了两天。离开姑姑家后，绍玲这才赶到黄泥河边，见到了叔叔。由于进贤没有把绍玲离开贵阳到了罗盘区的事告诉弟弟，进财见到侄女后，相信了绍玲是从省城回家、特意到黄泥河边来看他的，因此高兴极了，特地陪侄女在江边到处游玩，还吩咐部下，到河边渔民处搜买了黄泥河中有名的大鲤鱼给侄女尝鲜。进玲从思想上毫无防备、又没有军事常识的叔叔口中，轻而易举地弄清了国民党江防的大概情况。

绍玲这次的任务完成得很顺利。

然而，就在她返回根据地的归途中，却出了大事。

绍玲过河后，与接应她的那一个班的战士汇合，开始返回根据地。由于这一带是游击区，我地下武装与国民党保安部队经常处于交错状态。绍玲她们为避免与国民党保安部队相遇，采取了晚上行军的方式。

一天晚上，绍玲她们住在一个村子的时候，不幸被当地的地主告密，引来了进剿根据地的云南国民党一个连正规部队。敌人将绍玲她们包围在村子里。经过一场激战之后，绍玲她们冲出了村子，但敌人紧追不舍，天亮后，绍玲她们终于在一片香蕉林中再次被敌人围住。绍玲和战士们抵抗了一天，在太阳就要下山的时候，绍玲她们最后弹尽药粮绝，一个班的战士全部牺牲，绍玲右胳膊也中弹负伤，被敌人抓获。

敌人准备把绍玲押往县城，但因天色渐黑，敌人也怕路上遇到我军，于是，敌连长下令在附近找地方住下。由于在这一带剿共呆了一些时日，敌连长对这一带也较熟悉，他认识当地一位朱姓的民团团长，于是，他下令全连官兵，押着绍玲来到这位民团团长家住宿。同时，他也想在当地找一位郎中为绍玲包扎一下伤口。

这位民团团长不到三十岁，平时也需军队支持，于是，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在安排官兵们休息后，立即吩咐安排饭食和住宿。连长又请民团团长帮忙找一位郎中，为绍玲包扎伤口。

“还找什么郎中，我外祖父家就是医药世家，虽说我外祖父家不在此地，但我母亲从小就知医药，不如就请她老人家来看看，这样，还可避免让外人知晓。”

连长一听大喜不已，连忙让民团团长请她母亲前来。

不大一会儿，这位民团团长的母亲带着女仆进来了，她让儿子和连长这些男人们都退出屋子，让女仆关上门，然后准备为绍玲包扎。

长到二十岁，绍玲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本来，她觉得参加革命是一件光荣的事，她不是那种娇小姐，但她也从来没有把革命想象得是多么烂漫的事，她也知道，革命是一件有可能掉脑袋的事。在到达游击区后那些行军打仗的日子里，在与敌人面对面交战的时候，她也没有象一些新战士那样害怕过。可是现在，自己竟然成了敌人的俘虏，而且有可能被杀头，这是她从来也没想到的会落到自己身上的一件事。不过，她已经在心里作好了准备，那就是绝不向敌人投降。

女仆指着身边的老夫人对绍玲道：“姑娘，这是我们家老夫人，是来为你包扎伤口的。”

绍玲看了看这位老夫人，只见她约摸四十七八岁的样子，但五官端庄，皮肤保养得很好，一看就是个有涵养的女人。

“姑娘，你忍着一点，一会儿就好了。”老夫人一边说，一边为绍玲解开受伤的胳膊，绍玲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老夫人一见她的痛苦表情，连忙问道：“ 痛 吗？”

“有点。”绍玲回答道。

老夫人放轻了些。

“听姑娘的口音，是我们这儿的人吧？”

绍玲摇了摇头，“不是的，但离这儿不远，江那边。”

“兴义？”

绍玲回答道：“泥凼，你听说过 吧？”

老夫人点点头后，又继续问绍玲道：“那姑娘一定认识一位姓赵的老中医啦，他大约五十多岁，老家就是你们泥凼的。”

绍玲：“你是说赵进贤吧？”

老夫人停住了手，然后盯着绍玲，“姑娘知道他？”

“他是我父亲。”

“啊——”老夫人叫了一声。

女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想问什么，只见老夫人紧紧盯着绍玲，“你是赵老先生的女儿？”

绍玲点点头。

老夫人的脸色顿时变了，她让女仆赶快将门闩上，然后走到绍玲身边。

“孩子，你怎么被他们抓到的？”绍玲见她态度和蔼，于是把自己被捕的情况向老夫人述说了一遍。老夫人听绍玲说后，让女仆马上把大少爷叫过来。

“注意，千万不要让那些保安团的人看见。”

不大一会，老夫人的大儿子、也就是那位民团团长随着女仆走了进来。老夫人让女仆在屋内先照顾一下绍玲，然后带着儿子来到隔壁屋内。

“今天，我要给你说一件事。”老夫人说完，看着儿子的表情，见儿子没有什么时候反应，于是对儿子道，“不过，你先要答应妈一件事。”

“妈，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我是你儿子，听你的话就是。”

“那好，你怎么看今天这位女共党。”

“妈，这是保安团的事，与我们朱家无关。”

女主人摇了摇头，“孩子，这眼下的局势你是知道的，国民党垮台在即，北方的共产党军队已经打过长江，国民政府首都南京已经被共产党攻占，共产党的百万大军正向南方各省进军，国民党已经失去抵抗能力，国民政府很快就要垮台了。而且，你也知道，罗盘区的共产党也闹腾得很厉害，不用多少时间，共产党就会打到我们这儿，你想过没有， 到那时我们怎么办。”

“妈，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知道共产党的政策，我们家是大地主，按照共产党的政策，我们家属于被共产党打倒的对象，共产党来了，我们家的家产会被共产党没收。”

“你就不想为我们家留一条后路？”

“怎么不想，可也要有门路呀！”

“眼下就有一个机会。”

民团团长看着母亲，不知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隔壁的女共党。”

民团团长这才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他知道，母亲是想救这位女共党，他连忙对母亲道：

“妈，这使不得，要是让那些保安团知道了，我们家的麻烦会更大，他们会弄我们个私通共党的罪名，到那时，我们家就全完了。”

“妈想做这件事，不光是为了给我们家留一条后路，而是另有别的原因。”

老夫人不解地看着母亲，不明白母亲说的是啥。

“妈今天要告诉你一件天大的事，这件事，妈妈深藏在心中已经有二十多年了，连你的父亲都不知道。因事情重大，妈从来也没对你说起过。现在，妈不得不说了。”

“妈，我是你的儿子，你就说吧。”

接下来，从老夫人口中，流淌出了一个类似神话般的故事：

二十多年前，滇东南一个大地主的少爷到昆明做生意时，认识了一位昆明的一个女中学生，并把这位女中学生带回了老家，和她成了亲。婚后不久，这位有钱人家的公子纨裤子弟的本性露显无遗，他不仅成天在外花天酒地，还经常出入妓院。每次喝酒醉后回到家中，不顺心的他就对少奶奶拳打脚踢，有一天晚上，这位少爷又从妓院回来，少奶奶多说了一句话，又挨这少爷好一顿毒打，一只眼睛被打肿。这位少奶奶忍无可忍，就在茶怀中下了一种叫做印第安水仙，又叫八叶美洲毒水仙的植物。少爷喝后，开始频繁呕吐起来，后来又出现拉血水，腹痛越来越重。家中又急请另一郎中视之。新请郎中看后，怀疑是药物中毒，家人将少奶奶和丫环抓起来拷问，两人坚决不承认自己投毒。郎中已束手无策。

这家人家打听到，不远处的贵州兴义县城有一位刘老郎中医术高明，于是便上门相请。谁知刘老郎中年事已高，不能出门，于是，只得将他的徒弟赵大夫请到家中。这位赵大夫看后，只开了三剂药，就把少爷的生命挽救过来。赵大夫明知是少奶奶在茶中下了毒，但是，他知道了少奶奶的不幸遭遇后，想方设法救出这位少奶奶。在他就要返回贵州时，他拒绝了这家人给他的一千块大洋作酬金，只是希望这家人能将少奶奶放出来。因为少爷的病并不是少奶奶下毒、而实是少爷自己饮酒过度，暴饮暴食所致。正是因为这位赵大夫，少奶奶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民团团长听完母亲的话，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这时，老夫人告诉儿子，当年的那位少奶奶就是自己。而眼前这位女共产党，就是当后那位救了她一命的赵大夫的亲生女儿。

 民团团长大吃一惊。

“当年出了那件事后，你的父亲也改邪归正了，后来也才有了你们兄弟俩。事情的真相，你去世的父亲和你爷爷奶奶都不知道，要不是今天遇到了这事，我是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你的。这样说吧，要是没有赵老医生，也就不会有你们兄弟和我们朱家的今天。”

民团团长沉思了一会，然后对老夫人道：“妈，你经常教导我们，做人要知恩图报，现在我们遇到了恩人的女儿，自然要全力相救。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刚才妈说得也对，现在国民党是秋后的蚂蚱，已经蹦不了几下了，我们如果救下了这位女共党，将来共产党来了，我们也是有功之人。可是，我们要怎样才能救她呢？”

“儿呀，这还不是简单的事。”

老夫人说完后，附在儿子耳边说了一通悄悄话。

半个小时后，民团团长把那位保安团的连长请进了内室，老夫人将十根黄澄澄的金条放在了他的面前。俣安团连长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金条，他的眼都瞪直了。老夫人告诉他，这是她们家一位老朋友刚才送过来的，因为这位女共党是那位老朋友的亲戚，这位女共产党不过是一名年轻学生，不懂事误入了共产党的队伍，希望他能网开一面。她的那位朋友也是地方上有影响的人物，和国民党及共产党两面都有关系，这位朋友说了，连长若能帮这个忙，今后连长有什么事，需要这位朋友帮忙，只要说一声就是。

民团团长接过母亲的话，对保安团连长说起了当前的形势和利害关系，要他不要这么死心眼。现在省里县里的许多大官，包括保安团内部，许多人都在秘密与当地的共产党游击队联系，为自己留后路，他一个小小的保安连长，真要在这种时候与共产党和地方势力结仇，难道不怕将来共产党和地方势力与他算帐，他有几个脑袋够共产党砍的。

保安团的这位连长自然不傻，他收起了金条，然后，三人在一起商量起来。

晚饭时，负责看守绍玲的两名哨兵在所有的士兵都吃过饭后，才轮换吃到了饭，不过，两人面前是丰盛的晚餐，还有一瓶当地有名的烧酒。酒足饭饱之后，两名哨兵认真地担负起了看守绍玲的责任。半夜时分，两名哨兵在关押绍玲的屋子前哨位上抱着枪呼呼大睡。

原来，医药世家出身世的老夫人已经在酒里下了蒙汗药。

当天半夜，民团团长带着管家，悄悄从后门将绍玲送上了一辆马车，管家和一位仆人亲自护送绍玲离开了朱家，然后朝着罗盘区根据地方向疾驶而去。

第二天天亮后，保安团长带人查岗时，这才发现绍玲已经逃走，关押她的屋子的窗户被人锯开了一个大洞。更为明显的是，守卫朱家后门的两名家丁竟被人用绳子绑在柱上，嘴中还被毛巾塞住。在朱家的后门上，一把匕首上插着一张纸条，署名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滇黔桂纵队三支队二十三团三营二连。

保安团连长召集全连官兵训话，吩咐全连官兵谁也不要提昨夜共产党游击队偷袭朱家大院、救走女共党一事。然后，告辞了朱家老夫人和民团团长，带着队伍离开了朱家大院。

第三十章   解放在即，为谷正伦切脉诊病

省城解放前夕，绍玲和夏云霄在地下党组织的派遣下，从罗盘区地根据地潜回省城，组织动员进步师生护校迎接解放。解放大军进占贵阳前，谷正伦仓惶逃往昆明，行前与进贤话别，进贤最后为谷正伦切脉诊病。

民国三十八年（1949）10月1日这天，进贤从收音机里听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北平成立的消息，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素来不参与政治，虽然这些年来他对国民党的腐败不满，但对共产党的政策也不太了解。

一天深夜，悄悄离开省城半年多的女儿绍玲和夏云霄敲 开了进贤诊所的大门。进贤和荷花见到女儿，高兴得不知所措。荷花忙和刘妈给她们准备了吃的东西，两人吃饱之后，这才对进贤夫妇俩说起离开省城到罗盘区根据地的情况。当荷花听到女儿说曾经被捕，差一点就可能牺牲一事，吓得她后怕不已。而进贤听女儿说起被滇东朱家救出经过后，这才把当年自己义救朱家少奶 奶的事其说了出来。绍玲这才知道，义救自己的朱家老夫人，就是父亲当年救下的朱家少奶 奶，众人不禁感概万千。

夏云霄告诉进贤夫妇，已经进抵湖南的解放大军马上就要向贵州进军，地下党组织已得到内部消息，国民党贵州省主席谷正伦策划了一整套阴谋，准备在贵阳实行“三光”政策，炸毁贵阳市内的大桥，破坏电厂、报务局和话务局等要害部门。地下党组织已经派遣了一批熟悉省城情况的同志返回省城，团结组织全市人民，展开全市性的护厂护校斗争。他和绍玲这次奉组织命令秘密潜回省城，就是要团结动员贵阳各大中学校的进步师生，迎接贵州的解放。

这天晚上，大家都兴奋得不能入睡，围着火炉一直谈到天明，进贤夫妇对女儿参加革命又是激动又是担心。

第二天，绍玲和夏云霄便投入了紧张的迎接贵阳解放的行动。她们按照地下党的布置，分头到市内各大、中学校，组织动员学校进步师生参加护校的斗争，师院的师生也在绍玲和地下党外围组织成员的组织下积极行动起来。夏云霄和绍玲他们还化装成小贩，挑着担子到市区各中学，向师生们宣传共产党的政策，揭露国民党特务散布的各种谣言。

女儿每天的早出晚归让荷花非常担心，进贤安慰她道，女儿大了，父母都管不了她了，就让她自己去闯吧。不过他让荷花不要担心，女儿现在回到了省城，不比在外面，即便有什么事，最后他会拼着老脸出面。不管怎么说，现在贵州还是谷正伦的天下，驻贵州的国民党十九兵团司令何绍周又是何应钦二哥的儿子，只要进贤出面，他们都会卖帐的，女儿决不会有事。这样一说，荷花才安下心来。

11月1日，人民解放军二野五兵团十万大军在兵团司令员杨勇和兵团政委苏振华的率领下，和三兵团十军一起，浩浩荡荡地从湖南分三路向贵州进军，开始了解放大西南的作战行动。

解放大军即将进入贵州的消息，在省城引起了巨大反响。在国民党高层内部，大家也都在为自己的前途打算。

眼见得国民党败局已定，进贤此时又想起两件事来。

一是不久前，一位富商从重庆专程来到贵阳找到进贤，这位富商即将带着财产离开大陆去香港。他在了解进贤的医术和得知到进贤手中有对治疗大咯血、大呕血和子宫大出血有奇效的“止血一号”、 “止血二号”和治 “止血三号”后，向进贤提出，愿以一万大洋的高价，向进贤买断这三个药方。这三个药方，是进贤在当年从日本学成归国时，太平天国老医官陈老中医赠送的止血秘方基础上，经过师傅和他多年来精心研制应用而成的奇方，其间凝聚了已去世的陈老中医和师傅，以及进贤自己的多少心血啊。几十年来，三个药方不知挽救了多少病人的生命。现在，这位即将离开大陆的富商，竟想用钱买走药方，当然遭到了进贤义正言词的拒绝。

其二就是何应钦了。

自从抗战胜利那年何应钦路经兴义后，又作为主受降官，主持了在南京的日本受降仪式，何的声望，也达到了他一生中的顶点。但是，在那之后，何就开始失去了实权。民国35年（1946）5月，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改成国防部，何失去了参谋总长和陆军总司令两个重要职务，而由陈诚和白崇禧分别接任这两个职务，何出任重庆行营主任一职。当年10月，何又被派往美国，担任联合国安理会军事参谋团中国代表团团长，呆了一年多后才又回国，担任了总统府战略顾问委员会主任委员这一虚职。1948年底到1949年初，在中共巨大的政治和军事压力下，也由于国民党内桂系的逼宫，蒋介石不得不宣布引退，由副总统李宗仁任代总统。何应钦为了不引起蒋介石对自己的疑虑，也出于对桂系的不满，于是便离开南京去了杭州。蒋介石在得知何没有站在桂系一边，对自己落井下石的消息后大为感动，竟在何的六十岁生日前夕，派亲信张群携其亲手题写的“安危同仗，甘苦共尝”寿轴和一封情辞恳切的亲笔信交给何应钦。为了牵掣桂系，蒋还希望何加入李宗仁政府的内阁。何出于和蒋几十年风雨同舟的情意和黄埔情节，还是临危受命，担任了国民政府的行政院长兼国防部长。随后，由于国民党拒绝了共产党提出的和平协议，国共和谈破裂。4月23日，中共百万大军渡过长江天堑，占领了国民党的首都南京。5月13日，何应钦内阁在广州集体辞职，把烂摊子甩给了阎锡山，自己则经香港到了台湾。

何应钦在到台湾后不久，曾给进贤来了一封信，在信中，何应钦明白地告诉进贤，国民党失去大陆只是时间问题，他希望进贤也到台湾。进贤有医术绝技，加上有何的照应，到台湾后生计绝无问题。进贤也给何回了信，表明自已还想在大陆看一看。其实，进贤的心中是不愿意离开贵州的。他与何应钦、谷正伦这些人不同，他不是政客军人，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大夫，虽然他并不完全了解共产党的政策，但也听女儿绍玲说过一些。他知道，他这种行医之人，不是共产党要打倒的那些诸如地主官僚阶级。再说了，故土难离，他已是六十岁的人了，不想把这把老骨头丢在外面。

11月初，解放军进入贵州黔东，何绍周的十九兵团一触即溃。解放军沿湘黔公路，一路势如破竹，攻占了镇远、黄平，兵锋直逼 贵阳。

谷正伦已经准备撤离省城前往云南，临行前，谷特地把进贤请到他的住所。

“目前的局势已明朗，贵州只有何绍周的第十九兵团，说是两个军，但实力不及戡乱开始时的一个整编师。再有两三天，共军大部队将进入贵阳，我军已无抵抗能力，我将率省政府经晴隆避往昆明。今天请进贤兄来，就是想问问进贤兄，愿否和我一起走。”

进贤：“前些日子敬之从台湾来信，也劝我到台湾。说是我是名老中医，有医术绝技，加上有他的照应，到台湾后生计绝无问题。可我想啊，我与你和敬之不同，你们是政治人物，是党国的重要人物，理应到台湾。而我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大夫，从不涉入政治，相信共产党不会为难我。只是我没想到，政府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谷正伦叹息道：“你的话不无道理，我们已是身不由己之人，既然上了这条船，就没有办法退下来了。你不一样，一个行医之人，一个名老中医，虽然不象我和敬之那样风光过，可现在也没我们这样多的烦恼。你说你没有想到国家会走到这一步，就是我和敬之这样的国府要员，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想当年抗战结束后，国军拥兵四百万之众，全副美式装备。而共产党仅有一百万人，而且是小米加步枪，可四年不到，国民党就要失去了大陆。走到这一步，我们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纪常兄，我们是几十年的老熟人了，又都是贵州老乡，在你的面前，我有什么就说什么。我想啊，政府走到今天这一步，除共产党的强大、国民党内各地的地方实力派与中央貌合神离这些原因外，贪污腐败恐怕是最主要的原因。”

谷正伦叹了一口气道：“进贤兄，你说的不无道理，这几年中，我们党内许多要员，包括蒋先生的家族在内，在这方面实在是做得不怎么样。但我认为，这个问题还不是最主要的问题。”

“这话怎么讲？”

“贪污腐败是世界上任何一个政党和团体在掌握政权后，都不可避免地会出现的问题，古今中外，概莫能外。贪污腐败固然会危及一个政权，但是，就我们国民党来说，还不至于到今天这种众叛亲离的地步。”

“可人家共产党——”

谷正伦打断了进贤的话，“有两个因素决定了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一是他们现在手中没有可贪污腐败的物质基础，二是他们要想夺取国家政权，因此，他们必须在这个问题上做得比我们好，否则，他们就不可能汇聚人心，夺取国家权力。我这样对你说吧，等到共产党掌握了国家权力后，他们也必然会在贪污腐败这个问题上出大问题。我不否认毛泽东朱德这一批中共领导人的人格素质，他们这一代人也许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犯错误，但他们的下一代、再下一代，一定会在这一问题上出乱子。我和你都是六十来岁的人了，也许我们看不到那一天，但是，我可以负责任地预测：再过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也许是一百年，执掌了中国国家权力的共产党，也必然会走到我们今天这一步，贪污腐败会成为他们头等重大的问题，也许会比我们今天有过之而无不及。”

进贤摇摇头，“我不相信。”

谷正伦笑道：“我研究过中国和世界各国的历史，也研究过苏俄共产党和中共的历史、宗旨和思想，最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在中国这块浸透了孔孟思想的土地上，在一个不短的历史阶段中，没有任何一个政党能走出中国五千年历史的禁锢。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真正的人民民主自由在很长很长的历史阶段中，必然是一个装饰品。中共今后在执掌国家政权许多年后，会不会出现贪污腐败这一现象，我们就让历史来证明吧！”

两人在这一问题上看来是没有共同语言，于是，闲聊了一会话后，进贤提出给谷正伦再切一次脉。

“好啊，我也正有此意，说得悲观一点，我们这一别，不知道还能否再见面。”

谷正伦患有较严重的胃溃疡病，进贤之前几次为谷正伦看过病，谷正伦吃过进贤为他开的药后，病情得到控制。进贤告诉谷正伦，此病非得要静养，生活饮食一定要规律，但是，谷正伦的性格和繁忙的军政事务，使他根本做不到这两点，这是进贤最担心的。

　两人说完，进贤首先为谷正伦看起面相来，他见谷正伦面色无明显异常，伸出舌后，舌质略见瘀斑，苔薄黄，切脉后，进贤觉得谷的脉率略为迟缓，脉形较小、较长、较直，也较有力，似有止歇。

进贤切完脉后，谷正伦盯着他问道：

“怎样？”

进贤略一思索，然后对谷道：

“我刚才为你切了脉，从脉象上看，脉象似为弦涩脉，弦浮微数，也就是感觉不到和缓从容的脉象，应与你的胃溃疡，尤其是你的情志相关。中医认为，胃溃疡的发生，与情志、饮食所伤和脾胃虚弱等关系密切。情志所伤是指忧思恼怒，情怀不畅，肝郁气滞，横犯脾胃，导致脾胃不和，胃失和降，气血壅滞不通，而致胃脘痛；而食伤脾胃则是指饥饱无常或暴食，损伤脾胃，纳化失司，脾气不升，胃失和降，则胃脘胀痛。至于脾胃虚弱，或久病不愈，耗伤脾胃之气等，也能造成脾虚失运，中阳不振，胃失和降，而致胃脘痛。本病在治疗上应以调和脾胃，理气止痛，活血化疲为常用之法，使脾胃调和，纳运复常，气血畅通。”

 谷正伦苦笑道，“我这病，完全是因党国而起，可以这样说吧，是党国的事业使我得了这病。”

进贤继续对他说道：“还有就是你的情志问题。中医认为，人有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这七情是人对客观事物的感受和体验。《内经》中就有‘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的说法，古人把强烈持久的情绪活动看成是重要致病因素。人的情绪变化属正常的现象，因为一个人来到世上，必然要受到各种有利有害的因素影响，而人的各种情志活动，都有抒发感情、协调生理活动的作用。但是，如果一个人情志波动过于持久剧烈等，就会引起机体功能紊乱而造成疾病。”

谷正伦饶有兴趣地听着。

“从你的脉象上看，情志不遂所致的气滞明显，而气滞的原因分为二类：一是实邪阻滞形成气滞，如结石、淤血、痰浊等。二是因为七情而引起的气滞，我看你是属于后者。这种气滞多因情志所伤，当情志不遂作用于经脉时，会导致你的经气、气血不畅，从而影响你的心经以至心肌，使心肌中心气传导、输布受阻而形成涩脉。”

谷：“这些日子，我哪能做到你说的情志活动正常，全省的政治、军事、经济，哪一样不让我操心，加上又是这么样一种时局，我哪里能静得下心来，不生病才怪呢。”

“喜怒忧思悲恐惊是人体正常的情志变化，是人体对外界刺激产生的不同反映。如果这种刺激过余突然，过余持久，超过了人体的调节范围，就会造成气机紊乱，气血失调，导致肝失疏泄、脾失运化、心神失常、脏腑阴阳气血失调而成病。你现在已有胃疾，若不调整情志，安心静养，时间一长，难保不会加重，到那时人也就吃大亏了。”

“有什么好药吗？”

“先前我已给你开过胃溃疡的药方，你只要按照我的药方服用，假以时日，必能见效。”进贤到这里笑了笑：“至于说到你情志方面的治疗，那就说不上什么好药了，再贵重的药若不对路，与草芥无疑。而最不值钱的药，只要合乎病症，也是灵丹妙药，关健是药物与病症是否对症。象你这种情况，通常中医是应用疏肝解郁、安神定志、益气养阴等中药，你也不妨用一点莲子、麦冬、酸枣仁、茯神、人参、柴胡和远志等。也可以食用适量食用山药、香蕉、菊花、南瓜等。象你这种情志所致的问题，暂时不会引起何种病症，但是，要是不注意调整情志，安心静养。再这样继续下去，不用多长时间，会酿成一场大病也说不定。”

谷苦笑了笑：“罢了罢了，眼下我是焦头烂额，哪里谈得上安心静养。”

进贤再一次和他说了胃溃疡有可能引起的穿孔、出血和恶性变化等严重后果后，给他留下了药方，两人互道平安后，黯然道别，谷正伦把他一直送到省府大门前。

进贤回到家后，和荷花谈起此事，夫妇俩回想起何、谷与自己一生的交情，不禁感概万千。

进贤没能想到的，是谷正伦后来近似于悲剧的人生结局。

谷正伦的家乡观念很浓很厚，他在离开贵阳前夕，担心乱兵在贵阳烧杀掳掠,造成大量人员伤亡,于是亲自登门拜访民国时期和他共事多年的上级、黔军代总司令卢焘老先生,请卢出面组织一个临时维持治安的机构,以便保护贵阳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谷离开贵阳后，十九兵团八十九军军长、蒋介石的亲信刘伯龙竟然杀害了卢焘老先生。谷气得胃溃疡出血,对卢焘老先生之死深感内疚,于是，谷在晴隆县城设计将刘伯龙枪杀。事后，谷怕蒋介石怪罪，不敢赴台湾，只得由昆明飞逃香港, 靠收取房租为生，过起了寓公生活，。民国41年（1952）初，蒋介石在台湾宣布既往不咎政策，谷正伦这才敢回到台湾，担任国民党的国策顾问，但他一直为蒋所猜疑。由于在政治上失势，谷整天郁郁不乐，民国42年（ 1953）11月30日，谷正伦因胃癌在台北去世。

与谷正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何应钦到台后也受蒋介石何冷落，仅任“总统府战略顾问委员会”主任这一虚职。但何却从其他方面寻找乐趣。他虽然一生无后，但与夫人王文湘恩恩爱爱，过继其弟何辑五之女丽珠也对夫妇二人孝顺有加。他打桥牌、打猎、打高尔夫球、栽花种树等，心情乐观豁达。1986年4月，九十七岁高龄的何应钦寿终正寝。他留下的一条养生语录，正是谷正伦所缺少的、何到台后心情的真实写照：

不正的思虑是长寿的最大敌人。要用温和、慈良、宽宏、厚重 、缄默来克服自己心中的猛厉、残忍、偏狭、轻薄、浮躁，才可能做到心直虑正。

1949年11月15日，解放大军进入贵阳。12月10日，国民党十九兵团副司令王伯勋、八十九军代军长张涛和四十九军军长王景渊在离兴义不远的普安县通电全国，宣布脱产国民党政权，起义投诚，贵州得以和平解放。

第三十一章   贵州解放，劝弟投诚助剿匪

贵州和平解放后，国民党潜伏特务和土匪趁解放军主力入川滇作战之机，发起了全省性的土匪游击战争。兴义何刘两家后人也发起叛乱，进贤弟弟进财也当上土匪支队长。进贤受上级领导所托返回家乡，劝弟弟向解放军投诚。剿匪结束后，进贤出任新成立的贵州省中医院院长。

贵州解放后，夏云霄和绍玲都进了贵州省军管会工作，成天忙于接管各大中小学校，忙得不可开交。现在，进贤夫妇俩已不再担必女儿的安全，对于女儿的忙碌，进贤夫妇俩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每天晚上女儿要很晚才能回家，当荷花看到女儿吃饭时那一副饿得狼吞虎咽吃饭的样子时，才暗暗地心痛女儿。

不久，省政府有关部门领导在夏云霄和绍玲的陪同下，专门到进贤的诊所看望了进贤，对医术高超、在社会上声望极大的进贤表示慰问。

贵州解放后，贵州各地的地主恶霸土匪以及潜伏特务等慑于解放军的声威，纷纷偃旗息鼓，躲藏乡间，观望局势变化。解放大军入黔的五兵团在占领贵阳、遵义等城市和各专区主要城镇后，继续入川、滇两省作战。此时，贵州各地的潜伏特务和地主恶霸土匪，见解放军只留下少量部队驻守一些主要城镇和交通线，全省极为空虚之机，便乘机在全省各地发动了土匪暴乱。它们先是聚集成小股武装，在农村地区活动，继而汇成大股，大张其鼓地打出了具有鲜明政治色彩的反对人民政府的旗帜，开始在全省各地发动大规模土匪游击战争。他们断交通线，伏击解放军的小股部队和人民政府的下乡征粮人员，继而围攻区、乡政府。一时间，全省各地交通断绝，匪患四起。尤其是元月14日，贵州省长、五兵团司令杨勇和五兵团参谋长潘炎在从四川回贵州途中，竟在乌江附近遭土匪伏击。遵义地委领导苗春亭等领导，也险些在市内遇伏。全省各地已经起义的国民党十九兵团一些部队中的国民党死硬分子，见时机来临，也在密谋复叛，这使得局势更加紧张。

过年之后，贵州的匪患短时间内就蔓延到全省。各地的土匪断绝交通线，伏击解放军小股部队和下乡征粮人员，继而围攻各地区乡人民政府政府。进入三、四月后，贵州省土匪暴乱出现了一个质变。已经起义的国民党十九兵团和各保安团先后约有十五个团复叛，使全省股匪达到了四百多股，武装土匪激增至十多万人。这些复叛的国民党军，武器装备和战斗力远强于当地土匪，他们迅速与熟悉地形民情的本地地主、恶霸、土匪合流后，暴乱行动急剧 升级。

3月5日，解放军十六军四十七师两位处长专车来省城贵阳领取经费，在离贵阳仅十来里的三桥遭土匪伏击而牺牲；

4月6日，解放军一四一团团直和一个营的部队，在贵州西部的水城一带，被起义后复叛的国民党军队三个团包围，激战三昼夜方得突围，两百多干部战士牺牲。

4月下旬，省委和五兵团领导到重庆西南局开会，在川黔交界处再次遭到土匪伏击。　

在这段时间内，贵州全省共有两千多人牺牲，全省七十多个县，竟有三十多个县城落入土匪手里。连省城贵阳夜间也枪声不断，五兵团参谋长潘焱的住所也遭到土匪枪击。贵阳附近惠水一带大股匪曹绍华等甚至密谋里应外合，攻占贵阳。一时间，全省交通断阻，人心惶惶。形势相当严峻。

贵州的土匪武装暴乱是有原因的。

还在贵州解放前前夕，国民党贵州省省主席谷正伦就在贵阳雪涯洞开办了三期“反共游击干部训练班”，共培训了全省各县的“社会贤达”、“自然领袖”和土匪头目一千六百多人，准备在解放军进占贵州后，与解放军进行游击战争。

地处滇黔桂交界处的贵州西南部已起义的国民党军队，也在3月中开始了叛乱，驻普安县的国民党保安部队二七二师，在师长余启佑的带领下，发动了大规模的土匪暴乱，他们杀害了解放军派到保安部队中工作的军代表，纠集了当地的地主恶霸，短时间内就形成了一股拥有十二个纵队共四千多人的土匪武装，打出了“滇桂黔反共抗俄同盟军”的旗号。与此同时，黔西南一带各县的原国民党保安部队纷纷发动暴乱，而且迅速与当地土匪合流，使得黔西南一带的土匪激增至三万多人，全专区形势顿时紧张起来。

兴义县的情况更为特殊，由于是何应钦的老家，国民党的根基原本就比较雄厚。国民党兴义县参议长、下五屯刘家后人、曾任国民党军队师长的大地主刘范吾和何应钦的侄子、国民党十九兵团司令何绍周的弟弟何绍虞等人一直在密谋起事。3月，兴义县委和县政府的领导察觉到刘范吾有叛乱动向时，曾亲自到下五屯刘范吾的家中，向其讲清当前形势，交代我党政策，但刘范吾仍然仍然执迷不悟，继续在暗中策划武装叛乱。4月3日这一天，刘范吾策反了原来已经起义的兴义县民卫队，趁解放军驻兴义部队下乡执行任务之机，突然围攻兴义县城。国民党十九兵团司令何绍周的弟弟何绍虞等人，也从泥凼带着两千余名匪徒赶来相助，由于解放军在城内基本上没有了驻军，土匪很快占领了兴义县城。在城内的政府工作人员奋勇突围，然而，由于力量太弱小，只有少数人突围出城外，其他大部分人被土匪抓住，关进了监狱。

占领了兴义县城的土匪们兴高采烈，刘范吾自任为“滇桂黔边区自救军”总司令。

兴义落入敌手后，上级领导考虑到进贤与何应钦和刘家的特殊关系，决定动员他到兴义，说服刘范吾、何绍虞等人不要错估形势，最起码不能杀害县城中落入敌手的那些被俘同志，为解放军下一步的行动赢得准备时间。进贤即表示愿意前往老家，说服刘范吾、何绍虞。

4月15日，进贤在外甥庆福在省军区敌工部的一位同志陪同下，跟随一支前往兴义的车队从贵阳出发了。一路上，车队多次遇到土匪截击，一个星期后才抵达了兴义县城。

进贤抵达兴义后，受到了当地领导的热情接待。他们也向进贤介绍了刚刚在兴义发生的一场激战，以及进贤的弟弟进财的情况。

兴义地处滇桂黔三省交界地区的要地，土匪占领兴义县城后，三省交界处的交通为之断绝，上级得知兴义县城落入土匪手中的消息后，决定尽快收复兴义县城。为此，解放军集中了附近几个县和云南的部队共约两个多团的兵力，从几个方向对兴义城实行远距离奔袭。
　  4月10日，边纵一个团和游击二十一团，加上解放军一个连，以急行军速度进抵了兴义城郊。经过激烈的战斗，收复了兴义县城。

刘范吾、何绍虞等率匪退出兴义县城后，占据了兴义南部十几个乡的地盘，东南隔南盘江与广西相邻，西面隔南盘江的支流黄泥河与云南相邻，可以得到两省土匪的支援。又因其地形复杂，物产丰富，土匪盘踞这里后，偶成一块小天地。而最早在贵州拉匪反叛的国民党保三师师长匪余启佑残部，后来也逃到黔桂交界的这一地区。

县委领导和剿匪部队同志还向进贤介绍了进贤的弟弟进财的情况：

不久前，当何绍虞等人率土匪配合刘范吾进攻县城时，任匪支队长的进财，也带领家乡泥凼的子弟兵一百多人跟随何绍虞进城，但很快就被解放军打了出来。何绍虞带领土匪从县城撤回了老家泥凼。进财则带领部下土匪一百多人，来到了离老家泥凼南盘江与黄泥河交汇处的一个山村驻扎下来。

县委和剿匪指挥部领导认为，进财在土匪暴乱中并不积极，而且在这次进攻兴义县城的战斗中，进财所部也是工不出力，因此，剿匪部队领导希望进贤能够前往进财所部驻地南盘江边那个小村，说服进财投向人民。

为了救弟弟，也为了兴义土匪暴乱早日结束，进贤一口答应了剿匪指挥部领导的要求。在与县委领导和剿匪部队同志商量后，进贤决定只带外甥庆福和一名生长在那一带的原罗盘区游击队的同志随行。

从兴义到进财所部驻地南盘江边那个小村约有百多里地，由于一路上土匪盘查严密，为避风险，进贤一行人决定绕道，从广西方向乘坐一条载货的大木船逆南盘江而上。

进贤小时在南盘江边不只走过一次，他记得，第一次是随父亲的马帮到过广西。那一次他还小，只觉得南盘江很宽，水很大，但此后几十年中，他再也没走过这一带。进贤在兴义高等小学堂念书时，就知道南盘江是与杨子江、黄河和黑龙江齐名的中国四大江河之一珠江的上游。

进贤从与兴义相邻的安龙广西交界处的江边上船后不久，沿岸秀丽旖旎的风光随即扑面而来。船行大江之上，有的地段急流险滩，波翻浪涌，有的则平静舒缓，水色如蓝，群山一片新绿，尤其是印入他眼帘的那一派典型的山寨田园风光更是迷人。青青的稻田，挺立的竹林，田间耕作的农夫，其间可见一簇簇火红的木棉树、高大的黄桷树和碧绿的芭蕉林，还有成片的甘蔗林遍布河岸。船老大对进贤说道，这一带盛产黄果、芭蕉、香蕉、龙眼、荔枝等水果。尤其使进贤感兴趣的是，沿岸那些巨大的榕树和翠绿欲滴的翠竹，与碧波荡漾的江水交相辉映，形成了迷人的景致。

　进贤从史书上知道，自古以来，南盘江就是云贵通往两广的必经之水路。公元前１３５年（汉武帝建元6年） 汉武帝派遣官员唐蒙沿牂牁江到达夜郎，说服夜郎侯归顺汉朝。之后，汉在今盘江流域置夜郎县，宋代绍兴年间，朝廷在广西邕州大开马市，大批采购罗殿、自杞及大理等国良马，南盘江即成为上述小国运马至广西的水道。古代我国南方许多少数民族迁徙交往，也要通过南盘江。明代地理学家和旅行家徐霞客曾深入贵州、广西、云南等地，经过历时半年的反复考察后，在兴义写成了著名的传世之作《盘江考》，否定了黄泥河是珠江正源的讹传。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用丰富翔实的资料，论证了南盘江就是珠江的正源。

船行驶入贵州境内后，南盘江沿岸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峡谷，峡谷深数百米，两岸多是笔直的悬崖绝壁。众多柱状石幔附于绝壁之上，色彩斑斓的谷壁与碧绿江水交相辉映，形成了变幻莫测的迷人景色。进贤想到自己今年已六十岁了，在这战乱时候，还能够纵情于家乡的山水之间，他这样一位久居喧嚣都市的医家，能够回归一片绿意常在的大自然之中，不禁从内心涌起来一种山川博大、自己渺小之感。

虽是逆水行船，但由于风帆的驱动，货船还是缓缓地向前行驶。遇到浅滩时，便会有一些纤夫将船拉过浅滩，继续前行。经过两天的航行后，船到达了卸货的终点——离进贤老家泥凼只有二十里的江边一处小码头。进贤一行人只得下了船，沿着一条小路上山。

前行不久，三人很快进入了大山中，山路两边的树林也密了起来。三人沿着十分陡峭的半山小道前行，一路几乎看不到行人。三人也无多话，只是匆匆赶路。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跋涉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山寨前，带路的罗盘区游击队那位同志让进贤他们在寨外一棵大树下稍停片刻，然后自己朝着向寨子走去。

毕竟是六十岁的人了，这一路走来，进贤真是感到有些累了，外甥庆福找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块，让他坐下，然后关切地问他：

“大舅，你没走过这么远的山路吧？”

进贤看着庆福道，“你别小看你大舅，想当年，大舅常出诊给人看病，而且还上过战场。那时年轻，一天走上个百八十里不在话下，只是现在人老了，不行了。”

不到一袋烟工夫，到寨子里去的那位游击队的同志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几位衣着破旧的中年人，进贤跟着他们进了寨子 。

寨子十分破旧，房屋清一色是用木板作墙，用草盖顶的，寨中的小路十分肮脏，不时有几只狗窜过。一些穿着破衣的老人懒洋洋地坐在屋前的石板上晒太阳，他们都用十分好奇的目光注视着进贤一行人。当他们来到一间看上去要好得多的木板房前，那位游击队的同志让进贤进了屋，一行人坐下后，那位游击队的同志这才指着那几位中年人对进贤道：

“这几位都是我们打游击时的关系户，都是靠得住的人，您弟弟就驻在前面不远的一个寨子里，他们会去联系。我们就在这儿等待，一会儿他会派人来接您的。”

一个时辰不到，屋外就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一群人急急地走了进来，进贤一看，领头的竟是他的弟弟进财。

“哥——”

兄弟俩相互问好后，庆福还向二舅进财问好。几分钟后，进财便带着进贤和庆福，朝着自己的驻地走去。

当天晚上，进财在土匪支队部摆下酒宴，为进贤和外甥庆福接风。

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便摆满了桌子。庆福一看，有蒸全鸡，木耳炒肉、盐菜扣肉，好几盘他叫不出名的菜，于是立即叫了起来：

“二舅，你们的生活不错嘛。”

进财笑道：“你这小子，你来到二舅的地盘，二舅还会亏待你？”

说完，他指着那几盘庆福不认识的菜一一对他道：

“这是爆炒野山羊肉。这是我们这儿著名的熊掌，这是炒斑鸠，这是——”

进贤制止他道：“好啦好啦，你就别显摆了。”

进财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进财把部下全叫了出去，屋子里只有进贤兄弟俩和庆福。

进贤先把自己这几年来在贵阳开诊所的情况，还有何应钦、谷正伦、何绍周等人的情况，简单向进财说了一下，然后直言不讳地向弟弟说出了这次自己到这儿来的目的。

进财听后，一言不发。

“国民党八百万都被解放军消灭了，何应钦、谷正伦、何绍周、何辑五等人都跑到了香港或台湾，你还想螳臂挡车？”

“哥，不是这样的。”

“那你说说看，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

“我可是共产党说的土匪呀！”

“这一点你放心，”进贤对他道：“我们来时，共产党县委和剿匪指挥部的领导告诉我，只要你率部投降，政府保证既往不咎。”

进财不吭声了。

进贤继续对他道：“进财啊，现在的形势你又不是不清楚，天下大势已定，国民党已经全部跑到了台湾，在大陆的国民党残匪的灭亡是迟早的事，你又何必为他们陪葬。共产党也知道，你和刘范吾何绍虞他们不同，刘范吾、何绍虞等人曾一次杀害过共产党的征粮人员三十余人，他们手上有共产党的血债。他们也知道，除了跟共产党斗到底，他们是没有什么出路的，但这绝对是死路一条。而你不同，你手上没有沾上民众和共产党解放军的血，因此——”

进财打断了进贤的话，“这些他们都知道？”

“进财啊，你不要以为共产党解放军是外来的，你不要忘了，现在兴义的共产党解放军中，相当一部分是罗盘区的共产党，他们和我们一样是当地人。实话告诉你吧，共产党对刘范吾何绍虞他们，还有对你的情况，都十分清楚。只是因为共产党现在还没有腾出手来收拾你们，不然的话，共产党早把你们剿灭了。”

进贤这一席话，使得进财有些紧张了。

“哥啊，不是我没有考虑过这些，你想，这几十年来，我好不容易才积起了这份家业，虽然不能和何家相比，可也不算小了。我听说共产党对有钱人要全部没收家产，我不甘心啊！”

进沉思了一会儿后，这才对进财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要说这不是真的，那是对你不负责任。你毕竟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我十三、四岁就离开了家，家中一切都是你撑起来的，积下这份家业的确不易。我记得我们小的时候，那时父亲还是何家的马帮头，一年到头走南闯北，养家糊口真不容易。现在要你抛弃家业，不要说是你，就连我也舍不得。”

“哥，你别忘了，当初要不是你掏钱给家里买了马帮，也不会有今天，家业里面也有你的功劳。”

进贤：“进财啊，哥要给你说一点人生哲理。哥今年已是六十岁的人了，你也过了五十了，常言道，六十为花甲，五十知天命，我们这种年纪，都已是万事休的人了。家业和钱，对于一个人来，都是身外之物，到了我们这种年纪，说不定哪天遇到什么时事，你说走就走了，钱财对我们有什么时候用。至于儿女，古人也说过，儿孙自有儿孙福，莫给儿孙做马牛。儿孙没有本事，你留再多的钱财给他们，他们也会折腾光的。他们若有本事，那就自已顶天立地，不要依靠父母。”

“哥，我不是不知道外面的大势，所以心里也很矛盾。这次打兴义，我也是留了后手的，没有和共产党过不去。你要知道，事后还有人向何绍虞他们告我的状，说我出工不出力，还有说我通共军的，要不是我手里还有这一百多号人，还有我们和何家的关系，刘范吾何绍虞他们也不会给我好果子吃的。”

“你这样做是对的，你和他们不一样，不管怎样，万事不可做绝。”

进贤知道，弟弟早就在心里有自己的盘算了，他不是那种没有主见的人，自己必须再给他加上一把火。

“进财啊，你现在就处在两条路口：一条路是保财，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人财两失。还有一条路，那就是失财保命，结果还可以保住命。”

进财抬起头来，进贤继续对他道：

“进财啊，听哥一句话吧，保命要紧啊，至于今后共产党真要把家业都没收，那也是大势所趋，一个人是挡不住历史潮流的。你还有一双手，就是共产党今后对你怎么样，你也饿不死。还有，哥今天在这里对你说，哥与你不同，哥是大夫，一辈子不会没饭吃，今后你万一到了没饭吃的那一天，只要哥有吃的，就一定不会饿着你，就象我们小时候那样。”

两行热泪顺着进财的双眼而下。

进贤回到县城后，把弟弟进财同意投诚的事向领导作了汇报，县委和剿匪指挥的领导按照进财的想法，派遣了一位同志悄悄潜入了进财的支队部。

回到省城后，省剿匪指挥部的领导接见了进贤，对他这次赴兴义老家，说服弟弟秘密投诚一事，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1951年2月5日至25日，解放军集中了二十个连队的兵力和上千名人民自卫武装（民兵）队员，对兴义南部十四个乡的刘范吾股匪进行了大规模的合围，在合围战中，进贤的弟弟进财临阵投诚，加快了解放军的合围进程。此次大合围，共歼匪近千人，其中匪首一百多人。6月，土匪司令刘范吾被捉拿归案，匪副司令何绍虞也在一次战斗中被解放军击毙。

1951年5月12日至7月5日，贵州剿匪指挥部调集了一个团又四个营的庞大兵力，在一千多名民兵的配合下，对贵州最后两个仍被土匪盘踞的县城——册亨、望谟进行了大合围，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共歼匪近六千人，其中乡保长以上匪首一千三百多人。

至此，持续了一年半之久的轰轰烈烈的贵州大剿匪，终于取得了完全胜利。解放军共剿灭土匪二十七万多名，股匪全部被歼，全省只剩下两千多名残匪，后来也被一一剿灭。

1952年元月1日，新筹办的贵州省中医医院隆重成立，进贤就任首任院长。他将师傅行医六十多年、自己行医五十年中搜集整理的近十个良方，包括在当年他从日本学成归国时，太平天国老医官陈老中医赠送的止血秘方基础上研制的治疗大咯血的“止血一号”，治疗大呕血的“止血二号”和治疗子宫大出血的“止血三号”，全部无偿献给国家。

1955年，进贤当选为贵州省第一届政协委员。

1956年，进贤当选为贵州省第一届中医学会副理事长。

1958年，进贤当选中华全国中医学会理事会常务理事。

1960年，七十岁的进贤在北京出版了《赵进贤医案精选》和《黄帝内经解读》两部专著。

1962年，七十二岁的进贤因年事已高，辞去了贵州省中医院院长一职，改任省中医院名誉院长……

第三十二章   文革风暴，忧患中医悄然辞世。

文革爆发后，七十六岁的进贤作为“国民党潜伏特务”“反动学术权威”受到冲击。在极左思潮影响下，他的外孙女竟带头对他进行了批斗，由于受到强烈刺激，进贤当场倒下。临死之前，进贤再次拿出远在英国的好友周礼士博士给他寄来的信，带着对中医前景的忧虑悄然去世。

1966年这一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特别热。

《5．16通知》①的下发和《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②的公布，“文革”的烈火迅速燃遍全国。

1966年6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论，提出了“破除几千年来一切剥削阶级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四旧”即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口号。随后，“文革”《十六条》又明确规定了“破四旧”、“立四新”是“文革”的重要目标。全国各地的红卫兵走上街头，掀起大规模的狂热暴力行动。

此时的进贤，已是七十六岁高龄的老人了，他虽然已从省中医医院院长的职位上退了下来，但还担任着省中医医院的名誉院长，仍然每天到医院的门诊看病，他的名声在贵州已是如日中天。为了照顾他的身体，医院只允许他每天挂二十个号，看二十个病人，但面对大量慕名而来的病人，他几乎是天天超额。

人们不断听到那些从北京、上海传来的令人震惊的消息：北京狂热的红卫兵砸烂了教室、学校，放火焚烧了被他们视为毒草的教科书和中外文学书籍，欧打、监禁教师和出身“黑五类”的学生。在王府井闹市区，成群结队的红卫兵象疯子一样砸毁商店的玻璃，冲入东安市场捣毁商店。他们还冲入“黑五类”的民宅，进行抄家、刑讯。北京人大的红卫兵冲入茅盾③的家中，抄了他的家。在北京成贤街孔庙，老舍④等文化名人被红卫兵挂牌批斗，京剧戏装、书本在燃烧、冒烟，老舍等人被驱逐在烈火边蒸烤，并施以皮带、拳头、皮靴、唾沫。批斗结束后，红卫兵还追随汽车赶到公安派出所，不顾公安人员的阻拦，将已奄奄一息的老舍轮番毒打到深夜，次日一整天和夜晚，老舍一个人呆坐在湖边沉思，岸边的地上丢满了烟头……最后，他跃入了太平湖中。

在上海，红卫兵推倒了普希金的铜像，毁灭文化的风暴席卷整个城市……

在全国各地，各级政协、民主党派被强行解散。到处都在捣毁神佛塑像、牌坊石碑，查抄、焚烧藏书、名家字画，砸毁文物，连宋徽宗的山水、苏东坡的竹子、文征明和唐伯虎的画，海瑞墓、龙门石窟、孔庙、孔林都不能幸免。我国古代四大名著之一《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清代长篇讽刺小说《儒林外史》的作者吴敬梓等人的故居都被毁坏，《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甚至被掘墓鞭尸。

很快，省城所有的大、中、小学都停了课，学生们都在学校里和社会上闹起了革命。各种政治组织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出来，它们以毛主席诗词中的短句、时髦的政治名词冠名，一时间，“造反有理”、“丛中笑”、“反到底”、“指点江山”之类的红卫兵造反组织充斥整个社会。

贵州中医医院内也开始了混乱。

在铺天盖地的大字报中，揭露、批判进贤的占了相当大的比例。什么“历史反革命分子”、“ 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和“潜伏间谍”之类。很快，进贤被红卫兵勒令停止了看病的权利，只得呆在家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进贤的罪行越来越升级。不久，对进贤和中医医院内一些“反动学术权威”、“历史反革命分子”、“ 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和所谓的“地富反坏右”分子开始了批斗大会。而且随着“文革”的深入，这种 革命大批判会也越来越频繁。

一天傍晚,进贤全家正在外屋吃饭,就听得院子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大群红卫兵冲了进来,为首一位对着进贤大声吼道：

“赵进贤，立即跟我们到会场,接受革命群众的批判。”

还没等进贤反应过来，几位红卫兵立即涌上前来，把一块大木牌套在他的脖子上。木牌上写着：“历史反革命分子”、“ 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他的名字还被红笔打了个大大的“×”。

批准大会会场内灯火通明，坐满了参加批斗会的职工和红卫兵学生。主席台上，站着一大排的“牛鬼蛇神”。除进贤外，还有现任中医医院的院长、党委书记、一些在旧社会过来的老医生等人，他们和进贤一样，脖子上无一例外地挂着一个大木牌，名字也一样用红笔打着个大大的“×”。

高音喇叭里，连续不断地播放着雄浑的“语录”歌曲③：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雨露滋润禾苗壮，

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

鱼儿离不开水，

瓜儿离不开秧，

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

毛泽东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这首“语录”歌曲刚停，高音喇叭中又响起了一首“革命”歌曲④：

拿起笔，

作刀枪，

集中火力打黑帮。

敢想、敢说、敢造反，

文化革命当闯将。

忠于革命忠于党，

党是我的亲爹娘。

谁要敢说党不好，

马上叫他见阎王。

杀！杀！杀——嘿！”

主持大会的红卫兵在嘹亮的歌声暂停后，大声地宣布批斗大会开始。

一阵震耳欲聋的口号声之后，台下的人陆续上台发言，各自对选定的对象进行批斗。一个小时过去了，台上的批斗对象因为一直站立着，已经渐渐支持不住了，一个个东倒西歪，进贤因为年纪最大，腰都弯成了一个大虾公。

这时，主持人手持高音喇叭，高声地对全场喊道：

“同志们，战友们，下面，我们欢迎一位从特殊家庭分化出来的红卫兵小将反戈一击，她将向同志们战友们披露一位资产阶级学术权威赅人听闻的反动历史。

他的话说完后，全场立即轰动起来，这时，只见一位女红卫兵手里拿着一本红彤彤的《毛主席语录》跳上台，进贤定睛一看，竟然是他的外孙女、省文学研究所副所长绍玲的小女儿红红。红红首先熟练地背诵了一段语录：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凡是反动的东西，凡是毒草，凡是牛鬼蛇神，都应该进行批判，决不能让它们自由泛滥。”

然后，红红开始批斗起进贤来，作为进贤的外孙女，她从小就在外公家长大，对进贤的历史，她自然比任何人都了解。她从进贤小时候的事一一批起。什么从小和国民党头子何应钦及他的老婆王文湘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两人一起到日本留学，还在何应钦的宿舍里见过人民公敌蒋介石。在日本期间，还有一个日本女特务喜欢过他。留学回国后，一直和何应钦保持着密切来往。他还参加过袁世凯等军阀混战。还有，何应钦在军阀混战中失败后，逃到昆明被人刺杀，又是进贤赶到昆明为何治伤。特别是1935年，她的大舅参加地下党抗日游行被特务逮捕，又是进贤赶到北平，让何应钦放出了大舅，幸存后的大舅后来脱离了特务的视线，到了延安，不然又会遭到进贤的毒手。抗战胜利前夕，进贤还特意陪同何应钦到兴义老家，何还为进贤的医馆题写了字。解放前夕，进贤又反对她的父亲和母亲参加地下党活动。特别严重的是，解放后当贵州土匪暴乱时，进贤还特地从省城到老家兴义，支持她当土匪的叔外公。土匪灭亡后，进贤又混入革命队伍，当上了省中医医院的院长，继续为刘少奇反革命修正主义卫生路线服务。

红红的发言象一枚重磅炸弹，立即在场上引起了莫大的轰动。

进贤大受刺激，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外孙女，竟然会在这种场合，不顾历史事实，对他进行大肆污蔑。他简直气得要发疯了。

进贤不顾年老体迈，竟然也当场高声叫喊起来

“造谣，不是事实，决不是事实。”

就在这时，进贤突然袭击感到一阵眩晕，眼前出现了许多星星，然后无声地倒在了台上……

当天晚上，进贤病情恶化，被送进了医院。

在病房里，进贤的夫人荷花、女儿绍玲和女婿夏云霄、外甥和外甥媳妇，以及外孙、侄外孙侄外孙女全围在进贤的床前，只有红红不敢露面。

“造孽啊，自己从小抱大的亲外孙女竟然批斗起他来，叫他怎么不受刺激。”荷花一边说，无声地流泪。

夏云霄对大家道：“这个小兔崽子，看她回家来后，我不打断她的腿。”

进贤：“孩子小，不懂事，不……不要为难她。”

进说完后大家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出去，只让荷花一个人留在房间，众人都知道他有话对荷花说，于是相互看了看，然后走了出去。

进贤紧紧拉着荷花的手，一直不肯放松。看着进贤这副模样，荷花只能暗暗地流泪。

“你把……周……周礼士给……给我的那封信拿来，我要再看……看看……”

不久前，远在英国伦敦大学心血管病研究所的周礼士给他来了最后一封信，这些年来，他和周礼士一直保持着通信联系，两位五十前在日本留学的同窗好友，一个是名老中医，一个是国际上知名的西医心血管病的教授、博士生导师，几十年来，两人围绕中医的是是非非争论不休，周礼士对中医一直持反对态度，进贤则是中医的坚守捍卫者，但这并没有丝毫影响两人之间的友谊。

“那封信你已经看了好些遍了，医生说了，你需要好好休息，好好静养，等你病好了再看吧。”

进贤不停地摇着头，和他生活了几十年，荷花早就摸透了他的脾气。她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出病房，让女儿绍玲赶快回家把那封信取来。

病房内只有进贤和荷花两个人了。

这几年中，进贤一直被一件事困扰,那就是国外医学界一些人越来越反对、诋毁中医，他一直想写一篇文章，从多角度批判国际上一些西医学者对中医的偏见和诽谤，可惜的是，“文革”的爆发，使他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在进贤的记忆中，最早知道有人诽谤中医是在1913年。那一年，美国军医署图书馆馆长的总助理嘉里逊上校写了一部书叫《医学史》，他在其中写到，“中国医学是完全静止的……他们的作品很多，但是没有一个有哪怕一丁点的科学价值。这些作品的特点是对权威的崇拜，僵化的形式以及迂腐多余的细节。中国的解剖学认为人体有365块骨头，有些理论体系认为头颅仅由1块骨组成，另一些则认为男性头颅有8块，女性有6块。喉通向心，脊髓通睾丸，肺有8叶，肝有7叶。脾和心是用来思考的器官。由于有这些对人体构造的不恰当认识，中国很少有外科手术，尤其是在一个教义上坚决反对抽血与尸体解剖的民族里。阉割实际上是他们唯一施行的手术……中药材包罗万象，除了众所周知的药物，如人参，大黄，石榴根，乌头，鸦片，砷剂，硫磺和汞剂（用来涂擦和熏蒸梅毒）外，还有许多令人作呕的药，如动物的器官或分泌物。古中国人就知道了天花的预防性接种，这可能是他们从印度学来的。”当时，嘉里逊上校这本书传到中国后，遭到中国国内一些人的大力反驳。

进贤还回忆起了历史上有名的一件事。那是本世纪二十年代末，以曾留学日本学习西医的余云岫为代表的一些主张废止中医的人士，向国民政府提出“废止中医案”。 1929年2月，国民政府召开第一届中央卫生委员会议，竟然通过了余云岫等提出的“废止旧医(中医)以扫除医药卫生之障碍案”，并规定了六项消灭中医的具体办法。

此案一出，全国的中医界立即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反废止风潮。各地中医药团体的质问函电雪片般地飞向了南京政府。同年3月17日，在上海召开了有十七个省市中医药界代表参加的大会。会后组成了赴京请愿团，要求国民政府立即取消议案。海外华侨领袖也致电政府，呼吁保存中医。在各方强大的压力下，国民政府卫生部不得不公开表示，暂不执行通过的提案，才使得这场废止中医的风波渐渐平息下来。

在那之后，虽然没有再出现大规模的反对中医的风波，但有关中医的争论从来没有停止过。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国内反对中医的声音几乎听不到了，但进贤知道，这并不意味着没有人反对中医，只是政治因素使得这些人不敢对中医提出反对看法。

在国外就不一样了，例如，远在英国伦敦大学心血管病研究所的老友周礼士，就是一名对中医持怀疑态度的知名医学家。

他记得，不久前周礼士给他来了一封信，在这封信中，周礼士提到了一名研究中医史的美国史学家Wis新出版的一本书。在这本书中，Wep提到了有关中医的一些问题，周礼士特地把这本书的一些观点抄录下来，寄给了进贤。他清楚地记得周礼士给他的这封信的内容：

“进贤，当我给你写完这封信的时候，已是夜里十二点了，推开窗户，远处的泰唔士河上一片寂静，按照时差，现在贵阳应该是上午八点了吧，你是否已经开始在为第一个病人切脉开方。几十年来，我们围绕着中医的是是非非争论不休，看来，这一生是不会有结果的了。

“最近，我得到一本美国的Wis教授写的《真实与谎言—— 一本披露中医真相的书》，Wis教授是美国著名的研究中医理论的专家，也是我的老朋友。但是，我不敢把这本书寄给你，因为你看到了这本书后，有可能会对他破口大骂，但我认为，他在书中写下了不少真实的东西……

“荷花，荷花——”

听到进贤的轻叫，守在床前的荷花立即扭过头来看着进贤。

“信拿来了吗？”

荷花正要说，病房的门开了，女儿绍玲走了进来，听见进贤要信，连忙对进贤说道：

“爸，信拿来了，你放心，好好休息吧！”

“给我念念. 就从第二段开头念起。”

荷花和女儿相互看了一眼，她们都深知进贤的脾气。绍玲展开信，慢慢地给进贤念了起来：

    “‘阴阳五行学说’、‘脉象学说’、‘藏象学说’、‘经络学说’、‘病因学说’、‘病机学说’、‘病症’、‘诊法’、‘论治’、“养生学”及“运气学”等学说均为中医的核心理论基础，中医通过望、闻、问、切等诊断方法，探求病因、分析病机，归纳出证型，然后使用中药、针灸等多种治疗手段，调节人体的阴阳平衡，实现治病和保健的目标。不能否认，中医在早期中国的历史上起过重大的作用，但秦汉以后，儒家文化被推崇为国教，垄断了政治、教育甚至医学，无形中使得中医与易学道学分开，使中医概念越来越模糊，相互为体用、相互为表里的医道、医技、医术被割得支离破碎，终于使得中医原始固有的内涵变了样。 现在，就让我们来看看中医的一些真相吧。

“《黄帝内经》和《神农本草经》都是中医最古老、最权威的经典，然而,这两本书决不是黄帝或神农所著，黄帝和神农都只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就算他们真有其人，他们所生活的时代远在中国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之前许多年，那么，这两本中医经典无疑是后人的伪作。且在《神农本草经》中，竟然收录了炼丹、修仙等内容，并且认为长期服用一些剧毒的矿物药品如雄黄、水银等，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乱说——我们民间大量的秘方、偏方，轻轻松松治好奇难杂症，花小钱治大病的实例，不胜枚举，比比皆是。”进贤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又继续听荷花念下去。

“让我们再来看看中医的大家吧。扁鹊是战国时期的名医，《史记》中记载，扁鹊是勃海郡的郑人，他从一个神秘人物手中得到了一个秘方，当他按约服药三十天后，他突然看到了墙另一边的人，并且能看到病人五脏内所有的病症，于是，他就用这个办法来为病人治病，这简直就是神话。《史记》中记载了扁鹊为晋国赵简子治病的医案，赵简子在梦中得到预测未来的启示，而被扁鹊居然看出来了，这完全是神话，没有一点儿科学依据。而《列子》这本书中，记载了扁鹊为两个人实施换心手术的故事，以战国时代的科技水平，这种手术是不可能的。

“让我们再来看看中医最杰出代表人物的华佗吧，他发明了“麻沸散”，用来进行外科手术。可是，两千多年过去了，社会和科学的发展与华佗当年相比已不可同日而喻，可是现代临床医学研究人员，却始终验证不了“麻沸散”的功效。在《三国志》一书中，记载华佗十多起医案，其中一个医案很有意思，说的是一个离职督邮生了病后已痊愈，再请华佗号脉，华佗认为督邮之病并没有完全康复，以后不能劳累，尤其不能性交，否则就会死去，而且死时会将舌头吐出数寸之长。督邮的妻子从百里之外来相见并与之同房，三天后，这个督邮果然发病而死，而且死时情况果真如华佗事先所言那样。”

“至于‘药王’孙思邈，他认为脚气病的病因是地上的寒暑风湿之毒上升，击中了脚部所引起的，这是何等的荒谬？因为现代医学研究已清楚表明，脚气病是缺乏维生素B1导致的一种神经炎。维生素B1在食物中主要存在于种子的外皮和胚芽中，而孙思邈关于脚气病治疗的药方有犀角、虎骨、羚羊角、鳖甲、牛尿等。他还认为硝石味苦辛，大寒无毒，而今天的科学已证明,硝石中含有硝基化合物，可诱发肝癌。他认为杜若味苦辛，微温无毒。事实上，杜若又名杜衡，含马兜铃酸，会造成患者肾衰竭，还可能导致淋巴瘤、肾癌、肝癌等一系列癌症。 此外，孙思邈对胎儿发育的描述也是错误百出的。

“明代中药学家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被认为是中药学的一部经典大作。可是，有多少现代人、包括受过中医教育的人知道，他们现在所看到的《本草纲目》，却是一些人精心删节过的版本。因为全本的《本草纲目》中，记载了大量荒诞的灵丹妙药和治法。如孔雀可通过声音和身影相接触而受孕。把丢弃路边的烂草鞋烧成灰兑酒喝，可以治疗霍乱。把上吊自杀而死的人留下的绳子烧成灰兑上水给病人喝后，可以治疗突发性癫狂。母猫无公猫配时，用竹帚扫背数次则会受孕。还有，将立春时的雨水收起来，夫妻各饮一杯，同房后可以生出儿子……

进贤开始咳嗽起来，绍玲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荷花连忙上前，给他捶了捶背，进贤把她的手挡开， 对女儿道：

“念，继续念——”

进贤的眼前开始模糊起来，在女儿的声音中，他的眼前出现了许许多的人物，一 一在他的眼前晃过：师傅、姑婆、何应钦、谷正伦、王文湘、王文华、王伯群，还有太平天国的医官陈老中医、枝子小姐、河尾先生和日本留学同窗周礼士，还有他这一生中治愈过的众多病人……

绍玲没有停了下来，因为她看见老父亲的嘴唇似乎还在蠕动，她满脸泪水横流，但她还是只能不停地念着：

“中医中最为神秘的经络学说，更是经不起现代科学检验。中医眼中的人体经络系统，依阴阳而分布，联络脏腑，四通八达，气血赖以循行，其线路上的功能点就是所谓穴位，针刺这个穴位，可以产生神奇的效应。可从古到今，有哪一位中医大家能说得清经络在人体中倒底是什么 ？位于人体哪一个部位？可现在的西医医生在做手术时，没有任何一位外科医生担心他的手术刀会割断病人的经络和刺伤穴位。一个双下肢缺失的人，按说他的经络通路应同时被截断，那么，是不是针灸穴位就不会在他身上起任何反应……

进贤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医生护士紧急赶来输氧、抢救。心电图显示，进贤的心律开始紊乱。护士把氧气开大了些，荷花也凑了过来，她流着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进贤的嘴张得很大，急促费力地大口呼吸，慢慢地，他的呼吸渐渐减缓，嘴也闭合下来，嘴唇明显发绀，不过十来秒钟，进贤的呼吸终于停止，心脏也停止了跳动。医生紧急给进贤注射了“三联针”，并立即给他进行人工呼吸，五分钟后，进贤的呼吸心跳始终没能恢复。

“继续念吧——”荷花哭泣着，一边伸出双手合上进贤的双眼，一边小声地对女儿道：

“这是他的命，他的未遂心愿呀！”

①  1966年5月4日—26日，中共中央在北京召开了政治局扩大会议，撤消了中央书记处书记兼北京市委书记彭真，中央书记处书记兼中宣部部长陆定一，中央书记处书记、国务院副总理、国防部副部长兼解放军总参谋长罗瑞卿和中央书记处候补书记杨尚昆四人的职务。5月16日，会议通过了《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从而拉开了“文革”的序幕。

②  毛泽东所写的一张大字报，直接不点名地批判了中共第二把手、国家主席刘少奇和邓小平等人，实际上吹响了“文革”的号角。

③茅盾（1896～1981）现代著名作家，五四新文化运动先驱者之一。著有长篇小说《子夜》、短篇小说《林家铺子》等。建国后历任文联副主席、文化部长、作协主席、全国政协副主席，“文革”中饱受迫害。

④ 老舍（1899――1966），著名作家，曾任中国文联副主席、北京市文联主席等职，著有《骆驼祥子》、《四世同堂》和话剧《茶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