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跑时总会经过图书馆前的老银杏。此刻春阳正好,新抽的叶芽裹着嫩黄,风一吹,去年残留的枯叶便簌簌落下,像给青石板路铺了层碎金。我弯腰捡起一片,叶脉在阳光下清晰得像幅经络图——这是我在贵州中医药大学的第三年,这片土地的药香,早已钻进了每个晨昏。
药植园里的"活教材"
大一下学期的《药用植物学》,是在药植园里上的。王老师戴着草帽,手指划过一株开着小白花的植物:"看这对生叶,还有匍匐茎,认得出吗?"我们凑过去嗅,清苦里带着点甜,"是薄荷!"有人喊。老师笑着摇头,摘下叶片揉碎了递过来:"再闻。"这次苦味儿更重,混着点辛烈,"是荆芥!"答对的同学眼睛亮得像星子。
那时总觉得药植园像座迷宫。东边的杜仲树皮能拉丝,西边的天麻没叶子,角落里的何首乌缠着篱笆,块根藏在土里,据说要长三年才够入药。有次采集标本,我被荨麻刺得手背发红,老师转身摘了片紫苏叶揉烂了敷上来,清凉感瞬间漫开。"这就是中药的'相畏',荨麻能蜇人,紫苏就能解它的毒。"他的指甲缝里总嵌着泥土,"你们记着,每种药都有脾气,得顺着它的性子来。"
去年秋天,药植园新开辟了片"黔药区"。我在那里见到了金钗石斛,附生在岩石上,茎秆像串小铃铛;还有珠子参,根茎圆滚滚的,真像串珠子。管理员说,这些都是老师们翻遍黔东南的山,从苗寨、侗寨里引种来的。"以前老乡们背着药篓翻山越岭去卖,现在咱们自己种,还能研究怎么种得更好。"他指着墙上的照片,老教授们踩着露水蹲在田埂上,手里捧着刚挖的天麻,笑容比朝阳还暖。
实验室的"新与旧"
中药炮制实验室的窗台上,总摆着个老式药碾子。黄铜的碾槽磨得发亮,碾轮上刻着模糊的花纹。李老师说,这是建校初期留下来的,当年老师们就是用它,把晒干的药材碾成细粉。"现在有了电动粉碎机,但这老物件不能丢。"他教我们蜜炙甘草时,总先用手翻炒,"火候要靠手摸,温度够了,糖才能渗进药里去。"
但实验室的角落里,也摆着崭新的智能提取罐。上周做大黄的提取实验,我们先按古法用酒浸泡,再放进提取罐里设定参数。屏幕上的曲线起伏着,像在画一幅药味的心电图。"看,传统方法要泡三天,现在两小时就够,还能精确控制有效成分的含量。"老师指着数据说,"但记住,机器算得再准,也代替不了你们舌尖的尝味——炮制后的大黄,得是苦中带点甘。"
最难忘的是第一次做中药制剂。我们组要做藿香正气水,按古方配了苍术、陈皮、白芷,在蒸馏器前守了整整一下午。当透明的药液滴进烧杯,那股熟悉的辛香漫开来时,忽然懂了为什么书上说"凡药制造,贵在适中"。后来在实训楼看到新引进的全自动灌装机,瓶子像流水似的滑过传送带,灌装、封口一气呵成,但老师说:"机器快,可配药的比例、火候的拿捏,还得靠人的心。"
图书馆的"晨昏课"
考研自习室的窗边,凌晨六点,管理员阿姨会推着保温桶过来,桶里是姜枣茶,"考研费神,喝点这个暖暖脾胃。"她的搪瓷杯上印着校徽,是十年前的样式,"以前我们读书时,图书馆没这么多灯,晚上就点着煤油灯背书。"
我常去三楼的古籍阅览室。那里藏着些宝贝:一本民国的《贵州草药图谱》,纸页黄得像秋叶,上面的手绘插图却鲜活,每种药旁边都记着"苗家用治跌打";还有本五十年代的《中药炮制笔记》,字迹娟秀,是位女老师写的,其中一页贴着片杜仲叶,叶脉间写着"1965年采于遵义,皮厚,胶多"。管理员说,这些都是建校初期老师们一点点搜集来的,"那时候交通不便,他们就背着帆布包,跟着药农翻山,把老方子、老手艺都记下来。"
校史馆展出过几组对比照片。左边是1965年的实验室,水泥台面上摆着酒精灯和研钵;右边是现在的分子生物学实验室,PCR仪、离心机整齐排列。但最打动我的,是两张照片里都有的东西——老师握着学生的手,指着实验台,眼神里的认真一模一样。讲解员说:"从建校时的'几间平房、半亩药园',到现在有了国家级实验教学中心,变的是设备,不变的是'手把手'的教。"
校园里的"传承味"
宿舍楼下的公告栏里,最近贴了张新海报:"寻找老物件——校史征集启事"。下面已经挂了些东西:有个七十年代的听诊器,橡胶管有些开裂;还有本九十年代的《中医学基础》,扉页上写着"赠吾徒,望继往开来"。我翻出自己的笔记本,里面夹着第一次认对药草时王老师奖励的薄荷叶片,早已干透,却还留着点清苦的香。
上个月去参加"岐黄讲堂",主讲的是位退休老教授。他拄着拐杖,讲起六十年代建校时的事:"那时候没教材,我们就自己编;没标本,就带着学生上山采。有次在雷公山遇到暴雨,标本箱抱在怀里,衣服全湿透了,可谁也没松手。"台下的学弟学妹们眼睛亮晶晶的,"现在条件好了,可你们要记得,中医不是在书本里,是在田埂上,在病人床边。"
前几天路过新落成的科创中心,看见里面亮着灯。透过玻璃门,能望见学弟学妹们围着3D打印机,打印出的人体经络模型在灯光下泛着光。而隔壁的实训室里,有人在用传统的蜡板练习针灸,银针轻轻刺入,蜡板上留下细密的小孔,像给时光打了个结。
晚跑时,老银杏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我想起刚入学时,学长指着校徽说:"你看这图案,既像片叶子,又像只手,还像条路。"那时不懂,现在望着药植园里新栽的黄精抽出嫩芽,望着实验室里新旧设备并排站着,忽然就懂了——所谓传承,不就是老根上发新枝,旧时光里长出新日子吗?
风又起,老银杏的新叶晃了晃,像是在点头。远处实训楼的灯还亮着,和图书馆的灯光连成一片,在夜空下铺出条光的路。这条路,前辈们走了六十年,而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学生组
张璐瑶
人文与管理学院2024级应用心理学班